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紧张地等待这些神秘的来客落地的时候,周围突然没有声音了,只能听见一阵阵细微的风声传来。刚才我始终像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现在忍不住扭了扭头,往车尾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几乎让我叫出声来:车尾处,一张长长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因为光线黑暗,看不清五官,但却能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灯泡一样放着寒光。
诡异旗杆
那年,我只有20岁。
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我已经是一名资深的司机了。如同那个年代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一辆大解放承载着我的奋斗和理想。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并没有消磨掉我的激情,反而让我与这个圆头圆脑的大家伙产生了深厚的友情,我觉得它就像是我的马匹,懂得我的心思与想法,载着我奔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为建设美丽富饶、国富兵强的新中国贡献力量。
我叫孙海潮,是一名运输工人,负责长途运输建筑器材。因为刚建国,国家一穷二白,仅有的一些器材还都是苏联老大哥提供的,虽然少,但却成为工程改造不可或缺的仪器。新中国需要建设的项目多如牛毛,开山、造林、建桥、修路,处处都需要设备,因此我便终日奔波,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但因为年轻,精力充沛,并没有觉得劳累,反而因为能够在大江南北来往自如而感到新奇有趣。
6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疾驰在山间小道上。别看我开车快,却非常注意安全,这山间小道不似大路,稍有不慎即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以前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今天不似平常,有件重要的仪器急需运抵南京,因此我与押车的同志连夜疾驰。
押车的叫吴宏,生得五大三粗,一脸黑漆漆的胡茬,一声不吭地抱着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我不太喜欢他,在此之前并没有和他一起跑过车。虽然我只是运输司机,但与普通的司机有所不同,因为设备基本都是部队提供的,不同的部队持有的设备不同,所以押车的战士基本上次次不一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碰上这种闷葫芦,只能自认倒霉,要知道,几百公里的路程没有人和你说话可是十分难受的事情。看看眼前这位同志,我自觉地断了攀谈的念头,还好行路的紧张也不允许我有空隙聊天。
一路走来天已经渐渐黑了,驾驶中偶尔瞟一眼埋头在副驾驶座上的吴宏,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粗大的手指不时慢慢抚摸一下雪亮的枪管,显然警惕性很高,这令我非常安心。虽然他不善言辞,但有这样一位称职的保镖,至少能让我一路放心。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那时危险无处不在,偶尔也有重要设备被抢、人被杀的事情发生,因此部队才特意配备一名或几名押运战士跟车同往,以保证安全抵达。吴宏就是这样被派到这里来的。通常这种差事并不累,因慑于我军强悍的战斗力,一般人不会冒这种风险沿途劫车,但凡事有例外,小心点总是上策。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硕大的车灯照出前方几米的距离,周围的群山隐藏于静谧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我们。
突然,车灯前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我感到眼前一黑,定睛看去,道路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高的物体,近在咫尺。由于条件反射,我猛地一踩刹车,解放车大吼一声,生生钉在道路中央。
吴宏完全没有准备,一头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头几乎冲出了车外。他来不及抬起头,就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枪贴近身旁,等回过神来,刚要问我,却一眼看见前方的黑影,他陡然握紧了手中的枪。
我的心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从刚才黑影出现的速度和个头来看,这绝不是一个人。
汽车的光线照不到那么远,只能隐约估计那东西有两米高,似乎还在微微摇摆。我和吴宏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死盯着它。其实这东西并不可怕,我们觉得诡异的是它出现的方式,谁都没有发现它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怎么就在道路中央凭空出现了呢?
我正胡思乱想,吴宏小声道:“我去看看。”
我眼看着他慢慢打开车门,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溜下车去,健硕的身体居然像猫一样从车门狭小的空隙中消失了。吴宏很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车灯光线旁的黑影中,悄悄地摸了过去。
我正感慨刚才低估了这小子,没想到他这么胆大心细,就看见吴宏在距离那东西一米左右的位置,慢慢冲我打了个下车的手势。
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既然让我过去,想必没什么危险,遂放心地开门学着吴宏的样子上前。
没想到首先看到的是吴宏微笑的脸,只见他往前方一指,小声道:“姥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让你差点撞死我。”
我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只见道路中央斜插着一杆鼓鼓囊囊的红旗,不知道上面浸着些什么液体,正簌簌地滴下水来,因为旗帜被浆泡得纠缠在一起,因此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纺锤。
吴宏看了看头顶黑漆漆的天空,道:“估计是有人从上头把这旗子扔下来的,如果我们运气不好被当头插中,难保不出什么事故啊。”
听闻他的话,我出了一身冷汗,道:“奶奶的,这不是要我俩的小命吗?”
吴宏不语,反身靠近旗子,用枪头小心地杵了杵那黏糊糊的旗身,脸色突然变了:“奇怪,这里面有东西。”
我觉得匪夷所思,这旗子里能有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团缠在一起的破布罢了。正心想吴宏多疑了时,却发现他已经在用枪头一层层地开始翻揭旗帜,因为上面滴的液体十分黏稠,这活儿并不好干。谨慎起见,他一直用枪杆挑,我手头没有工具又不敢下手,只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一阵风吹来,能够闻到滴下的液体上有一股腥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这旗布非常长,吴宏只能一小点一小点地往外扒拉,忙活了半天才将卷曲的旗展开一半,但剩下的布已经比较薄了,能够看见布的中央凹陷和突起,并不规则,显然的确包着东西。只是层层叠叠包裹得十分严实,一时也无从判断是什么。
我无意中顺着灯光的方向瞟了吴宏一眼,竟然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忙捅了捅他,问:“怎么了?”
吴宏慢慢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这里面好像是个人。”
听了这话,我一下感觉手脚冰冷,巨大的恐惧向我笼罩过来。说实话,虽然跑运输的时间比较长,古怪之事也算见过不少,但这种诡异的情形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且不说这中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人,仅是这种出现的方式已经让我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吴宏到底是军人,即便已经判断出了大概,仍然冷静地一层层挑旗布,直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出现在我们面前。因为光线的原因,我们看得并不真切,尚不能判断是不是人的尸体,但是可以断定,这东西有细长的四肢、惨白的皮肤,身上不时散发出浓重的腥臭,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吴宏脸色铁青,他始终没有触摸尸体,只是近距离小心地观察。因为光线不好,我们又位于阴影中,其实看得并不清楚。我也凑过去想一看究竟,怎奈实在受不了那种恶臭,几次差点吐出来,只好退后。
吴宏似乎并不在意这恶心的气味,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抬了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示意我靠近他。
难道又有什么古怪?
我忙将脸凑过去,正赶上吴宏靠过来,这一下我俩几乎贴上了面。看着吴宏那双大牛眼,我无端地抖了一下,却听见吴宏压低声音说:“你看看这东西的姿势,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吴宏一提醒,我回过神来,忙按他的意思低头看去,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虽然现在还无法判断是什么,但是却可以发现,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缠绕在旗杆上,四肢扭曲成“S”型,两个类似脚掌的部位十分修长,像一对蹼一样依附在旗杆的两侧。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吃惊之余我居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候,吴宏突然使劲捅了捅我,低声说:“坏了,这山顶上面可能还有东西,扔旗杆只是为了阻止我们前进,看样子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千万不要出声,我们是从车上溜下来的,天色暗,我们又在灯光照射范围外,它们应该看不见我们。我回车上去关灯,你小心从边上走,避开灯光,钻到车下去!”
听完这话,我脑袋嗡的一声,还有东西?连对方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居然还被算计了?这夜深人静的荒山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注视着我们?有完没完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吴宏已经沿着潮湿的山壁一路摸了回去,我到达车子前面的时候,他已经将车灯关闭,车门也从外面轻轻掩上,然后冲我挥挥手,示意我躲在车子底下。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吴宏钻进车下,紧紧倚靠在车底盘中央,吴宏才用极细微的声音告诉我:“刚才我听见有声音从侧壁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山上下来了,我估计是冲着我们来的,小心点,我要是开枪你就朝车外跑,然后冲进驾驶室发动汽车。”
听了他的话,我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吴宏说得不错,车灯已经关闭,现在对方视力完全受限,应该安全许多。细小的石子将我的胸口硌得生疼,在这静无声息的夜里,我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这是一种令人焦躁不安的等待。
开始的时候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几分钟,明显能够听到有种“窸窣”声从车的一侧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山上爬了下来。
正当我紧张地等待这些神秘的来客落地的时候,周围突然没有声音了,只能听见一阵阵细微的风声传来。刚才我始终像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现在忍不住扭了扭头,往车尾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几乎让我叫出声来。车尾处,一张长长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因为光线很暗,看不清五官,但却能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灯泡一样放着寒光。
由于条件反射,我身子猛地一弓,想要站立起来,但忘记了是在车底,硬生生地把车子撞了一下。我刚感受到腰部的剧痛,就听见耳边一声清脆的炸响。
吴宏开枪了。
我毫不犹豫地从车底爬出,一把拉开驾驶室的门,哆嗦着发动了汽车。刚启动,就看见对面车门猛地被拉开,吴宏一脸凶相地出现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冲我大吼:“开车!赶紧开车!”
汽车像疯了一般大吼一声,猛地向前方冲去。因为是在山路上,我不敢开太快,只能尽量靠近路内侧疾驰,同时暗暗祈祷前方不要出现急转弯道,不然我们就可能直接去见马克思了。
转眼间几分钟过去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扭头看看吴宏,他正警惕地盯着后视镜,手中紧紧地握着枪,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十分紧张。
我小声问他:“吴同志,刚才什么……什么东西?是猴子吗?”
吴宏头都没回:“不知道,我没看清。肯定不是猴子,猴子没有那么大的眼睛,更没有那种奇怪的脚。要不是感到你突然变了脸色,我那枪不会开得那么及时,虽然没有看清楚,方向应该不会错,就是不知道打中没有。”
我一想觉得不对,问:“你怎么知道它出现在哪个方向的?”
吴宏在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一侧脸我就发现了。我只看见了一双眼睛和那东西的一只脚,和我们在旗子中发现的脚很相似。”
我听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娘的,莫名其妙,你观察我干什么?难道还怀疑我不成?语言上就有些情绪:“你观察得可真是仔细。”
吴宏似乎没有听出我话中有话,他的语调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至少要开到天亮再休息,一定要尽早走出这座山。”然后他顿了顿,似乎作出一个艰难的判断:“那东西好像跟着我们,而且不是一只。”
冰冷的路人
刚刚放松的神经因为吴宏的这句话又紧张起来,我看了看后视镜,只见狭窄的小路急速地向后退去,黑漆漆的夜里完全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吴宏已经回过头来,将注意力转向前方,他皱了皱眉头,问我:“刚才那旗里面裹着的东西,你有没有觉得像什么?”
没想到吴宏也有这样的感觉。即便如此,要问我那像什么,一时还真是说不出来。但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总是在脑海中游荡,仿佛要打喷嚏又找不到感觉一样,十分难受。
一连串的问号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头昏脑涨,索性不去想,一门心思开车,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我与吴宏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
极度的紧张后突然放松容易产生疲惫,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和吴宏慢慢从刚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人已经困得无法自控。吴宏也敌不过强大的生理作用,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点头,握枪的手也垂在一边,呼噜声不时响起。我开了一夜车,从极度兴奋到松懈,已经到了身体的极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停好车,一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居然还没有亮,但天空中已经有了一轮弯月。一阵口干舌燥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我一把推开驾驶室的铁门,跳下车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干呕起来,几分钟的难受过去后,我才恢复了正常的神志。摸回驾驶室时,月光从车窗中洒下,正照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刚才醒来时太仓促,没有注意,现在一看不由一惊。
吴宏不见了。
我忙回身来到车厢检查设备,还好一件未少。驾驶室内副驾驶的座位上空空如也,皮质的座子稍显鼓胀,说明吴宏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是他早就已经醒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驾驶室。不知这小子为什么不辞而别,我十分担心,一方面因为刚才吴宏说过那些奇怪的东西还在跟着我们,另一方面也因为吴宏离开时带走了枪械,现在我没有任何武器。不过设备原封未动,我也毫发未损,这显然不是歹徒的做法。本来应该因此放心点,然而刚才的遭遇之后,这反而让我更加担心。说实话,现在我宁可碰上几个歹徒,也不愿在这深山之中与那些不知是什么的怪物打交道。
我从来没有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山风徐徐吹过,我不断地张望,希望看到吴宏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远方月光照到的一段小路上,看到一个瘦高的黑影正慢慢向我走来,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但其行走的样子却让我的心揪了起来,晃晃悠悠全然不似吴宏稳健的步伐,并且似乎有一条细长的右肢,十分怪异。
眼看着那黑影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慢慢打开驾驶室的门,顺手抄起一个扳手,准备一有情况就先发制人,脑子里一股热血冲得太阳穴生疼:妈的,大不了老子拼上一条命,管你是什么东西!
一双牛眼让我长舒一口大气,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了吴宏疲惫的脸。
我正暗笑自己的时候,吴宏已经走到我面前,蓬头垢面的样子十分狼狈,手里拿着一根木杆,难怪看上去如此奇怪。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显然体力已经接近透支,看着我质疑的眼神,他只是摆摆手,扶着轮胎坐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我忙把车上的军用水壶拿来,他一把抓过“咕嘟咕嘟”喝了一通,然后一抹嘴巴,大喊:“唉,真他娘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