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看了默默无语,想必心里也不会舒服,只是坐在竹椅上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刚才的坐禅神态。
这样一来,我反而变得无聊起来,自己一不会爬二不会敲,不懂这些手段,只好假装在三尊大佛周围端详,其实完全没有头绪,乱转而已。
不料,转着转着,还真是让我发现些蹊跷。
援兵在路上
“大约四个月前!”吴宏没有丝毫迟疑,语速极快地回答。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知道自己问对了问题,吴宏显然也是这样想。罗耀宗几个月前去寺庙的时候,和尚还没有告诉他自己寻女成功的事情,这显然不正常。这种事情想必以老僧的城府是不会隐瞒的,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隐瞒,要我说,如果当时他已经找到了女儿,他应该非常高兴地告诉罗耀宗这个天大的喜事。那么当时他为什么没有说呢?原因很简单,当时他还没有等到女儿。这是不是就说明,这老僧父女相认是在这两三个月之内?
事情很明白了。难怪吴宏要怀疑这女儿的身份,几个月前正是这场隐蔽战线的暗战风生水起之际,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处处暗流涌动。那时,机警而勇敢的小叔正为此奉命只身潜入这旷野深山中,在茫茫林海中失去了踪迹。山下的村庄也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黑水中还蜷伏着某种偌大的不明生物……在这个当口,老僧意外地和失散十几年的女儿相认了?
鬼才相信。
吴宏看我的表情,知道我明白了,便说:“当时看情况,这女子已经来到寺中有段时间了,我奇怪的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显然和尚不是她的目标,那为什么纠缠在这破旧的古寺不走呢?等我们上路之后,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她来到这寺中的经过。虽然我没有问和尚,不过你也知道,没有地图很难找到寺庙,那她到底是怎么来到寺里的?我们都看过了,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方巾,那个消失的和尚身上有一块,寺中有另一块。难道女子身上还有一块不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和赶来的和尚应该不是一伙儿的,不然为什么女子能找到寺庙,那人却只能借助地图呢?”吴宏皱了皱眉头,“线索乱极了,很多事情都摸不着头绪。有那么一阵子,我索性不想这些事情,一门心思专注于困龙湖里的怪事,直到我们发现地图上的细线所在位置,亲手触摸岩壁,详细查看了爆炸之后的效果,我一下明白了。”
我连忙问:“明白啥了?”
吴宏指指困龙湖的方向说:“当时我告诉你这山壁是被炸塌的时候,还有一点没有明说。其实我已经看出来,这山壁炸毁时的手法十分专业,从炸点选择和炸坑的布置来看,应该是军队的做法。所以我大胆推测,当时炸毁岩壁的,应该是日本军人!”
我听了虽然很惊讶,但条件反射一般,映入脑海的是另外一个身影。稍一思忖,我开口问道:“如果这岩壁是日本鬼子炸开的,那罗耀宗说的那个云游的道士……”
“当然也是日本人!”吴宏毫不犹豫地说,“这人很可能是个长期潜伏在国内的日本探子,他到困龙湖的唯一目的就是探查情况!虽然现在还弄不清楚他们炸毁岩壁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把什么东西困在湖中,不过从一系列的活动来看,显然这些行动都是早就预谋好了的,这中间当然也包括这个‘道士’在村里对困龙湖所做的一切!”
我听了不寒而栗。十几年前的那个恐怖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群丧尽天良的魔鬼不惜做了这样繁琐的准备工作,悄无声息地精心策划每一个环节,甚至动用了军队资源来进行定向爆破,堵住了困龙湖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瞒着整个村落的人们使困龙湖变成一潭死水。所有这一切都显示,围绕着这暗夜深渊、荒山之中,一定存在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我心中还存有很多疑问,不过看路程已经走到去寺庙的主路之上,从这里沿着旁边一条隐蔽的小路下去,走不多远转几个弯就到了寺庙侧面。这段山路十分难走,我只能倍加小心,刚要拉动车杆控制卡车下去,吴宏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轻声说:“停车。”
我奇怪地看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虽然路程的确差的不多,但离寺庙还有些距离的。如果从这里下车走路过去可要不少时间,不知吴宏要干什么。
吴宏拉开车门跳下去,几步走到大路边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一侧,一屁股坐下了。然后他挥挥手对我说:“把车找个地方停好,稍微盖点树枝隐蔽一下,和我一起过来坐着等人。”
我快走几步来到他身旁,心想不会吧,难道老僧还来接我们了?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便问吴宏:“等什么人?和尚吗?”
吴宏这次表情不再戏谑,他认真地看着我说:“不是。我们等的,是自己人。”
我这次真的头大了,什么时候我们有了援兵的?就算有,难道他们神机妙算,知道我们今天就会经过这里,特意赶了过来?这也太离谱了吧!
吴宏并不打算瞒我,他指指远处的汽车说:“我在车上曾经拿出一个小的箱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其实那是个小型的电台,这几天我找了个机会通知组织这里发生的一切,连同困龙湖中的怪事也汇报上去了。当然把我们所在的大体位置和下一步的行动也一起告诉了他们。上面告诉我,今天他们就会赶来。如果没有意外,上午就会到达这里,让我们在这里等候。不过按照规定,这种非常重大的事项需要高层研究后才能决定,所以具体来几个人我并不清楚。还是和我耐心地等着吧!”
既然吴宏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再继续追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也算是明白为什么有几次吴宏神神秘秘地跑到卡车那里半天不回来,原来地下工作搞到我头上来了,背着我和组织都接上头了,看来对我的信任还是不够。
我老老实实地陪着吴宏坐在路边,望穿秋水地等着组织出现。太阳已经高悬在天上,别看我们在路边阴凉地里,但也燥热得不行,吴宏倒是老僧入定一样纹丝不动,只是不时冲着远方望两眼,我可是受不了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憋得不轻不说,身上还火烧火燎的,不由开始没话找话起来。
我说:“老吴,你说这组织万一有事把我们忘了呢?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组织那么忙,不会今天不来了吧?”
神秘首领
吴宏瞟了我一眼,嘴上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油嘴滑舌的。”不过他马上看透了我的想法,“怎么,着急了?我可告诉你,这干情报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一条——耐心。你得好好学学这点了,就算你将来不会干我们这行,也亏不了你。要知道人与人之间打交道是最复杂的,甚至比那些让我惊异万分的奇景异物来得更可怕。人心难测啊!我多少也算是见过些匪夷所思的东西,但还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钩心斗角才是世上最凶险的。情报工作的斗争,说白了就是人心与人心的斗争。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了解这些,慢慢会知道的。”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居然感叹起来。
我刚想起什么,正要开口问,不想远处竟然隐隐传来地面的震动,抬眼一看,果然一辆卡车疾驰而来。
看来自己人到了。
吴宏已经站起来,这次他不像先前那样镇定了,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直勾勾地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不一会儿,颠簸的卡车就开到了眼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一个男人。
等走到跟前,我看清楚了这人的样貌。白面脸皮,头发不多,个头不高,眼睛不大,步伐不快。一身粗布紧口宽衣,朴素低调,走起来微微有风,一双小眼睛里透射着精明的光芒,看样子年纪在五十开外,虽然走得不快,但是从行动来看身体应该很硬朗,周身透出一股干练之气,和吴宏很相似。
后面紧跟着下来一个壮汉,虎背熊腰,步伐呼呼有风,十分有力。这人腰间隐隐突出一块,估计是枪械,身上衣服颜色发淡一些,紧跟在前面那人身后,下脚很重,路上小石子都被他踢得到处乱蹦,浓眉细眼,腮边隐隐有些胡须,年龄在四十上下,周身有种凶悍的气势,令人生畏,估计功夫了得。
吴宏迎上前去,首先抓住前者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还未说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把我拉了过去,指着我对来人说:“这个你认识,9号的侄子,孙海潮同志。”
我正奇怪吴宏说他认识我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吴宏指指对方,伸手示意道:“小孙,这就是沈逸之同志。”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就是沈逸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沈逸之是个和老僧一样的垂垂老者,不想只有这般年纪。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才发现卡车之上还下来了一个人,但只是远远地立在一边,没有过来。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这人身材消瘦,尖嘴猴腮,脸上却戴着一副偌大的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滑稽。
吴宏介绍完我们,就咧嘴一笑,上前就和那个壮硕的男人拥抱在一起,分开的时候还轻轻擂了对方一拳,想必十分熟识。
我听见吴宏问:“忠国,好长时间没见了,你小子还是这么壮,哈哈!”
壮汉刚张开嘴,沈逸之就打断了他们的话说:“小吴,忠国现在不是同事了。”
吴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微微后退了一下,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对方。
壮汉理了理头发说:“云南那件事后,我在家休养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恢复。组织上考虑到我个人的工作特点,调我去446部队了。我不够细致,平时想得也少,那里适合我,呵呵。”
沈逸之解释道:“这次我来的时候,组织上考虑到情况比较复杂,形势严峻,于是建议我们与446协同作战。正好我得知忠国已经调到446了,他是老同事,对我们保密上的要求也十分熟悉,也省了很多临时培训,况且忠国的素质我们都是清楚的,所以就点名要了他,这样又重新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刘忠国插了一句说:“我也没闲着。你记得几年前我们跟过一个事故失踪了一架飞机吗,最近发现在新疆一个叫罗布泊的地方出现了,听说发现的时候人都死光了,现场非常可怕,本来446派我配合去罗布泊调查这件事的,也是咱们负责。不过老沈出面,当然当仁不让了,娘家嘛,就先来了,嘿嘿!”
吴宏听了这才释然,他似乎对刘忠国说的新疆事件并不感兴趣,认真听完了之后拍了一下脑门,对我介绍道:“忘了跟你说了。这个是我原来的同事,刘忠国同志。这次是协助我们行动的。”然后他对刘忠国说,“9号的侄子。”
刘忠国扫了我一眼,点点头说:“我刚才听见了。孩子,你叔叔是好样的!”
只这一句话,气氛马上陷入了哀伤中,我看见吴宏的眼神明显暗了下来,沈逸之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刘忠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匆忙间指着旁边的汽车说:“小孙,你熟悉这玩意儿,帮我找个地方藏起来,藏严实,不能让人发现啊!”
我按他说的将两辆汽车找个隐蔽的位置停好,上面厚厚地盖了两层树枝,撒了一些土屑,看上去像是一片破败的林地,又站远看了看,实在没有破绽了才扭头往回走。刚走到近前,就看到三个人在一起嘀咕什么事情,沈逸之基本没有搭腔,只是凝神听着,不时点点头。
旁边的瘦子一直踌躇地站在远方,不时探头探脑地看看这边,伸手扶扶鼻梁上架的眼镜,似乎没有指令不敢靠近我们一样。
我心下奇怪,等做完手头的事情,便来到吴宏身边,问:“老吴,那人干吗的?”
吴宏已经跟沈逸之说完话了,正站在原地看着刘忠国与沈逸之商量什么事情,听见我的问话,轻声答道:“哦,刚才我问老沈了,这人是临时请的专家,专门研究水文的。不过来的时候仓促,只进行了初步的保密培训,得照顾一下。”
我不知道他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明白这是个知识分子。难怪和同来的两人气质上格格不入,身体也弱不禁风,一副不胜劳顿的样子。突然我又想起一个疑问,就说:“刚才刘忠国说的446是部队的番号吗?听着有些奇怪啊!这刘忠国为什么被调去那里了,什么来头?”
奄奄一息的老僧
吴宏看我一眼,看来觉得我问得有些多了,轻轻地说:“446不是部队番号,是个机构代号。不要问那么多,你只要知道刘忠国是……高手,就行了。”
说话间,沈逸之已经快步走到瘦子跟前,面色随和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后者笑了笑,摇摇头,便随沈逸之来到我们面前。
我听见沈逸之一边走一边对这人说:“小钱,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谈我们的,你尽管过来就是了。如果需要回避,我会告诉你的,不用这么拘谨,纪律是要遵守,但革命也要讲究人情世故嘛,太客气了,哈哈!”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一直没有靠近我们,看来初级的保密培训还是很有作用的,至少让他明白凡事保持距离为好。这让我对他平生了几分好感,至少这是个懂得分寸的人。
这人三十出头,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头,两边鬓角刮得发白,偏分头,黑镜框。面色白净,鼻下一张薄薄的嘴,脸上神色带着些许的紧张,身上穿的衣服略显肥大,看来来的时候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临时凑合了一件。
沈逸之手一伸给我们介绍说:“钱竞成,我们的水文专家,跟我们一同出任务。小钱,这是我们的同志吴宏和孙海潮,认识一下。”他一指我们后说,“小钱很少出野外,你们都多照顾照顾。特别是忠国你,多留神小钱的安全,可不能有闪失啊!”
刘忠国听了这话咧嘴笑了,大手一拍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请首长放心!”说完还冲沈逸之眨了眨眼,神情狡黠。
我们三人都笑了,钱竞成也扶扶眼镜,略带羞涩地露出笑容,气氛重又变得轻松起来。
大家互相认识后,沈逸之看看远方,微微点点头,对吴宏说:“走吧,前面带路,我们去寺里看看。”
吴宏和我连忙在前面带路,因为没有车,步行前去走得还是有些辛苦,沈逸之好像不甚在乎,只管一路跟着吴宏埋头赶路,偶尔想起什么就问吴宏几句。两人这样边聊边走,竟然把我也落在了后面。
但我不是走在最后的。刘忠国和钱竞成一直保持一段距离落在后面。倒不是刘忠国脚力不行,正相反,他走得快着呢。因为要顾及后面拖拖拉拉的钱竞成,他只能边走边回头等,不时抬头看几眼前方的我们,生怕一不小心脱离了组织。
钱竞成书生出身,哪受得了这样坎坷的路程,一路跌跌撞撞吃尽了苦头。我看了心里暗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走个山路而已,况且还不是十分崎岖。这要是需要攀爬岩壁还不把他吓尿了裤子?心里便隐约有些担心,这种体质和耐受能力,后面的任务能指望上他吗?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寺门所在。要不是我和吴宏来过这里,估计还是发现不了这隐蔽的小门。沈逸之在吴宏的指点下注意到门口,脚下却慢了下来,他站在近在咫尺的门前停了一会儿,还凑近看了看地面和门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示意吴宏上前推门。
我们走进寺中,都没有说话,钱竞成已经缓过劲来,脸色也好看了些。
吴宏已经前去大殿和院里其他地方查看,我们驻足在院子一侧等待,免得打草惊蛇。过了很久,才看见吴宏慢慢地从后院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愕的表情,沈逸之直到吴宏走到面前才轻声问:“怎么样,找到那老和尚和他女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