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对于关青的问话,五个人做出了五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干脆说“要”的是林木林;听到鬼故事还笑眯眯地说好的人,自然就是江玉婉;惨叫着为什么恐怖的折磨没个尽头的家伙,是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的彼特;九雷则明确说出反对意见。无神论者的他,当然不会害怕鬼故事,会说“够了”明显是考虑到某个未成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而小Q却完全没能体会到“保父”的关心。此时的他,正蜷在九雷的怀里,眼皮子已然粘在了一起,睁不开了。
望着反应各异的五人,关青不禁扬了唇角,露出了正字招牌的苦笑:这种时候,实在是相当难办啊。
感觉到小Q的呼吸喷在胸口,渐渐均匀。九雷低头看了看:不出他所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既然如此,他想都不想地退出了“鬼故事大会”。
他移动了一下小Q的胳膊,让对方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随即,他冲关青点了下头,“先回去了。”
“慢走,晚安。”关青也点了点头,回以温和的笑容。
接着,九雷直起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瑞园”。对于其他三只聒噪的人士,他连个道别的话也没说,这引起了林木林的不满。
“喂,九雷,基本的礼貌用语都不会说,你就是这么教导小Q的吗?小心他被你带坏哦!”
九雷当作没听见,继续抱着小Q向前走。
“哎呀呀,”江玉婉扬了唇角,和好友一个鼻孔出气,“想不到九雷也是个心计人啊,想着法儿打算拐骗小孩呢!这么晚了,小Q的宿舍楼肯定关门了,他能去哪里睡,自然不言而喻了呀。”
“哦!原来如此!”林木林一拍手,故作恍然大悟状,“这分明是事先策划好的,好个诱拐未成年儿童的如意算盘啊!”
两位女性的一唱一和,让九雷一个脚步不稳,背影虚晃一下,似乎差点就不小心摔着了。大约僵直了三秒之后,他还是继续向前,抱着小Q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见到这幅场景,关青不禁再度苦笑:就是没打个招呼,便惹着了两位魔女,九雷也是够惨的……
正当关青在心中发出如上感慨的时候,两位魔女互相望了对方一眼,随即一同望向关青———
在她们的眼中,看见了极度熟悉的期待星光,这让关青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心中警铃大作,“怎、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那个‘在哪里’。”林木林非常直接地提出要求。
“既然小Q不在这里了,也就不必顾忌着儿童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
江玉婉的说辞,再度引来了彼特的哀嚎:“不……不是吧?!江姑娘,那个‘在哪里’,可是校园十大凶鬼之一啊!”
“哈,”江玉婉拿出一颗话梅,丢在嘴里,笑吟吟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小Q也是‘十大凶鬼’传说中的一员吧?”
“那不一样!那个是例外!”彼特急得直抓头,金色的长发被他挠成了鸟巢,“11栋那里,是真的曾经有人跳楼自杀的!”
江玉婉瞥了他一眼,“既然你害怕,那就不要去呗。又没人喊你去。”
“可是……”彼特愣在那里,僵了半晌之后,最终恨恨地跺了跺脚,“好吧!江姑娘,你要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按中国古话来说,‘舍命陪君子’!”
“……”面对外国青年露骨的表白,江玉婉再度无言以对。
喂喂,似乎都没有人过问他的意见啊。
苦笑着的关青,下一刻就被林木林扯了膀子,往外拖,“走啦走啦!”
算了,反正收拾烂摊子的事情,都做了这么多年了———得出如此无奈的认知,关青只有任由林木林拽着他的手,向传说中那个会说“在哪里”的鬼所出没的地方行进。
目标———男生宿舍11栋。
男生宿舍区位于学院的西南角,传说那里原本是战争时期留下的万人坑。至于这个说法可不可信虽然不得而知,但是坐落于宿舍区后方的“后山”里,的确有两三座坟头倒没错。
站在男生宿舍区的入口,远处的后山看起来,仿佛一个黑乎乎的怪物,耸立在那里。天幕一片昏暗,厚重的云朵遮蔽星空。秋夜之中,只听风拂过道边梧桐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虫鸣,一阵又一阵,时而短促,时而悠长。
关青看低头看了一下手表———01:03。
因为早已熄灯,整个宿舍区的窗户都是黑压压的。幸好有路灯映照,给外墙体上染上了昏黄的光芒。然而,显然这种微弱的人造光芒,不能让彼特安心的样子———
“呜……”喉中发出了莫名的声响,彼特吞了吞口水之后,右手不由自主地向江玉婉那边伸出去。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美人的斜眼。
明明害怕得一塌糊涂,还逞什么英雄,说什么“舍命陪君子”,这家伙的脑子还真是装满了豆腐渣啊。
———看见外国青年缩着肩膀四处乱瞟的害怕样子,江玉婉不禁在心中做出如上吐槽。可是,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她竟然难得的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手刀打中那只“禄山之爪”,而是任由他颤巍巍地接近,最终抓住了小旗袍的一角。
看着高大的青年畏缩地站在自己身边、腿肚子直打软、却还死死地坚持着的样子,江玉婉忽然想起了先前他那一句“好吧!江姑娘,你要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于是,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然而,那个神经迟钝的金发青年,并没有看见美人的微笑,而是眼光左右乱瞟、小心翼翼地走上大路。可是,他刚踏出一步,就被林木林一手拦住,“喂!走这边啦!”
说着,林木林指向另一条道:那是在宿舍楼背后、曲曲折折通向后山的小路,不过两人宽,也没个路灯,一眼看过去乌漆抹黑的。
彼特一看这种黑路,顿时汗就下来了,“那……那个,既然去11栋,走大路不好吗?”虽然路灯的光照范围有限,但好歹聊胜于无嘛。
“笨!”林木林给了他一记白眼,“走大路万一碰上巡逻的保安,这么三更半夜地在外面乱溜达,肯定会被逮着训话记过的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彼特小声地抗议,在林木林的瞪眼之下,全部吞回了肚子里。他低头看了看江玉婉,犹豫了好半晌,最终还是捏紧了拳头,“好……好吧……”
于是,一行四人踏上了漆黑一片的小路。
午夜的秋风,带着侵人的寒意。本就阴森森的小路,因为时而吹过的秋风,格外让人觉得阴寒。就连林木林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开始觉得脊背上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关青脱下身上的薄外套,为她披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林木林抬起眼来,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关青的表情。但她可以百分百确定,此时的他,肯定是望着自己,笑得温和。
“谢啦!”她一边望向青梅竹马的伙伴,一边甩了甩袖子,将手缩进了过长的袖口之中。暖暖的体温,让她的鸡皮疙瘩安生下来。
看见这一幕的彼特,一时之间也忘了害怕,只是停住了脚步,垮下脸来。
“江姑娘,抱……抱歉。”声音闷闷的。
“嗯?”不明白这道歉是为了哪出,江玉婉疑惑地“嗯”了一声,抬眼望向身边的高个子青年。
彼特耷拉了脑袋,轻轻拉了拉江玉婉的旗袍衣角,声音很是哀怨:“我只穿了一件T-SHIRT,没办法脱……”他也怕江姑娘冷到啦,更何况江姑娘穿的还是无袖小旗袍。无论说是献殷情,还是发扬绅士风度,他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江玉婉又一次地无言了。原来这家伙,记挂的是这个。
低垂了眼眸,她本想调笑一声“哎呀呀,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可最终,两秒的沉静之后,打趣的说辞却化为了一句:“我没事。不过,还是谢谢。”
———从某种程度上说,江玉婉和林木林属于同一种类型的家伙: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秉承所谓“恩报两倍,怨还十倍”的观念,虽然嘴巴和拳头上得理不饶人,但对于别人的好,这两个家伙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
彼特并不知道,自个儿刚刚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江姓美人在他的好处当中添上了那么一条记录。
虽然是秋夜,但是温度还算是适宜,凉意并不足以让人觉得发冷。可是,眼望着黑乎乎的小路,一阵夜风吹过,彼特顿时觉得周围阴森森的,不自觉地伸手搓了搓膀子———也幸好天黑,否则他的动作如果给林木林看到,少不了又是一顿嘲笑。
小路之上,关青牵着林木林,走在最前面。彼特跟着江玉婉的脚步,亦步亦趋地既想挺直脊背做顶天立地状不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可是天性又让他不时地乱瞄周围,生怕路上突然钻出个什么非科学可以解释的东西来。
大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在此暗夜当中却显得格外漫长。好在无惊无险,当一行四人绕过四栋宿舍楼之后,就看见那传说中的11栋在左手前方。昏暗的路灯映照着,将楼体打上了诡异的阴影。
“哈,到了!”林木林一拍手,正打算大步向前跨去,却被关青紧紧拉住,“等一下。”关青冲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侧耳倾听。看见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剩下的三人也都觉得气氛凝重起来。尤其是彼特,瞪大了眼珠子,全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
远远的,只听见微弱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男人———或许该称为“男鬼”———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在哪里”这三个字,沉闷而不带起伏,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听到那传说中的“三字经”,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四个人,都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下一步该采取怎样的动作。还是彼特最先出了声:“呜……”彼特强忍住惨叫的冲动,发出了低声的悲鸣。OH MY GOD!真的有鬼,真的有鬼啊啊啊啊啊!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害怕被妖魔所发现,彼特只有在心中进行着如上的无声的祈祷。
林木林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感觉到她的紧张,关青也握紧了她的手,以相同的力量予以回应。这让她抬起头来,望向这个自小就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哈!你是不是又要教育我,说什么‘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啦?”
“不,”关青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反正就算我说了,你还是会偷偷摸摸地来看,不是吗?”
这句话让林木林无法反驳。以她的好奇心来说,如果关青不同意探鬼计划,她肯定是要伙同江玉婉瞒着他偷偷来看的。不过,以现在的状况,反正也不怕关青念叨什么了,于是,她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好友,“喂,怎么说?”
“哎呀呀,”江玉婉浅浅地扬起了唇角,“别又想把责任推给我。你这个暴力龙,明明心里有主意了,还问我做什么?”
“那好!”话说到这分上,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林木林一拍巴掌,击出了好大一声响,“走,近距离观测!”
说完,林木林迈开步子,直接朝那传来“在哪里”声响的11栋,径直走过去。关青一边摇着头,一边苦笑着跟上。江玉婉悠闲地晃着步子,从随身的小布包中掏出一颗话梅含上,等着看好戏。只有彼特发出了“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害怕啊啊啊啊”的悲鸣,一边苦恼着,一边迈着长腿跟在江玉婉的身侧。
随着越来越接近11栋,那阴沉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不断重复的问句,不带感情起伏的语音,在这暗夜之中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好像僵尸啊———这个想法在彼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顿时让他腿脚打了软。他不想过去成为僵尸的晚餐啊啊啊啊,可……可是……江姑娘要去看啊……
内心中进行着激烈挣扎的青年,步子有些不稳。走在他身边的江玉婉,瞥了他一眼,不出意料地在对方的面容之上看见了惊惶和犹豫的双重表现。
这个家伙啊,又没人逼着他来。吓成那副德行还死撑着,真是……
在心中做出如上吐槽的江玉婉,却没有将这番会刺激当事人的话说出口。她只是无言地叹了口气,随即将手伸向贴身的小包之中,掏出一颗话梅来,“喏。”
“啊?”望着美人朝上的手心,彼特没反应过来。
看着他那副呆呆地张大嘴的样子,江玉婉不禁觉得好笑。也不多跟他解释,干脆一个弹指,将话梅弹进了彼特的嘴巴里。
“啊!”口中漫溢开来的酸甜感受,让彼特暂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望着江玉婉,一脸崇拜,“哇!江姑娘,这这这这……这难道就是那传说中、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个‘弹指神通’?”
ORZ,这个家伙。原本她只是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没那么害怕而已,谁晓得这小子现下挺精神的嘛。
为了避免这个对中国古代武侠世界有特殊爱好的外国青年,再度提出自己无言以对的问题,江玉婉扬起了唇角:“哎呀呀,你确定这是追问的好时机?”
一句话,顿时让彼特跌进了恐惧的深水池中,僵住了身子,嘴里的话梅也没了滋味,半晌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江玉婉和彼特开了个小差的时候,林木林和关青二人,已经走过楼栋的转角———
宿舍楼下昏黄的路灯,将一条孤零零的人影,拉得老长。
一看到影子,悬在半空中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林木林松了一口气,一边啐了一声“没劲”,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那人来———
只见那人低垂着脑袋,徘徊在墙边,来来回回地走,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的样子———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路灯将他晃晃悠悠的身影映在地上,虽然有影子证明他是人类,可是看他那微微缩起的肩膀、耷拉着的脑袋、瘦弱的身体以及踩不稳的蹒跚脚步,看上去,倒真的好像是游魂一般。
“哎呀呀,”跟着走上来的江玉婉,当看见那人的行动模式,忍不住发出了感叹,“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搞得一副死不死活不活丧尸一般的模样?”
“丧尸?”彼特打了一个寒战,将高大的身体往江玉婉身后缩了缩。
林木林白了他一眼,“丧尸你个头啊?!你《生化危机》打太多了!”
说着,林木林丝毫不懂得曲线为何物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向11栋的墙边走去,然后站定在那人的面前,“喂,半夜三更的装神弄鬼,你搞什么把戏啊?”
那人连头也不抬,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林木林的话一般,低垂着脑袋从她身边走过,“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林木林挑起了眉:这家伙与其说是装神弄鬼,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发神经病。就在她上前,伸手准备拍上对方的背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别,”关青抓住了她的手,随即摇了摇头,“梦游的人不能被惊醒,否则,怕是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伤害。”
“梦游?”林木林喃喃地重复着这二字,随即转而望向那个依然在徘徊的人。见他耷拉着脑袋,林木林干脆弯下腰去看———果然,在刘海的阴影之下,那人的眼睛是紧闭着的。
林木林转向关青,挑了挑眉,“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呢,平时一直说什么“敬鬼神而远之”的家伙,这一次二话没说,就答应跟她一起来探险鬼故事。原来关青他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事儿,我也是今天在学生会里才听说,”关青解释说,“他有些自闭,曾经自杀过一次,并因此休学了半年。当他回到校园之后,就开始这么夜夜梦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了。”
关青的说辞,让另外三人不由得一齐望向那个梦游状态的青年。因为耷拉着脑袋,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不过,从他瘦削的身形来看,似乎是风一吹就会倒,病恹恹的。
“没事玩什么自杀?”林木林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死了就罢了,没死还得拖累别人。现在搞出个梦游症神经病出来,真是报应。”
对于轻贱生命的人,林木林向来是视其为人品低下的弱者的,说话自然毫不客气。不过,这番说辞在关青耳中听来,则显得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如果不是有跨不过去的坎儿,也不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关青温和地反驳林木林的话,“不管怎么说,别人的生活方式,我们无权干涉。”
“哎呀呀,”江玉婉也笑眯眯地对好友进行着讽刺,“毕竟其他人的神经,可没有暴力龙你那么强悍啊。”
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赞美的样子。林木林瞥了瞥两位熟识多年的朋友,“喂,是啊是啊,就属我心黑,是恶人。你们二位都是圣母,行了吧?”
关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别纠结于这个事情了。现在,传说中的‘鬼’,咱们也见着了,就别打扰他了,都回去睡吧。”
面对关青的劝说,林木林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既然看见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与其看这个白天自闭儿晚上失心疯的家伙,天天装神弄鬼,搞得跟行尸走肉似的,还不如直接给他一拳头,保准让他清醒!”
对于用拳头能解决的问题,林木林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她二话不说,走到那个喃喃自语着“在哪里”的人面前,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膀,“喂!猪头,回魂啦!”
这一巴掌,拍醒了处于睡梦状态的人。
只见那人身形虚晃了一下,随即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脸。苍白的脸,发紫的嘴唇,一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似的,半晌对不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