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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历史的陈香(4)

工作尚未足一个小时,其实就是象征劳动一下,老盛说,大家辛苦了,休息吧,我们进行工作午餐。因为那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一桌家宴,我们吃得乐呵呵的。重要的是,他们可能籍此达成了某项和解。老盛自恃业务水平超强,平时不将任何人放眼里,便是这请客喝酒一事,他也拿出新花样,说好去帮他做工,实际是为宴请。我对那次喝酒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老盛这人喜欢挑别人的刺,对我不节约表扬,因此也没有受宠若惊的那种感觉。我只为他的离奇的请客方式心生佩服,这真是一个得体而又恰当的宴请。

在老盛家院子用手压泵提水冲凉之后,坐在凉爽的大厅吃西瓜,我对那只绿纹大西瓜印象尤深,自家地里种的,有机肥生长,它是真正的西瓜。这时候,我开始回想老盛对盛洪卿的介绍。那时候,盛洪卿的日本人建筑已经消失光了,我后来奇怪地想,为什么在中国大地上见不着一座日本兵的炮楼呢?盛洪卿也没有了,老盛领我们进村的时候,特意带我们在一座两层旧式小楼前站了一会,他说那就是日本人的花楼,现在语汇表达,即日本人的妓院。那座小楼没有人居住,楼上的木栏斑驳但依然完好。

老盛在大冶铁矿日本人手下当过学徒,他这么说过,但因老盛经常在生产关键时候许的诺不能兑现,他的话我们一直打折地听。老盛有两句我服,他说在甘肃勘探的时候,他睡的羊毛毡有两寸厚,纯羊毛毡,不含化纤(当时就没有化纤吧)。他在西藏勘探时,派人将当地的西藏向导领去城里玩,他们偷偷从河里捞鱼炖了吃,因为那河里的鱼可以用瓢捞起来。我们得承认,地质勘探文化,许多地方不守规则,地质队常年累月生活在没有现代文明秩序的原生态地带。日本人开采的大冶铁矿,原是清政府与日本人联合开采,也可以说合资企业,张之洞引进日本资金和技术,建设汉冶萍公司。汉,即为汉阳铁厂,以后有汉阳兵工厂,生产著名的汉阳造;冶,就是大冶铁矿,这里的铁矿石源源运往汉阳冶铁,现在专供武钢;萍,为江西萍乡,它是一个煤矿,生产冶铁之煤。汉冶萍公司为清朝重臣张之洞建设的中日合资企业,所以盛洪卿作为一个村庄,可以刊上省级地图,是否有这样的原因?

我对盛洪卿纳入到中国现代冶金工业史之中,感觉无比兴奋。冶金术,我一直抱有敬畏之心,这也与离盛洪卿20公里左右的铜绿山古矿冶遗址有关。铜绿山古矿冶遗址是中国唯一保留下来的青铜时代的矿山开采和冶炼遗址,时间可逆二千七百年,春秋战国时代。我参与了铜绿山古矿冶遗址的勘探与发掘。长江沿岸的三座大铜矿,湖北大冶、江西德兴和安徽铜陵,只有大冶我深入到地下负一百五十米矿井,包括钻过古巷道。德兴与铜陵两座大铜矿,我遥远打量并路过,没有深入考察。黄河流域的两座大铜矿,山西中条山和甘肃白银,我则只是擦肩而过了。大冶铁矿属于黑铁时代,其实也蕴藏有铜。此地位于湖北省东南部,长江中游南岸,武汉、鄂州、黄石、九江城市带“冶金走廊”腹地,地跨东经114°31′—115°20′,北纬29°40′—30°15′。老盛对长江中游地质蕴藏最为推崇,他时常用盛洪卿式的西北话说,李四光说了,长江中游是中国地质矿藏的蜜罐子。那时候,江西德兴大铜矿已经勘探出来了。

我与盛洪卿的另一层关系,老盛的儿子盛国华与我是朋友,就是他在我18岁那年鼓动我去横渡长江,我当时大约能游一千米,对阔大的长江有些恐惧。他说,一点问题没有,长江活水,手划一下,能游两米。我说,长江水呢?好浑浊,呛咽喉会难受。他说,长江水好喝得很,跟牛奶一样。听他这么说,我就去参加了横渡长江的集训,一个月后,我们都横渡了长江。在浩浩长江的大水中,我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盛洪卿仍然是一个村庄,大冶铁矿也仍在开采,这座中国的古矿山,历史开采期可追溯至三国时代公元226年,至今有1781年。由于我从黄石去武汉多走武黄高速公路,路过铁山大冶铁矿的时候十分稀少,很久没有看到盛洪卿了,去年朋友约我去写黄石国家矿山公园,即大冶铁矿露天采场的遗址,它是亚洲最大的露天矿遗址,东西长2400米、南北宽900米、垂直高度444米、截面积108万平方米,37级采矿台阶,呈螺旋状下旋,它也是世界矿山第一高陡边坡,我因事没有前往,与再次去盛洪卿探访擦臂而过。

骑行,我的生活一部分

很多年前,读平原诗人姚振函的诗,有那么一句不能忘记,大意是“站在平原上我想吆喝一声”,当我骑行在平原上时,忽然也产生这样的一个念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平原,扯起嗓子大声地吆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那么吆喝。

我于2002年住到通州,通州在京东平原之上,京杭大运河的北方起点,或者叫做码头。八国联军就是从天津沿运河西进,在通州八里桥上岸,列平行双列队进攻,直立交替射击,打得清兵落花流水,慈禧太后与光绪小皇帝逃亡西安。我就住在八里桥,现在的八里桥有一个大市场,沿街灯红酒绿,一派醉生梦死景象。

通州有许多河,温榆河,潮白河,通惠河,大运河。北京作家刘绍棠便住在通州大运河边,他一生写运河,这位读中学时课本便收入了他文章的少年天才,是北京乡土作家文采最好的作家之一,似乎少了点兼具天下的眼光,令他很快让历史遗忘。

我搬到通州以后,感受到通州隐约残存的运河文化。第一次看到温榆河的时,被北方的河所震撼,在温榆河大闸之上,镜面般的阔水,被浓密的岸柳锁住,那河上有渔夫撒网,网起银光闪闪的小白条,或者鲫鱼。因此,我萌生了要骑自行车走一趟运河的念头。

恰好,我发现市场有一种配带小型汽油机的自行车,它的名字叫燃油助力车,简称燃助车。这车很好,可以无忧无虑地朝着远方骑行,到天色向晚或再也骑不动时,启动发动机以小时40公里的速度返程回家。并且,我可以骑着它去寻找适当的水井,汲水回来泡茶,我以为自来水不宜泡茶,纯净水也不宜。泡茶需要天然山泉好水。

骑着燃助车去郊游,令我的居京生活发生改变。过了两千年,我已经不是90年代漂泊北京那样的心态,那时候心里面有一种悲壮感,心灵像一只苍凉的蜂巢,每一个细小的触动,都会有游丝般颤栗的感动。以至不敢去到郊外目睹夕阳,那如血残阳,会激起心灵深处的忧伤。我发现,我是如此的想念南方。

两千年以后,在北京遇到的人多是京漂。我的朋友中,有许多比我来得更早的京漂,不过是我出版了几部关于漂泊北京的散文,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整个90年代,中国青年都被漂泊二字所激动,去远方的都市流浪。我的梦想,我的黎明与黄昏,在流浪的京都,在无止无休的旅途上。

独自骑行有一种悄然生发于心底的刺激,也时刻担忧车的抛锚,这种不幸的事件发生过多起。不过,结果也就是推行若干公里维修而已。我最早骑到运河两岸,饱览运河两岸景色。清凉的早晨,骑车沿着河岸飞驰,柳叶上挂着晶亮的露珠,阔大的杨树叶子,湿漉漉的新绿,因霞光的拂照,微微的浅红,河面上飘飘袅袅悬浮一层白雾。鸟啼声也湿润,那草尖上挑着的露滴,被车轮子辗得飞溅,阳光像一束小小火焰,在车辐条上跳跃。绿翅膀的北京蚂蚱,蹬腿展翅,拍着北京的悠游节奏飞翔。运河滩上的骑行,掠过千年水光。

夏天午后,京城的热浪烤灸人如挂炉上的烤鸭。在通州,随处可见赤裸上身的肥硕男人,于街角或路边的槐树下蹲着下象棋,他们或一手摇着蒲扇,或拿抓成一团的T恤衫揩汗。油亮亮的宽厚的臂膀,汗珠大大小小密布。那些蹬着人力三轮车飞奔的外省人,间或也在生意停歇的空隙前来瞧上两眼,他们瘦出骨感的身躯,仿佛专门为了表达受挤迫的人生际遇。在午后穿越这样的风景骑向运河,那浓荫里有宁静的清凉。

在运河滩上狂奔,然后骑向河边的密林,北国林荫道上仍有灼热的浮土。在午后,路边的草都逢头垢面。红蜻蜓栖在草上,有一种小蜂子在苜蓿花上飞起飞落。然而林中,有缕缕弥漫青涩味的凉风,阳光穿过树隙,白蝴蝶永不疲倦地飞翔。这样的时刻,一定关闭发动机,悠游地蹬起脚踏,拐进密林深处的小道,也不惊动斑鸠啼鸣。肥嫩的马齿苋伏在树的根部,这些由杨树、槐树、银杏和柳树构成的密林,里面有朵朵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