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90后一等奖获奖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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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蝴蝶的亲吻(6)

一座城市的记忆

文/陆俊文

这个题目取自奥尔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伊城对帕慕克而言,是灰色的,如大雾迷蒙,他反复地呼愁,记忆这个废墟的忧郁。而我与上海的每次接触,都是降落在阴霾之中,于深夜告别。我认识她——这座城市,是从冬日街道稀落的灯光、无叶的法国梧桐开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两个城市,一个是张爱玲和王安忆笔下的上海,一个是侯孝贤和吴念真影像中的台北。前者太实,后者太虚。中学时看墨镜先生《花样年华》,每每觉得穿旗袍的张曼玉一定是上海人才对,后来才知晓,原来出生在上海的是王家卫自己。

上海的天空像罩着一张灰的幕,冬夜里无月,星光稀;而白日云浓,又仿若揭不开晴空的纱布,似镀了一层薄薄凝稠的漆,和街市高楼同染了色,化不掉,冷冰冰。

十三届的时候第一次到上海复赛,那时阿青老早就帮我们打理好了一切。房间订在华山路的那家浦江之星。十届以前,新概念的聚集地是从浦江之星门外的小巷一路往下斜穿过去的泰安,可惜那里已不复营业。第一顿饭是边上那家东北菜馆,两大张桌子围了两圈人,当时我旁边坐的是贺伊曼和莫小七,后头是在中山读博雅院高谈阔论哲学的杨鑫,北影的钟濛也过来了,她先和莫小七深情拥抱,然后说起北京,侃各种段子。我那时是初来者,尚念高中不谙世事,看这些七、八届,九、十届前辈们在说近况聊往事,虽插不上话,但不知怎么,竟有种温暖。

复赛交完卷子那天,从上海冬天没有暖气的教室哆哆嗦嗦地出来,一路结伴往返的我看到了刚出考场的刘文。我想她如今一定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我知道她。她是第九届的选手,在港中大读会计,要毕业了,她说这是她最后一回来新概念,看看老朋友。我已经记不得她说那番话时的表情了,但我记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车子从眼前呼啸而过,尘土扬起一片模糊,声音和步伐都同时静了下来。

唱歌、聚餐、颁奖。同吃同睡同玩只五天罢了,这五天要想熟悉一个人未必太难,可这五天却结结实实地打在每一个人胸口上。走的时候大家都不舍起来。拥抱,击掌,来不及一个个告别,但都信誓旦旦说了下一年还会再来。二楼的长廊倏忽就空了,七回八转的廊路不见尽头,亦杳无音响,我锁上门,作揖告离。凌晨一二点归家,酣然睡去。

之后是什么,像各自活于平行空间一般,欲觥筹而无交错,黑白头像,鲜言寡欲,记忆逐渐模糊,直至消亡。为何旧知己最后变不成老友。

这几年,我三番五次地到上海去,春天、夏天、冬天;终究见不到雪景,枉费我每每期冀。但当我踏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刻,我知道这里有我所熟悉的东西,只是刚开始觉得熟悉,便又浑身不自在起来——马路上那些跑着跳着笑着闹着一闪而过的人,哪个是和我拥有同样一段记忆的人?

你我皆路人吧。

去年七月来参加《萌芽》下半月刊笔会,饭桌上,李其纲老师给我们用黄酒兑了雪碧,他笑言苦谈,记忆真是个贱东西,五年十年后,可能你已经忘记了当年在某个地方和哪些人聊了哪些多么高深有价值的东西,而偏偏记住了舌尖尝到过的那股极好或是极坏的味道。

那味道定是百感的才叫人如此难忘。

少年游,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到厦岛一年有余,荒废了小说,笔也提得少了。现在是一点也想不出,高三的时候,明明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我又怎么会如此热血沸腾地拿起纸就胡乱涂写?那时候有太多想写的东西攒了一麻袋破烂,扎破洞隙一股脑儿就全泄了出来;现在是滴水蓄杯,总想只留着下宝贝,却难待其盈,即使想写却也不知如何下笔了。

出门即是海,身后有千山。钟声寺杳杳,鹭栖听我音。

我常慰藉自己没能在上海念书,到了闽南这地方,少了吴侬软语,坐听咿唔闽声,却也难得悠闲清静。以前马璐瑶说过想在鼓浪屿上开家书店,可现在她毕了业,一路北上,去了纪录片公司,不知是否还有这些念想。翻到手头上周宁院长为她新书《弘一法师传》作的序,言自己也曾想写李叔同,只是一晃便二十年,“心存夙愿,竟无所作为,终日忙于琐事,惶惶然竟老之将至”,不禁叫我感慨丛生。

在厦大念中文系的这些时日,看周围人扛着机器四处跑,在暗房里剪片,戏台上排剧,很热闹却也很冷清。这一腔的热血总归是会被时间所湮灭啊,何不慢点走,让它也走得慢些?

鹭岛鹭岛,偏居南隅。夜间孤灯,三两个好友,携半多情绪,沿白城一路行至木栈道,沙地,石砾,有风浪,亦有海声。厦门这地,月明星朗,撩人赋诗作对的情怀,只可惜缺了那点才思,只得空对月,独相思了。

也罢。这世上原本已有足够多的诗句给我们慰藉。只是不知读诗的少年依旧否?不知年年岁岁奔赴上海的人儿依旧否?

愿少年依旧是不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