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云晋商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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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福祸之间

185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物价上涨

【标签】票号 太平天国运动 物价上涨 资金困难 清政府

山西票商真正发达是在太平天国运动以后,起义军切断了清政府的运银官道,清政府被迫在1862年12月允许票号汇兑京饷。战争让清政府增加了对票商的信任,并在事实上形成了这样一个结果:票商先于外资银行成为官方最大的金融及理财合作伙伴,官僚们也会将自己的钱放到票号生息,这拓宽了票号的吸储范围。票商从原来的草根起家时代进入到了政商结合时代。

1851年,太平天国运动(1851~1864)爆发,两年后,一次因银根紧缩而造成的物价上涨,在北京悄悄爆发。

1853年1月太平军攻克武昌,人数增加到50万。3月,太平军攻占南京,将南京改名为“天京”。同年,另一支农民军──捻军也揭竿起义(1853~1868)。一时,风声鹤唳,舟楫不通,南北商船,闻风裹足。

日升昌票号较早对战争做出反应,时任日升昌大掌柜的程清泮,首先收撤了中南部成都、重庆、广州、汉口等地分号。1853~1856年,山西票号第一次出现大规模的撤庄行为,各号收撤了长江流域汉口、芜湖、扬州、南京等地的分号,并在太平军北征逼近京津地区时,暂时从京津地区撤庄或收缩业务。

1853年3月,繁华的北京城几乎在一夜之间陷入萧条,一半以上的商铺歇业,几万名百姓失去生计。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北京的账局、票号收紧了银根。当时清政府并没有自己的金融中枢可资调控,市场的金融信息主要通过民间的反应得以体现。

1853年,北京共有账局268家,其中山西商人开设的有210家,其次为顺天府商人。在清朝宗室惠亲王绵愉看来,“伏思天下之广,不乏富庶之人,而富庶之省,莫过广东、山西为最”。他估计,在京贸易的山西商民因战争歇业回家,让京城一下子少了数千万两资金。

由于山西人开的票号、钱铺、账局,只收不放,或索性收业返乡,商户周转资金发生困难,大部分陷入停业状态,而太平天国起义以来,清政府的大量财政被挪用到了战事上,仅到1853年就已经支出了2 700多万两白银,而户部银库到这一年的6月中旬,存银仅剩下22.7万多两。

于是,民间捐输提上日程。1853年,程清泮捐给清政府750两银子。这场全民捐款活动,从1852年2月开始持续了多年。到1853年正月底,各省督抚将军及所属文武官员捐银129万两,绅商士民捐银424万余两。最为抢眼的还是山西各界的表现,捐银159.93万余两,居各行省之首,占捐款总额的37.65%。为此,山西还与陕西、四川在乡试、生员招生上获得了增加名额的奖励。

这次捐输持续到1855年11月,山西绅商共捐银303万两,实际交银287万余两。平遥日升昌李氏家族这一年内捐了1万两,从财东李箴视到其弟弟、三个本家兄弟,每人捐输都得了一个官衔。

不仅如此,李箴视还为故去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捐了官衔,兄弟72人及家族同辈男子12人均捐了文武头衔,而李家的女性也都请封“宜人”、“夫人”头衔。毛鸿翙家里从父亲到玄孙上下五代31名男子,也都捐得“将军”、“大夫”官衔。

因赔款所需,第一次鸦片战争时山西绅商派捐200多万两白银,但民间的捐输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另一方面,鸦片贸易使白银大量外流,导致银贵钱贱,以铜钱计算的物价不断上升。

为解决皇室和财政危机,从1853年起,清政府开始在北京集中滥铸滥发大面额的铜铁大钱,加剧了由于票号、账局等撤离京城所导致的混乱。铜钱面额价值划分为15个等级,咸丰元宝甚至当百上千,物价猛涨。

作为一个庞大的消费城市,北京的粮食、杂货均靠外地运入,农户运农产品进城,换回的大钱回到本地便不能使用,自然不愿再进京贩运。外地商人运货到京,销售而得的铜铁大钱,七八千文才能换银一两,而京城外面不过4 000文即可换银一两,商人利益明显亏折,由是货物不能源源运入,京城货价自然昂贵。1斤麦面京城外乡镇售价不过十六七文,城内则需三十七八文。到1853年年底,1两银与京票的兑付比例已经从1∶2 000飙升到1∶4 000。

1900年,十年的鼎盛

【标签】甲午战争 外交官 灭顶之灾 赔款 鼎盛

在上海金融风潮中,由红顶商人胡雪岩开办的阜康钱庄倒闭,亏空了清政府上千万两的白银,为此,清政府再一次下令禁止票号汇兑官方银两,并且在禁止汇兑的圣旨中宣布,官员一旦违禁,严惩不贷,强调各省督府要“知所敬惧”,但这种情况在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和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期间,再次得到改变,并在至少十多年时间里再没有发生变化。

中日甲午战争后签订《马关条约》,清政府在战争中筹集军费的借款、战后给日方的赔款以及由此的借款,都由各省海关按期汇交到上海江海关道衙门,再交付各国在华银行,其中汇兑业务由票号承担。其中,所有的赔款都要在上海交割。这意味着,原来解饷到北京的进项,一律要滞留在上海,中国的金融格局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外交官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但在意大利人萨尔瓦戈·拉吉侯爵看来,在1900年被派驻到北京担任驻华公使,并非一件好差事。他甚至觉得,驻在北京的外国人正“克尽厥职”地生活在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这座城市凋零破败,街道脏得无处下脚,没有电灯,严冬奇冷,夏天闷热。“更重要的是,尾大不掉、散发着腐烂气味而且充满敌意的王朝,不仅外国人对它信不过,甚至连它自己的臣仆都怀有异心。”这位公使大人从热那亚登船前,曾这样写下他的期待:

他们(指驻在北京的外国人)梦想着去东京度假,那里已经有了电灯,或者去长崎的小山上,住在俯瞰海湾的舒适的小别墅里度过惬意的几天。最差的是去上海,那里最起码看上去像一个欧洲城市,有着黄浦江边的外滩大道。

西方列强用炮舰胁迫清政府让外交使节长驻北京。象征屈辱印记的跪叩之礼被废除,大清帝国在起码的礼节上实现了与西方的对等,但作为帝国顽固的象征,北京仍以其古板的生活和静止的节奏,给意大利公使萨尔瓦戈·拉吉侯爵的外交旅行留下了不甚愉快的回忆。

与公使大人百无聊赖的公使生活一样,作为北京金融窗口的恒利、恒和、恒兴、恒源四大钱庄也已经雨打风吹去。“四大恒”声誉大震于1853年太平天国北伐军攻入直隶之时。当时北京城人心惶惶,200多家钱铺倒闭,“四大恒”却没有受到影响。此后,几乎所有官宦往来存款及九城富户显宦放款都要经“四大恒”之手。《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载:“当时京师钱庄首称四恒号……市面繁荣萧索与之有关系。”

到清朝末年,北京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头戴马聚源,身披瑞蚨祥,脚踏内联升,腰缠四大恒。”其意是说,当时北京人以腰缠“四大恒”钱庄的银票为富有的体现,但世事无常,1909年,清政府因宫中库银不足向“四大恒”借银300万两,内务府出借据,答应日后偿还,但仅隔两年,满清王朝土崩瓦解,借出去的银两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期间的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大肆抢掠,北京“四大恒”钱庄遭受灭顶之灾。修订多版的《中国金融简史》一书描述了当时的过程及其对北京乃至对中国金融界的影响:

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沿途烧杀掳掠,京津一带钱庄亦不能幸免,遭到侵略者的大肆抢劫,继以焚烧,库银、房屋、契据荡然无存,北京的300余家钱庄几乎无一幸存,其中最大的4家钱庄,亦称所谓的“四大恒”现银全被侵略者洗劫一空。从此北京的钱业一蹶不振,中国的金融中心也从北京移到上海。

山西票号总部地处内陆,直到1937年之前,几乎没有遇到过战乱。八国联军进京,毁灭性地打击了北京的银号、当铺业。尽管票号也有波及,但根基未动。韩业芳在《山西票庄皮行商务记》中记载:“庚子之乱,虽在内地,而受伤者不过直鲁二省,肢体之伤,仍非心腹之害。”由于各家票号都非常重视信誉,“官商士庶,皆知票号之殷实”,于是官款(包括税款、军饷、协款、丁漕等)、私家储蓄,“无不提携而来,堆存号内,大有挥之不去之势”。

亲历了这场严峻考验的蔚丰厚北京分号经理李宏龄回忆说:“庚子内乱,天子西行,大局岌岌,各商停滞,而票商之持券兑现者,上海、汉口、山西各处云合雾集,幸赖各埠同心,应付裕如。至是之后,信用益彰,即洋行售货,首推票商银券最足取信,分庄遍于通国,名誉著于全球。”

李宏龄所说的“天子西行”即慈禧太后携带皇帝西逃事件。西逃的线路,由内务府大臣桂春安排,山西票商因此获得了一次绝佳的接近清朝最高层的机会。乔家大德通票号高钰和桂春私交甚笃,桂春把路线安排好之后,就写了一封信告诉高钰,说慈禧太后几月几号到山西,准备住在祁县,让他作好准备。

高钰得信后就向东家通报,在慈禧路过太原时,让大德恒票号太原分庄经理贾继英为代表,孝敬慈禧往西安的路费30万两白银,但同时要求西行之财赋收入暂由大德恒经管。

慈禧太后到祁县时的行宫,就安放在乔家。逃抵西安后,慈禧传旨各省,令所有上解京饷款项,一律改为电汇山西总号。回到北京后,慈禧太后再次作出一个决定:将根据《辛丑条约》中国要赔给西方国家的10亿两白银款项,分配到各个省、关和盐道筹集,由各省交由当地晋商票号负责保管和汇划给外资银行,再转交给各国政府。

一时间,山西平遥、祁县等地票号成为清朝户部的临时代理金库和总出纳,山西票号的声誉空前高涨。李宏龄在《同舟忠告》中指出:“自庚子之变回京后,独我西号声价大增,京中各行推重,即如官场大员无不敬服,甚至深宫之中亦知西号之诚信相符,诚为商务之大局,最为同乡极得手之时也。”

甚至,山西祁县合盛元票号将分号设到日本,并在《神户新闻》、《神户又新日报》登出广告。1893~1910年,受益于战争赔款的存汇,山西票号达到了鼎盛。作为全国的金融调拨中心,山西平遥、祁县、太谷三县,通过分布在国内外的100多座城市的400多家分号,形成了蜘蛛网般的金融汇兑网络,并以自己“聚散全国金融主权,而能使之 (资金)川流不息”的巨大能力,为山西票号获得了“汇通天下”、“九州利赖”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