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设计
杨府是那种典型的园林式府邸,占地颇广,布局巧妙,格调典雅别致不落富丽俗套。
杨家大小姐杨清梓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神敏锐,谈吐爽朗俐落,是个柳眉凤眼,风姿绰约的美妇人。
杨父早逝,当年杨清梓以十五稚龄担起家中生计,十多年间将杨家生意发展至如此规模,其中经历的艰辛曲折自不在话下。相较自己米虫般的生活,凌凤舞对这位女中豪杰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待双方在客厅落座,婢女奉上茶水,面对萧云扬的质询,杨清梓笑而不答,反而端起碧玉茶盏道:“此乃清樱从荆国带回的沁雪茶,口味独特,萧公子萧夫人不妨细细品味一番。”
揭开杯盖顿时一股幽香萦鼻,轻啜一口顿觉香彻肺腑清凉入骨,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皆舒展开来,说不出的畅快怡然。
“果然好茶。”凌凤舞含笑而赞,“闻所未闻,想必十分珍奇罕见。”
“多罗山位于荆国最北之地,终年冰封,四季飘雪,此茶产于多罗山顶,每年冬至飞雪之日方能采摘且只取两片最嫩的叶心,因产量稀少且不是每年皆可得因而仅供皇室饮用,清樱因缘巧合之下方得了半斤。”杨清梓笑盈盈解释道。
“哦,那我夫妇二人口福匪浅。”萧云扬漫不经心道,“既以贵客之礼待之又何必停止供货,不知杨老板意欲何为?”
“远来是客,再者停止供货乃家妹之决定,原非我本意。”杨清梓笑容不变,淡然应对诘问。
“杨老板何时退位交权,怎么未曾耳闻?”萧云扬挑眉问道。
“已半旬有余,还不曾对外公布。这丫头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萧公子既来之那么不妨听听她的解释如何?”杨清梓语气中满是对妹妹的宠溺与包容,根本无一丝责怪意味。
倘若没有她的支持同意,杨清樱绝不可能如此轻率行事,毕竟以萧家的身份地位岂是任人随意轻慢刁难的对象?
莫非?凌凤舞心中格登一下,听说杨清樱芳龄十九,正值摽梅之期,此次事件莫非是以退为进引起云扬注意的手段?果真如此的话,她哀怨地瞟一眼俊美如玉的祸首,都是“美色”惹得祸呀!
接收到妻子的哀怨眼神,萧云扬一怔之下忆及往事,不由得皱起剑眉变了脸色。
他与杨清樱不过数面之缘,她曾向他表白过爱慕之意,但遭他婉言拒绝。以往时不时会收到她寄来的书信与礼物但皆被他原封不动退回,退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寄来,以为她放弃了,他松一口气之余便不再放在心上,谁料到死灰亦有复燃之时?是心有不甘夹私报复还是另有所图,他懒得猜测,只是心底对她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令妹如何于我何干?若是杨老板的解释萧某倒愿意洗耳恭听!”萧云扬硬声道,不想与曾经的桃花再有任何牵扯。
“杨家已由家妹掌权,清梓自然尊家主之命。萧公子不愿见家妹,是否已决意与杨家断绝生意往来。”杨清梓轻声曼语容色不变。
“萧某从不接受任何威胁,告辞。”萧云扬不怒反笑,虽说没有杨家供货会增添麻烦多花银两,不过萧家并不在乎这一切,既然不是非她杨家不可,那何必低头折腰?
“云扬,这沁雪茶如此可口,浪费了岂不可惜?”原本悠闲喝茶看戏的凌凤舞傻眼之余立即开口缓和场面。
“你若喜欢此茶,今夏为夫定然让你喝个够。”面对娇妻萧云扬顿成绕指柔,但去意已定的他依然长身玉立将手伸向妻子。
“既有实物在此,夫君忍心让妾身受那望梅止渴之苦?”凌凤舞语气娇俏,双眸含笑注视着他。
“你呀,”萧云扬宠溺地刮一下她的鼻尖,“吃定为夫心软好欺负吗?”
凌凤舞作昂头骄傲状,朝他绽开灿烂的笑脸,“那么,好心的夫君去和杨小姐商谈公事,为妻就留下来与杨家姐姐品茶偷闲啰。”
“我们一起去。”萧云扬不再决意离去,却坚持要她作陪。
杨清梓目光闪动,笑道:“萧公子莫不是怕我吃了尊夫人不成?”
“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懂,”凌凤舞摇头拒绝,倾身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娇媚低语,“妾身恭候夫君凯旋归来!”
“到时如何?”萧云扬勾唇谑语。
“任君处置。”她红了脸,给他一个白眼后喃喃自语,“简直就是登徒子一个嘛,而且还是个被糊住眼的。”
他闻言扬声愉悦大笑,转向杨清梓道:“杨老板,让人带路吧。”
静静目送萧云扬离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杨清梓微笑着向凌凤舞说道:“萧夫人,府中花园内有一处所颇佳,你我二人前去赏花品茗可好?”
“如此甚好,请!”凌凤舞欣然赞同,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瞧瞧这杨家姐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是筑于花园角落一座假山上的一所小凉亭,其背向花园处有石阶盘旋而上以供登行;面向花园处则群绕各式石块,石块间植有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柱,或如翠带飘飘,或似金绳盘屈,或实如丹砂花如金桂,竟将此亭包覆严实。从花园内观此亭只是一处藤草蔓延之所,坐于其间却是清香扑鼻,凉爽如春,更兼能视花园中大半景致,入目只觉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一带清流曲折蜿蜒其中,此亭实为赏景纳凉之佳所。
两人坐于亭内品茗赏景,杨清梓但笑不语,凌凤舞疑虑满腹但并不诉诸于口,一时间气氛凝滞,只偶闻啜茗声。
蓦然凌凤舞目光凝注,只见花木深处走出一白一红两个身影,渐渐走到目力所及处。原来那白衣胜雪的正是她俊雅出尘的夫君,那红衣似火的却是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少女。
她就是杨清樱吧?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俊男美女并肩漫步,旁人瞧着真个是良辰美景佳偶天成啊!凌凤舞瞧着瞧着突然心底酸了几分,凭心而论两人之间绝对遵循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只是他们并行的美丽画面落在她的眼里觉得分外刺目而已。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她轻声问道,杨清梓眼眸中那满意的深浓笑意让她心头酸涩感更甚。
“萧夫人何必心急,不妨再等等?”杨清梓神色自若地看她一眼,继续用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两人。
那可不是你的妹婿而是别人的夫君好不好?拜托不要用那种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好吗?他的娘子很吃醋啦!
她在心底暗暗嘟囔两句,稍稍平复下心底的酸意,心想既然如此那就静观其变吧。
她托腮凝神静观,撇开身份心态不谈,那还真算得一派赏心悦目的美好景致。咦,那是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红衣女绊到脚姿态优美地跌向地面,白衣男英雄救美迅捷伸手拦腰一搂,顿时男上女下凌空弯悬,两人含情脉脉深情对望,好似天地间再无它物。
原来如此?她转头愤愤地望向杨清梓,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得意让她的心顿时刺痛起来,眼角酸酸的似有什么急欲流出一般。
那只是个巧合?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她努力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随即昂首离去。她,凌凤舞绝不在敌人面前流眼泪!
泪眼模糊却努力保持优雅姿态离去的她不知道在她身后的凉亭内杨清梓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双眸中溢满欣赏赞叹之意,这是个劲敌,自家妹子看来没戏啦。
杨清梓回眸望去,只见萧云扬急不可待的推开清樱,清樱一个踉跄后才稳住身形。妹妹脸上的受伤之情清晰可见,她的眼神顿时黯了黯,萧云扬,我们算是扯平了!
杨府管事将萧云扬带至花园中杨清樱所候之处即安静退下,望着眼前拈花轻嗅的红衣美貌女子,萧云扬皱眉道:“看来杨三小姐并无商谈的诚意?”
“一别三年公子风采依旧,”杨清樱轻颦浅笑,“故人相见,清樱十分欣喜呢。”
“杨三小姐之于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故人。你我两家是曾经的合作伙伴,因为杨三小姐的轻率,恐有成为对手之虞。”萧云扬毫不客气的说道,除了凤舞对别的女人他可没啥怜香惜玉之心。
萧云扬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凭借自身好条件去招惹各色女子。他对待感情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给人无谓期待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或许太过冷酷绝情,但这一点恰恰是他最让她心仪之处。不过当直面这份冷淡无情的人是自己时,还真是让人心痛难耐啊,杨清樱黯然苦笑。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在十六岁那年发现自己为他心动时当即向他表白,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伤心失望之余,她没有放弃,依然一直持续不断地偷偷关注着他的情况。然而两个姐姐为家业兴旺付出太多,尤其大姐十五岁即担起家中生意,二十二岁还云英未嫁。作为杨家最小的女儿,她不愿意坐享其成,也断然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儿女私情,她决意与姐姐们一起担负起振兴杨家的责任,从而踏上寻珍访奇的道路。
每年她大半的时间滞留在异国他乡,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来让他了解她对他的喜欢。他不要她的心,甚至连她的礼物信件也不收不拆看,对这份爱恋,她差不多是绝望了,但他的单身未娶心无所属依然让她抱了一丝幻想。请再等等她吧,她向上天祈求,两个姐姐皆已缔结良缘,杨家生意亦是昌盛兴隆,请等到她二十岁吧,她会停下飘泊的脚步从此只为这份感情停驻与用心。
上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他成亲了,在她十九岁这一年的春天,当她日夜兼程赶回国内时关于他的婚姻已是传言四起。
据说他成婚乃是迫于传宗接代的压力,新婚伊始新嫁娘便被冷落一旁;也有人传虽是盲婚他与妻子却是恩爱非常;更有人议论纷纷,对他选择甚至喜爱那个毫无姿色可言的平凡女子表示不解……
众人不解他妻何故独得他喜爱,她却知道他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男子,既能让他动心动情,那个女人必然有其独特美好之处。
只是不甘心啊,哪能含笑为他们祝福?也就为着她的不甘心与一点点痴心妄想而横生出此次的停止供货事件。明知道和萧家作对是全然的不智之举,姐姐们对她的决定却是绝对的支持与包容。她们的体谅关切让她在倍感亲情的温暖之余也鼓起为这份爱恋放手一搏的勇气。不管结果是圆满幸福还是遗憾伤心,这份持续三年的暗恋情怀是该做个了断了。
“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说道,率先转身往前走去,“我从郗国移植来的‘问情’开得正盛,值得一瞧呢。”
他望着她的背影略一迟疑便举步跟上。于公于私都是时候作个彻底了结了,以免留下祸端为日后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在干吗,故意耗时间吗?见她自顾自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停步开口的意思,他不禁冷了脸色,他可没心情没功夫陪她干耗,凤舞还在等他呢。
“杨三小姐倘若确有商谈的诚意,萧某自当奉陪。”他跨步上前与她并排而行,“如若不然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据说萧夫人姿容十分普通,萧公子如此出色之人娶她实在是委屈了。”她避而不答转换了话题。
“凤舞怎样自有我评说,至于我们夫妇感情如何那更无需外人置喙。”他语气不善眼神冰冷。
“是吗?但是传言很精彩呢,你不担心她听到传言后会伤心自卑吗?你这般出众的条件注定今生会招惹各色女子的爱慕追逐,看到你与美貌女子们纠缠牵扯,她不会怀疑不安吗?当妒嫉的种子落下,最初的甜蜜逐渐褪色,争吵伤害变得越来越频繁厉害,你还会如此维护喜爱她吗?到时你难保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吧?”她频频发问,咄咄逼人。
“既是我钟情的女人,我岂会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他自信满满道。一个男人倘若不能维护心爱女子周全又何来言爱的资格?至于他自己宠溺爱护她都嫌不够又哪会舍得伤害她。
“这么自信啊?那么试试如何,试试看你们的感情是否如此坚不可摧?”她娇俏一笑,偏首看向他。
“没必要。”他一口回绝。他们夫妻感情日益甜蜜浓烈哪需要那无聊的试验,她闲的发慌要搞花样尽可以去做,他可不想奉陪。
“既然如此,那么抱住我,只要你在我跌倒时抱住我,我即刻恢复对百珍楼的供应。”她依旧笑意嫣然却出语惊人,“妙手生花肖笑笑的《才子佳人谱》中最经典最唯美的一页插图便是此番情景,而那一直是我心中最向往的一幕。”
“简直胡闹,我不会答应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个女人疯了不成?杨家交到这种人手里看来前途堪忧啊。
“只要你同意,从此我绝不会再用任何手段打扰你,作为交易不是挺划算吗?”
今日一见她便明白她的暗恋已经注定伤心的结果,既然如此让他心爱的女人也尝尝伤心的滋味,要痛大家一起痛岂不快哉?
这样一个卓然超凡的男子面对心爱女子的误解眼泪甚至伤心怨恨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她坏心的想,让他也尝尝为情所苦的滋味就当作是对她这几年痴恋的补偿也不为过吧?
“难道我会怕你的手段与打扰不成?”他自负一笑,毫不在意。
“你是不怕,但你的妻子呢?”她笑,不怕死地探他底线。
“居然用凤舞来威胁我?惹怒我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杨家从此一无所有。”他语气阴森,他心中最珍爱的女子岂容他人威胁伤害。
“是吗?杨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扳倒的吧?在你铲平杨家前,你确定不会百密一疏?你真的能保证护她周全?”她强忍住心痛,力持镇定地反击。
见他皱眉思索,她趁机追击,“答应我吧,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强吧?”
他阴沉地注视着她,半晌从齿缝间崩出“成交”二字。
于是在花园一角她突然停住脚步跌向地面,他伸臂抱住她,满脸的忍耐与不情愿,甚至不待她站稳转瞬间便推开她,一如沾染了讨厌的尘埃般还顺手拍了拍衣裳。
一个踉跄后努力站稳脚步的她,心痛到无以复加。想她杨清樱才貌双全,是多少男人呵护追求的天之骄女,到了这个男人眼里居然低微似尘埃一般令人沾之生厌了。
他与她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回忆,不管是美好还是悲伤都不曾一起经历过,甚至连开始都不曾有过,一切都只是她单方面的痴心错付而已。
罢罢罢,是该彻底死心了,在见识了他的绝情冷酷与对妻子的痴情专心后,她怎能依然将一片真心错付?
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之大好儿男多的是,用心寻觅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个满心满眼唯有她的命定之人吧!
只要不钻进牛角尖,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她释然一笑,目光澄净地望向他,“萧云扬,我,杨清樱不再爱你了!从此陌路,两不相欠!”她亦是个骄傲的女子,放下一段痴恋重拾骄傲的她依然美的耀眼夺目。
倘若不是凤舞,再美再出色的女子亦入不了他的心与眼。“谢谢!”他毫不留恋地就欲离去。
“去安慰你的妻子吧。”她出言提点。
凤舞在这附近?闻言他脸色一变,没有目的她何须如此费心布局?该死的,他是晕了头吗?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凝神环顾四周,立刻飞身往藤蔓遍布的假山扑去。
亭内唯有杨清梓悠然独坐,见他出现在面前,泰然自如地出言奉告:“她走了,很伤心。”
该死!他低咒,脸色铁青地瞪视她,“如果凤舞有事,我要整个杨家陪葬!”
有必要这么绝情吗?她好笑的摇头,能有什么事,误会解释清楚即可,眼泪后的和好岂不更甜蜜?
望着园中呆立的妹妹,她心疼地叹口气,这份伤痛唯有交给时间去平复了,但求懂得珍惜清樱的人早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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