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玉渊潭的长椅中坐起来,拂落身上金灿灿的银杏叶,太阳渐渐向西边滑落。秋水之上,白色鸟悠游如梦,林子中的金叶寂然无声地飘落,又一个秋天来临了,这个秋天的初始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拥有过一个世界的金坠,梦醒时我伸出两手,仍还是两手空空,我甚至连一首熟记的流浪者之歌也从记忆里失落了,我只好弯腰拣起一枚扇形银杏叶,把它捂在手中转身向地铁车站慢步走去,我把银杏叶儿捂得暖暖的,到家时它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一枚沉甸甸的扇形金坠。我希望着,秋天也总要给人最后一个希望,一个暖融融的梦。
江南落雪
江南的冬天,总也会落雪。今年的冬天和往常的冬天一样,我从北京回到江南山坳上的小镇,就逢上了一场小雪,山野一片白。久长的时间里没有听到的八哥的叫声,也悉数地听到了,它们栖落在满是白雪的冬青树上,把叶子上的雪粉儿抖得纷纷扬扬,还原出冬青树的新鲜绿色。旧历年已很近,城里已经禁绝的鞭炮,在小镇上间或地哔嘭响起,老屋的房头,还有米泡机吱吱地摇着。
江南的雪,却总也新鲜,它是江南的冬天里开放的昙花,美丽且短暂。所以江南人士,总要怀着赏花的心情看雪,对那忽然一夜间白茫茫的山野感到无比的新奇。即便你是北方人,也要对江南的雪发生别一样的心情。因为这里的雪,它生得很嫩,像小鸡小鸭雏儿的绒毛,很轻很轻地覆盖在山野上,稍有阳光的触摸,它们就承受不住,会溶为清清的水滴,洗出泥土上的新绿。
我想,唯有现在,江南落雪的景致才符合我的心情。无论时间走的久,或者路途上奔走的远,回到了江南,我的冬天里仍然漫山披绿的江南,我的风中飞翔着许多精灵般小鸟的江南,雪飘然而落,它无比的洁净的白,可以拂去我无尽的旅尘。我现在站在阳台上,看雪花悠悠飘落,渐渐积白了山野的心情,大山深处的寂静,我亲切的往昔今昔。
落雪的江南,无论如何很值得一看,即是匆匆一瞥,也能够留下久长的记忆。现在,雪白了满山,又从山中扯出一条涧来,涧上是些白的胖乎乎的卵石,清泉扭出一道乌亮,潺潺地往着山外流去。而田间白茫茫,近看另有风景,因为那雪间,总有一些盖不住的青苗,探出几片青青的叶子,还有一些冬天开放的小黄花,它们也会在雪中亮出几朵惊喜。水塘中更能见到一些水鸟,它们在一些枯荷间游弋,被雪挤得小了的空间未曾使水鸟感到困难。放眼看山间的农户,红墙黑瓦的房屋,已让白雪压得低矮,一缕淡蓝的炊烟,袅袅地飘往山中,屋后的竹,也垂下了枝头。这似乎还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落雪的江南,特别是我的山坳上的小镇,落雪以后,会有一种宁静,一种忽然而至的洁净,单纯和亲切。还有,毕竟江南有莽莽群山,雄峰耸立,波迭起伏,大写意地横亘在天地之间。神秘的苍郁的森林,俱由雪来铺陈,山几乎成为白的群山,雪的群山,间或露出一两处褐色的山崖,绿的植被,红的梅花,有山鹰舒缓盘旋,寂静的雪谷,幽幽传来一两声鸟啼或山麂的鸣叫,悄然而飘渺。
我以为,江南的雪景,最美丽的不是雪野,是雪野之上,雪后一场小雨,积雪的枝头挂起无数冰凌,如水晶般透明剔亮,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千万种光芒。红梅腊梅,满树的梅花开放,悉数冻在冰凌中,就如水晶中的花了。而花的细微处被冰凌放大,清亮又朦胧,冰的千种,花的千种,构成一个美妙神奇的童话世界。那么,加以几处残雪的点缀,几束阳光的照耀,几只鸟雀的啼鸣,几道山泉的流淌,人在其中,梦也幻兮,不知进入何境……我的江南。
江南落雪,江南总要落雪,江南的雪给我们以纯洁的媚态,总是风情万种地装饰着江南的冬天,这并不算很冷但还是冷着的冬天,经由时间的封存,却能够暖暖地装在我的心里,像那冷冰却又热烈着的美酒。
芹香迷离的山风
秋末的时候,森林卸尽华妆,裸露出一根根挺直的树干和光秃的枝条。菜园里南瓜、辣椒、茄子和上季豆的叶子都枯萎了,白菜、芹菜、大蒜、豌豆都很绿,自然中的植物,它们也轮班交替。
菜园里的白菜,有些夏末就发芽了,它们在夏初结了种子,成熟落在土里,自己长起来。沟洼里的白菜长得旺盛,正经生在菜畦上的长得显艰难。神农架的砂砾土,极易失水,畦沟的湿度大一些,有一颗白菜,冠展有一米那么大。
神农架土种子白菜,微苦微涩,我留着它,看它到底能长多大。这些年的种植发现,神农架的作物,与山下的平原或丘陵有所不同,一种作物遇到适生的时机,会突发性地猛长,直长得令人惊异。显然在茶园里施油菜饼肥,从榨油坊夹带的好油菜籽在茶园里生长了,也未管理,忽然它的叶子生长到比大白菜的还大。好吧,那就自己长吧。
我想,芹菜应该掐了吃了。芹菜地的芹菜,一直都长不好,它是我带来的白芹菜种子,撒在地里,懒洋洋的生长,以至我在芹菜地里又种了高丽菜。后来又长了一些蚕豆。边上,长了四棵玉米,夏天有遮挡阳光的效果,芹菜开始长好,地边种了玉米的辣椒也长得好。有些植物,需要略略地遮挡一下阳光,这是实验的结果,神农架的阳光透亮,与高海拔的山地相关吧。
神农架山上也有山芹和水芹,俗称野芹菜。据说伞型科的芹菜有通信功能,原来打算做这项实验,后来考虑到缺少仪器来验证,才作罢。芹菜的通信功能,指它能给同类报信,一些芹菜被掐,它告诉后面的芹菜,后面没有掐的芹菜分泌一种含毒的物质,人或动物再吃后面的芹菜,就会腹泻。所以,掐芹菜必须一次掐完,掐了歇一段时间再掐,后面的芹菜就不好了。很想实验是不是这样,然而终究没有去做,但是本能地将芹菜分三个地方种了。
芹菜宜于做配菜,像小葱和大蒜那样种一起,上午掐一点下午掐一点,会不会有危险呢?本能的驱使,将换了的芹菜根分种了。我发现,芹菜能分蔸繁殖,分开了种,它们就不能通信了吧?
芹菜宜于炒香干。曾经去湖北蕲州考察,蕲州有一条东长街,二千步长,出了一百多位博士和教授,叫博士街。那地方的学生升学率奇高,我专门研究他们吃什么。其中有一道菜最常见,蕲芹炒香干。还有喝水不泡茶,泡干鱼腥草当凉茶饮,东长街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饮食。
我也要用香芹炒豆腐干子,把芹菜掐了,摘了辣椒,开车去小镇买了豆腐干和农家土猪肉。将辣椒炒至八成熟,盛蝶子里,烧肉,放豆腐干和姜丝炒,淋一点大豆晒制酱油,再将辣椒放入,略炒一下,放入芹菜。至芹菜熟,这道菜就炒好了。
猪肉香,豆腐干香,辣椒的鲜辣加上芹菜的香,酱油的陈香平衡了一下它们中间的鲜香,姜丝能大辣椒的鲜味。这样的炒菜法,简直可以气死厨师,因为相当麻烦。传统方法酿制的大豆晒制酱油,厦门的特制,放的盐为美国海盐。芹菜,真的好香啊。
香芹,一种白杆的芹菜,它没有主杆,都是分枝,能长成一簇。掐它的时候便芹香弥漫,在厨房洗芹菜,一厨房的芹香。凭过去的经验,神农架的气候土壤可以培育出上上等的芹菜。琥珀色的猪肉、豆腐干,灰绿的辣椒,青绿白干的芹菜,一蝶搁在书桌上,看看微博,吃着白米饭。它应该是江南水乡的味道,神农架人为山地食性,他们不这怎么吃。可是,我把这样的吃法带到了神农架来,我想有一天真的要开酒店,我一定要把山地和水乡的菜做成一桌。
芹香迷离,秋风旋起森林里的树叶,我的有着淡淡的秋凉的神农架森林中的日子,这样又过了一枚。也为了发现高海拔的芹味之香,心中生出些许暗暗的窃喜,我要多种植一些芹菜,就以这一畦芹菜分蔸繁殖。忽然想,生长有许多山芹与水芹的地方,本就宜于芹菜生长。脑子里再一搜索,这里的伞型科植物多着呢,这是一个种芹菜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