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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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深冬的谜语(6)

查林十字路口

文/孟祥磊

在Tea变成一个吊儿郎当的大龄文艺男流氓前,查林十字路还叫作李家仓路这样普通的名字,一条越走越窄的很有些年纪的路,但是Tea却很喜欢这条略显破败、有些脏乱的二十世纪的遗留物,行道树又高又壮,是自己一直想长成的那样。小雨的时候走这条路都不太用打伞,繁密的梧桐叶像是扣着大大的雨棚,只能听得见雨的声音。

发现这条路的时候,Tea还是在看安徒生童话的年纪,在夏天不睡午觉的漫长午后里,要么成群要么一个人来这里捉蝉或者是其他的叫不上名字的虫,那样的年纪还没有被网络这样的东西紧紧地束缚,还没有那么多虚拟的游戏可以玩,继承着父辈儿时的记忆,在松软的泥土中或是因为潮湿略显发黑的树干上搜索甲虫之类的玩意。

路两边的建筑不是他喜欢的哥特式风格,而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复制品,无法避免地被烙印上那些快速城市化中高效率的象征,没有美学上的意义,干瘪瘪的楼房而已。但即使是这样,这些人工的创造物并非我们想象中一成不变,它们以我们无法理解的生命方式存在着。日渐破败的建筑是它们的衰老,过了保鲜期的食品迎接的是它们生命的终结。像是在这个街道上出生成长的人们,在岁月中日渐地寂寞无力起来。树荫下会有下象棋的老人,虽然Tea一直都没有察觉出方格中的魅力,却记得那些笑起来很安静的老人们。

不存在所谓精英的街道,叽叽咕咕的自行车或者是血气方刚的摩托车才是这条道路的主角,自己也是在这条路上学会了骑自行车,在从树叶里透出来的光斑中感受到电影中有关火车的破碎镜头,明明暗暗,像是巨大而颠簸的梦境。而自行车悠悠然然的声响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某种情结的存在,成为今后旅途中类似乡情的东西,成为文艺中那些隐忍的无奈,不似当初美好的负担。

Tea在一家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下,在帕慕克温柔的语气中变得逐渐迷糊,梅雨季节里的时间像是比平常要悠闲,地上的积水倒影出并不清晰的画像,如同被摊开的思绪,放大了的记忆。他可以穿过这个城市朦胧的绿意,经过爬满藤蔓植物的窗户,以不惹动尘埃的轻柔回到那些久远有着明媚阳光的午后,拾掇起曾经的少年。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而已。”《千与千寻》里婆婆的这句话如果只指向一半的结局就会是皆大欢喜了,可是黑夜里让你辗转的往往是那些羞于回忆或是痛心的东西,即使人生第一个青涩的吻发生于左边倒数第三棵树的背后,却没有那些刻在树皮上变成谎言的誓言更加刻骨铭心。曾经的承诺无法实现,残留下一道道愧疚的痕迹和故作的镇定。

年少轻狂像是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合理又合法的借口,无意或者刻意可以犯下的错误往往不是肉体上可以作为定罪的证据,懵懂与不成熟这些生硬而锐利的东西,在一代又一代的煎熬中被美化成美好的事物,抵抗着剩下一生一世的后遗症般的阵痛。这些羁绊,果然还是不记得最好吧,跟夜里的沉默不能言或者辗转反侧比起来,高枕无忧不是我们一直追寻的东西吗?

在酒吧耳朵明明被塞得很满,可是还是能在洪流一样的信息量中找到你的赫兹,舞池里再多的人也都是被边缘的群众演员,你永远占据着逐光灯里主角的位置,然后,汇流成海,你就这样成为我记忆中沉重的部分,拿得起放不下,所以用最为烦琐的咒语封存,轻意不再触碰。只是你占据我的心脏的C盘,关键到都没有办法重装系统。

果然是要出家才行,Tea在红色的沙发上摇了摇头,无风也起浪,更何现在老街上有风。十七到十九岁,两年的时间居然还是填不满六个月时间挖的坑,其实表情上应该有苦笑的出现更有剧情感,但是现实的生活毕竟不是屏幕背后的世界,转瞬即逝的微表情怎么会那么简单就会让别人捉捕到。十九个年头,伪装这门技巧,Tea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一个优秀的等第。

自己还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时,常常会把嘴笑得咧到耳朵边,风度帅气啊这些因素根本不会出现在脑海里,可能是小时候被狗咬后的狂犬疫苗失效,疯起来的时候逮到什么要什么。别人的眼光不重要,人生的词典里还不知道鄙视是什么意思,所以哪怕是做作到夸张的表达,却依然是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心情。

而不同于众多铁汉柔情的故事,骄傲冷漠的男主在女主面前终于可以卸下不可侵犯的面具,露出脆弱寂寞的表情,还原为人。我就算在你的面前,也无法彻彻底底地放松,想着你应该如何迁就我,自己又当如何为你而改变,那么,亲爱的,Tea对你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喜欢?

水气充沛的街道带给人更为安静的感觉,Tea抿了一口咖啡,瞥了两眼收到的信息,忽然感到一丝烦躁,满满的都是各类的通知,一个又一个强行插入需要执行的程序代码,根本不管你的内存到底有多大,所有的指令都被设置成优先级,备注上都高亮起“前途攸关”的字样。

或多或少对村上春树《舞舞舞》中“文化扫雪工”的定义有了体悟,“前途攸关”的意思无非就是以后可以混饭容易些,不会因为要生存下去这样的事情产生太大的困难,如果积攒的阴德足够多足够幸运的话,还可以活得更加体面些,即使这些都是些简单重复的工作。

我们都走在这样一条道路上,Tea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方向不同罢了,无一例外地快步前进甚至是飞速奔跑,即使一个人原地不动还是没办法阻挡渐行渐远的事实。开始怀念曾经的时光,有些想念老朋友,但聚到一起又能如何,见到的生活的世界都不一样,鼓点怎么能敲击在一个点上,徒增枉然之后,明白了怀念开始的时候就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候。

“……所以你要答应我,即使我们有一天真的分开了,也要马上开始生活,那些磨损掉的东西总需要新的东西填充。”我是记得这样子的话的,只是若你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也会有“承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的意念与困扰,亲爱的,你的Tea不是佛祖,又怎么能做得到,我们永远都只能以残缺的姿态奔跑。

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做梦的方法,感觉到迷失方向不知所措,过了可以随便谈梦想的年纪,或者有些发觉自己也许承受不了梦想太过于刺眼的光芒,刺痛感伴随着空气流通。你的Tea开始觉得做梦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可是现在当Tea走出咖啡馆,感受到久违的阳光是不觉一低头的那一瞬,忽然觉悟到那个闪闪发亮的球体其实一直都在,只是道阻且长,自己不得不埋头向前。

左手边对面的路边二十多米的样子有一个绿漆掉得差不多的邮筒,铭牌上的本地邮编被尘土和岁月吃得只剩下瘦弱的骨头,右下角空出来的信封就像是迷路了的蒲公英。棕色的牛皮纸上有一道道自己用2B铅笔描绘的这个梧桐城市的地图,没有那些建筑物的轮廓,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日期爬满了街道的网络。而那些街道名字也被自己修改,没有中山北路,没有世纪大街,没有李家仓路,只有莫德街,查林十字,鲁克大道这样的名字留了下来。

从查林十字路口开始递增的数字,那些再规矩不过的日期成为象征,超链接一样的存在,即使是当事人解读起来也格外的费力,只发生在冬天和春天的故事,并没有太多沸腾的声音和喧闹的色彩,如果是夏天的话,泪水与汗水也许能带来更多的畅快,柔和的光线带来的也许是单纯的温暖,也许会是让人头脑发昏犯困的东西。

不到两百天的日子,地图上依然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而那些被标注的地方往往挤成一堆,人类这种生物其实很容易就养成习惯,这也就意味着其实我们很容易抛弃掉习惯,新生旧死,像是这个世界新陈代谢一般的规律。对于旧物的怀念或者说那些念旧的想法并不是我们的情感有多么丰富,往往是我们没有新的习惯的生成或者是不适应,说到底我们并没有自身想象的那样伟大,曾经发光的誓言最后都成为赝品,给自己一个可以失望、自怜的借口。

Tea在咖啡馆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边拿着铅笔追随逐渐变大的日期,毫无疑问,他相信这个过程应该是庄重的,应该拿出葬礼的沉重感。表盘上的时针指向5的时候,嘀嗒声中宣告着一个温柔午后的结束,最大日期又回到了查林十字路,Tea拿着铅笔在大大的岔路口画了一个叉,此路已死。

他用双手小心地把信投到信筒里,然后朝着以前从没有走过的方向,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