书城现言尘事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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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拒缘

把柳源送到他父母住的小区门口后,返家的路上就接到了徐雯的电话,声称今晚必须见面八卦,不然她会憋的睡不着。

柔柔的灯光下,郑箐打量着楼下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皮肤是黄色的,白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头发是短的、长的、卷的、直的、染色和不染色的。都市的繁华和张扬、雅致和格调、前卫和活力你都可以在这种级别的地方感受到。

坐在楼上紧靠栏杆的位置可以把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郑箐觉得短短两个月的分别,这里的一切恍如隔世。她不禁想起王秀秀们,他们那同样昭显活力、小小年纪就被风吹日晒有点点皲的红扑扑的小脸。他不禁想起谭清,那虽然年轻但因操劳微微佝偻的背。

“喂,姐,你想什么呢,当我空气啊?”徐雯不满的声音打断了郑箐的天马行空。

“你当然比空气要显而易见一些,我只不过是突然有些不适应罢了。”郑箐转回头,端起面前盛满漂亮液体的杯子和徐雯轻轻碰了一下:“谢谢你。”

“什么?为什么谢我?”在郑箐眼里仿佛还没长大的徐雯不明所以瞪大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所有。你对我的关心,你对王秀秀一家的帮助,还有告诉我关于柳源的消息。总之,有你真的很好。”郑箐真诚地道谢。

“姐,你别逗我了,出去一段时间就和我生分了,我会伤心的。还有,你那么高尚,身边的人也不能太拖了你的后腿不是?我还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美丽的西部,看看姐说的那些小萝卜头。再说,你帮我的少啊,就凭现在我的案源,哇,现在才真的体会你以前很牛,只不过现在是换我很牛了。偷偷告诉你啊,我现在也算手有余钱的人了,终于不用啃老了。”徐雯兴高采烈。

“你本来就很好,只不过以前你当助手时没有冲在第一线显现不出来而已。以前我亏待过你吗,还啃老!”

“老中有你啊。”

“我老吗?我老吗?真是躺着也中枪。”

“姐,你急巴巴地回来,看来那个叫柳源的人和你关系匪浅,说,什么情况?我要有新姐夫了?哪天领我仰视一下?”看徐雯的样子,今天约郑箐出来八成就是好奇这个人呢。

“朋友。”郑箐简单地说,眼神恍惚了一下,今天柳源的拥抱让她的心突地一热。

“不对,如果一般关系,你不会以火箭的速度冲回来,再说,代理的事我完全可以帮你搞定,你根本不用回来。”小姑娘不饶。

“女孩子太聪明不可爱,再说,我都还不清楚我的感情,我怎么跟你说啊?”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我又不是你那二货妹妹。对了,这次不走了吧?怎么样,受伤的小心灵被西北清新的空气养好了吗?”

“徐雯,有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实话告诉你吧,我离开海市和他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只是突然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想换换环境,事实证明我很满意自己的现状。还有,我和谢翔的婚姻正好应该终止,而我那表妹的出现是我可以迅速斩断这段婚姻的最好的突破口,凭你对我的了解,你应该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郑箐诚恳地向这个比自己还难以忘记自己过去的小朋友说道。

“好吧,那改天带我见那个柳源。”徐雯坚持。

“我以什么借口带你去见?我都说了我自己都还没理清楚。”郑箐无奈。

“姐,他帅吗?我再次保证他再优秀我都不会对他动心的,见见好不好?”

“不好说,如果你真不小心爱上呢?他很帅的。”郑箐打趣。

“向上帝发誓,如果我真爱上他,我就躲你们远远的,再不相见。”徐雯举手发誓。

“得,在爱情面前,上帝菩萨什么的都不好使。再说,我可不想自己的男人被人惦记,哪怕离我再远。”郑箐失笑地看着徐雯。

快乐的时光最易流逝,一个晚上就在快乐的徐雯的叽叽喳喳下度过。

郑箐总算可以放松地休息一下了。在自己的小家从卧室走到另一个卧室,从客厅再走到阳台。一切都没变,变的是自己越来越老的心。看来隔壁阿姨很尽心啊,家里并没有很久未回特有的那种潮湿的怪味。

好好地泡了一个澡,直到每一个细胞都放松得既可以跳舞又可以睡觉时,郑箐才离开了世界上最可爱的洗澡间。如果昨晚叫冲凉,今晚就叫享受。

在驼峰镇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两件事:上厕所和洗澡。厕所是学校的公共厕所,因为没有排放的管道,无论打扫多么干净,实在都有异味。洗澡只有镇上的公共澡堂可以冲洗,可每天去洗也不现实,所以郑箐一周会去公共澡堂两次,其余时间在宿舍备了个大澡盆,谭清每天义务为郑箐打足水。

郑箐有时间打理心情了。

其实爱上柳源这样的人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哪怕她已经历很多,哪怕她已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

被柳源爱上是一件幸运的事,是的,幸运!现在这样的男人很难找,几乎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她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命运刚刚给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的事业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却突然把她的窗给关上;命运刚给她开了另一扇窗让她认识柳源,却因为以前那道被关上的窗而不得不再次将新的这扇窗人为强行关上。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郑箐低喃。她真的惆怅不已啊,人生何时不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流光又何时不是在人们的欢乐和愁苦中匆匆飞逝而过?等到一路上觉得该爱的还没来得及爱,而该无视的却浪费了不少时间时,华发已悄然而至,额头已爬上皱纹。

我青春的表相还在,但内心已然是天山童姥,如何可以接受柳源?但怎么和他说呢,总不能矫情地让人以为我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吧?虽然柳源没那么浅薄,但决不能让自己有这种嫌疑。对,约见柳源,就明天,然后回驼峰镇。

郑箐又决定了一件人生的大事,努力抛开与理性完全相反的思念的煎熬,倒在床上装死直到真的死睡过去。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郑箐把自己的心武装成一名战士,自信地往与柳源约定的地方走去。

约会地点离郑箐住的地方不过十分钟路程。这地点是柳源定的,他问了郑箐住的地方后,为方便郑箐特意选了离郑箐最近的体育馆。

体育馆的跑道上没有比赛也没有训练,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跑道外侧做着缓慢的肢体运动。

俩人沿着跑道慢慢行走,柳源首先打破了沉默。

“昨天我吓到你了吧?抱歉,不是因为表白,而是为了我不应有的行为,我不想为我的失态寻找理由,总之,对不起。还有就是,真的很感谢你。”柳源身上的行头一如即往地简单而又质地精良,浓黑的眉毛、挺直的笔梁、饱满的额头使他看起来男性十足,向上微扬的眼角自然形成了一种淡淡的温柔,极好地中和了男性的霸气。

“抱歉二字不用提起,”郑箐笑着回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头发很短,那是你说一人在外不好打理的缘故,这次见你还是很短的发型,而我很明白这却不是你的本意,律师的职业告诉我,你被迫为之。想像一下,你的发型一般不会是这样的,所以平常的你会更帅气。”郑箐今天一袭蓝色长裙,显得皮肤十分白净,长长的头发随意披着,露出的小腿修长有力。

“我很高兴你能关注我的外型,真的。不过今天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吧?你放心,我什么都可以承受,不必在给苦药之前赠我甜枣。”柳源抬头看看没有蓝色的天空微笑着说道。

“柳源,我要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你的。我认真想过了,你这次的无妄之灾可能与以下三个人有关:范阳,宋嘉宁,安娜。我因为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对他们的人品不作评判,”郑箐见柳源听进去了,接着说下去,“你要琢磨的是你出事,谁得利,利有多大。不是我小人,而是这个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因素会让我们分不清楚,模糊了黑白。

一时半会检察院不会找你的麻烦,除非他们从其他人身上着手真的找到了所谓的证据。但你既然没犯罪,所谓的证据就无法结成对你不利的证据链,除非有人不计后果非要害你。

刘一凡我虽然只见过一面,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很高兴你的身边有他。

你回去要认真回忆这几年你个人借出去过的钱,分析谁是小人。在检察院我问过杨林,你是因为行贿而被拘留的。如果我能在海市时间更长,也许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昨晚考虑过了,我还是要先回驼峰镇,一是那里确实需要人了,二是我的事情我还没想明白。接下来你这边如果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你都得打电话告诉我,也许我的判断会对你有所帮助。”郑箐一口气把有关柳源的事交待完毕。

“我的事情再说吧,以后的事谁知道?不过你说的我记住了。我想说说你的事。”柳源停下前行的脚步,看着郑箐恳切地建议道:“别回去了,去医院检查吧,你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为什么轻易给自己的身体妄下判断?你不应该是这样缺乏理智的人。”

想到郑箐又要去那么遥远的偏远地方,柳源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完整。哪怕她不爱自己,但这里只要有她在,一切就好像都会不一样。

“听着,柳源,你对我的感情可能你都还不够清楚。于你,找到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可爱女人不是难事,于我,我没有任何的资本去伤害别人。如果将来我的那一天到了,接受友谊会让我温暖,但接受爱情会让我觉得自己太自私。换位思考,你会懂我。所以如果真有爱就把它掐灭,我也同样会那么做的。”郑箐抬头看着柳源刚刚抬头所看的方向,什么也没有,灰蒙蒙的雾笼罩着这个生物密度很大的城市,让人觉得透气都困难。奇怪,以前感受怎么没有那么深呢?

“郑箐——”

“柳源,先别打断我。你说的我懂,我想过去治疗,我想过不一定治不好,但我敢保证医生也只会和我说治愈的概率会比较大,而不是一定会治好,也会告诉治愈后复发的可能性。柳源,我不能想像我将承受的各种可怕的治疗手段,也不能想像看见病房里室友一个个被抬出去时的悲凉,与其那样绝望,还不如给自己设计一个短暂的存活时段,然后好好地燃烧这一段生命,不让自己遗憾。生命的处置与其交给他人不如交给自己。”郑箐收回目光,看着柳源,她是多么想爱她,并且告诉他她爱上了他,也许不比他爱她晚。她想记住他的样子,让他的影像置入灵魂的最深处,让自己未来无法承受的日子有对他的回忆陪伴。

柳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他无助于自己的无能,无助于这个女人的执拗。他想要说服她,不幸被她说服。他能理解她,因为刚好他也是这样的人:在不幸面前,不低头,不抱怨,如果有更好的手段可以扭转局势一定会奋力一搏,如果努力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是徒劳,甚至抗争的过程就让人觉得没意义,他会作同样的选择。可他不甘心啊,因为她正在人为放大不能治愈的可能性。

柳源不想逼她,他知道说服这个女人需要时间,于是伸出手搂着郑箐的肩,低头对着说道:“别把气氛搞得那么凝重了。你看这跑道多长啊,适合散步。记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记着我们不只是朋友,我们从今以后是亲人。不论将来你在哪里,哪里就有我对你的全部想像与牵挂。”

郑箐看着温暖的柳源,从善如流地靠着他的肩。在这个城市多年,她第一次觉得有了真实的依靠。这个肩头如此结实有力,就如同嘉峪关城墙经过许多工序打磨成的刻有老工艺人名字的一块块砖,朴实而又低调,虽历经风雨坚固依旧,因而更加弥足珍贵。她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她失去了人世间最珍贵的爱情,但正如柳源所说,她多了一个至亲的人,一个难能可贵的知音。从此她的心不再寂寞,她的人生不再孤单,当有一天死神向她招手时,她会平静地收拾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她相信地狱离她很远,而天堂离她会很近很近。

长长的跑道一圈又一圈,对他们来说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阳光固执地穿过云层照在这对相依相偎的璧人身上,与他们自身发出的暖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光晕,没人看见,除了——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