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90后一等奖获奖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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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孤独病(5)

薄欢

文/李娜

【楔子】

作为妙音仙子,梵音是天分最高的一个。千年前,她从王母的瑶琴中幻化出人形,只一拨弦,天庭的玉树琼花便渐次开放,仙气缭绕,列座神仙无不心神清灵,面露微笑。曲罢,缓缓施礼:“小仙梵音,方才献丑了。”

西王母略一惊讶,似有所思:“是梵音呀……”

天帝见王母低吟,便道:“既是王母瑶琴所化,便做妙音仙子,侍奉在王母身边吧。”

天庭常日无事,千年时光自指尖流泻,永恒的生命连同记忆一并定格。每日清晨,梵音便会静静拨弦,王母的花苑中霎时百花齐放,琪花瑶草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震颤着露珠缓缓滑落。每到这时,酿酒司的小仙便捧着玉瓶接下露水,用来为天帝酿制佳酿。

“梵音姐姐的琴音当真是越来越妙了呢。”

“是呀,每日清晨听罢心情总是格外舒畅。”

小仙们窃窃私语,梵音也总是微微一笑。千年的寂寂时光,也唯有这琴音可以消遣了吧。只是自百年前,梵音总是在浅寐时走入一个梦境,梦境总是不同,但似乎相互联系,在诉说着一个故事。似曾相识,却又是无法触及的远。梦里是西王母的藏经阁,两本经书幻化成人形吟出了红尘之音,紧接着便是王母震怒的神情。千年侍奉的日子,还从未见过王母如此动怒。亦真亦幻,如醒如寐,最后梵音终于在惊慌中醒来,发觉已是清晨了。便照例抚弦不误。梵音是听说过藏经阁的,王母在心境烦乱时便会独自去阁中阅经,经书之气会使人心境平和,神思清明。久而久之,经书沾染了王母的仙气,便幻化出人形,位列仙班。只是千年来,王母心境无波无澜,自己也从未见王母踏入藏经阁一步。

这样想着,一曲罢了。梵音失神般在花苑游走,王母的花苑极大,自己也从未全部走完。等到回过神,才发觉到了一处从未踏足的地方。此处仙气缭绕,方才的困顿不知怎么一扫而空,心里淡淡的平静。继续向前走,一座古朴的阁子映入眼帘,与天庭威严的宫宇相较这阁子着实别致。梵音抬头向上望,“藏经阁”三字赫然镌刻在上,不禁讶异了。环顾四周一片寂静,谁又曾想到日日喧闹的花苑深处竟有这么个清幽的所在,梵音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缓缓推开了阖上千年的门。这千年的岁月,人迹罕至,怕是长得要被遗忘了吧。

阁中质朴,上千卷经书静静罗列,旁边一把仙椅,早有了尘灰蒙蔽。梵音环顾四周,一卷卷翻阅着经书,本是知道王母的东西旁人不可轻易触碰,但此刻竟像鬼使神差般无法控制。在翻阅的同时,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突然,一卷用仙锦裹好的卷轴出现在梵音视线,犹豫许久,终是拗不过心里的好奇而打开了。

是一卷《经阁录》,梵音曾听闻是记载藏经阁上千卷经书成仙或贬谪的经历的。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都是成仙的记载,直到最后,才发现这《经阁录》中唯一一条有关贬谪的记录。

唯一一条。

西王母建藏经阁上万年,所存千卷经书成仙者百卷。其中唯有二卷天资最高,所诵之经令万物平和,人心清明。因而王母赐名梵音、梵竹。位列仙班五百年后,二人私自吟下界红尘之词赋,致使经文错乱缺失,仙气受损,不复普度万物之效。王母震怒,命二人仙、人、魔三界受十世轮回之苦以示惩戒。

这就是自己所做的那个梦吗?犹自出神中,四周响起了低语声。

“这藏经阁已经千年未曾有人踏足了,只是这人,似曾相识,不就是……”

“倒像是她呢,这世轮回没有遇见他吗?”

梵音细闻,方知是几卷经书在低语,浅笑道:“小仙是王母身旁侍奉的妙音仙子,无意中打扰到各位,还望见谅。”

“瞧,还是和她一样的客气呢,你真的记不起了吗?”

你真的记不起了吗?

反复询问,反复跌宕。蓦然,一切有了串联。梵音苦笑,彼梵音也是此梵音啊。那么此刻我记起来了,这世轮回也该过去了吧。不知下一世,我可会遇见你,茫茫三界,你也在寻觅我的身影么?待到重逢之时,与我不醉不归,可好?

琴音为诺,你定会寻到我的……

梵音容貌渐渐弥散,仍旧化为了那把瑶琴。西王母淡淡叹气,十世轮回已过七世,不知他日再次自瑶琴中苏醒化为人形,又是第几世了……

【第一卷:纵是红尘深万丈,奈何此心已相知】

壹 风雨送归人

是夜,雷雨大作,街道小巷凄凄凉凉,半个人影也寻不得。

“老爷,似此大雨如何还站在外边,着凉了如何是好,请快回屋歇息吧。”

只见那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把我的披风拿过来,你自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

“这,可是……”

“下去吧。”

“是,小人下去便是。”

老者抬头望了望天空,转过身来掌上灯径直回到了房间,依旧看着窗外沉默不语。忽然一阵嘈杂,那刚才退下去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人命了。”

“莫要慌张,究竟是何事?”老者猛然起身,显然吃了一惊。

“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就,就在外面。”

“快带我去,勿要惊动其他人。”二人穿过重重亭台、楼阁、花榭,却只瞧见那花早被雨吹打得奄奄一息了。

府外躺着一个女人,一道闪电劈来恰好映出她发白的脸,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哭声在整个无人的街道荡起一阵阵回音,清冷无比。女人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死了。

老者把手伸进婴儿的衣服找了一会儿便说道:“是了。”随即唤管家,“给孩子换身干净衣服,明天起早去给他找个奶娘。还有,叫人来把这女子厚葬了吧。”

“是,老爷。”管家领命抱着孩子进去了。

老者复又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忽然听见微微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再抬头看时,那马已然到了跟前。马上驮着一个人,脚穿一双破烂的麻鞋,头戴蓑笠,两旁头发紧紧地贴下来,竟看不清是何面貌。那人开口便道:“十世轮回,这经书也染尽了红尘之气,何苦,何苦。”

老者暗暗惊奇,便道:“还望先生到府中一叙,略备薄酒以解路途之乏。”那人早已策马而去了,老者愕然之时忽又闻远处传来四句真言:

“竹音何必惹红尘,十世轮回皆无果。此生辛酸尽无缘,相逢亦是别离期。”

老者望时,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只见雨忽然停了,便信步回府,好生抚养孩子,不在话下。

贰 春回赏欢颜

念桥的雨季总带抹淡淡的凄清,极目处平铺着的大片青峦被若有若无的雾霭染成影影绰绰的景致。偶有三三两两的纸伞在溟濛的水汽里突兀地漾开些许颜色,溅起一痕一痕的湿意。

紫云轩的锦缎也极少有人问津了,那些深闺女子挑选时眉眼处缱绻的色彩和身上浅浅的脂粉香隐没在大片大片的水汽里,浸透着清凌凌的色泽。茶肆里浓郁的香气微撩着行人的衣襟,逸散出微不可闻的醇香。雨季的念桥大抵是这番光景的,像极了女子纤手里往来穿梭的绣针亦或首饰别致的色泽,晕染出一阙一阙的寂静。

念桥仅是个小村落,其中大多居住着不愿涉足世事的隐士,也不乏名家之后,庭院里植满了他们喜爱的梨树,在梨花缀满枝头之时逸散出温暖雅致的馨香。其中以两府最为出名。一是唐府,系将门之后,府上主人大名唐义,倒也是正应这个名字,此人为人随和大方更讲义气,念桥无人不知晓,深得众人爱戴。膝下有一女儿,集唐家武学之大成且颇有谋略,但十九岁那年出嫁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众人都道惋惜。据说还有一个雨夜抱回的孩子,众人皆不清楚,只当是唐义收养的孤儿。再是邱府,祖上是宰相,因其不愿同流于官场名利,毅然辞官隐居。细论起来,邱家小姐似乎更为众人所称道,肤若凝脂,明眸似水,诗词歌赋皆通,更得一手好琴艺。五岁拨弦,七岁通音律,十岁便填词作曲。念桥相传,邱家小姐的琴声有影响人心情之奇效,喜怒哀乐,如临其境。当真神奇。

念桥有个沿袭下来的习俗,每逢柳条抽芽之际便举办同欢会以庆春回大地。不拘什么形式,以乐为主,昼夜欢歌,或吟诗作对或饮酒起舞,尽兴方休。

“爷爷,今天是同欢会的第一天,肯定很热闹,让墨竹哥哥陪我去好不好?”刚用罢晚饭,邻家的小妹便来唐府缠着唐宇(唐义的父亲)放孙儿出去。

“也好,墨竹,且陪小妹出去玩吧,明日再读书。”唐宇望着唐墨竹慈爱地笑起来,自当年雨夜至今十多年悄然而逝,那日襁褓中的婴儿也逐渐成长为潇洒男子。

“好,哥哥陪你去。”墨竹说完疼惜地拍拍小妹的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便咧开嘴巴笑了。只见她挽了一个漆黑油光的发髻,斜插着一根蜜合色的钗子,身穿葱黄绫棉裙,竟有说不出的可爱。

同欢会算是念桥最隆重的节日,唐墨竹也可以难得地出来散散心,平日大多是在家练武或研习兵书的。或许是没有父母的缘故,爷爷是他最大的慰藉与依靠。那个年逾六旬的老者依然有着百步穿杨的箭术及超世绝伦的霸气,依然会在日光明媚之日径自舞起一套剑法,剑锋所指,是所向披靡的气势。也只有当他问及双亲时,老者处变不惊的眸子里才会划过一丝黯然,久而久之,墨竹便不会再提及父母了,只在偶尔想念之时借舞剑发泄。

今年的同欢会在雨季之后,村落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在温煦的日光里肆意地流动。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酒肆客已全满,觥筹交错,一派喧哗的景象。人群熙熙攘攘,小本买卖的吆喝声络绎不绝,荡起一波波此起彼伏的回响。街道尽头隐隐传来几曲琴音,在众多喧嚣中独树一帜。曲调清雅别致,如泉水飞泄却无半点瑕疵,干干净净不惹尘埃,忽然音速稍快,似珍珠滚玉盘,黄河入江海,跌宕起伏,大有奔腾之势。猛然一个转音,却又再次归入平静,山水小调宛似乘舟波上,青青翠竹,黄花般若。一曲终了,众人似是陶醉在山水之景中,皆流露出向往之神情。

“哥哥,这琴音当真美妙,像是在山水间呢。依这琴音,这弹琴之人该是倾城之色吧。”

唐墨竹一时竟痴了,也未答话,只觉心神格外畅快。但又发觉,这琴声似曾相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哥哥,哥哥?”见唐墨竹不答话便扯了他衣袖挤开人群去看。

那弹琴的女子谢罢众人,怀抱古琴与丫鬟离去,突然与从人群中挤出的人撞了个满怀,当下双颊红若桃花。唐墨竹急道不是,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却有愠怒之色,“你这厮好无礼,竟这样撞到我家小姐身上。”

“我……实在是失礼了,还望见谅。”

“算了,紫芬,爹爹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别让他等急了。”只一瞬,那女子的面色便平静如常,转身向唐墨竹一笑,“丫鬟不懂规矩,出言冒犯公子,公子不要见怪。”

“无碍,原是我的不对。”

女子自与丫鬟离去了,唐墨竹望着主仆背影,心下讶异,分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却像早已相识般熟悉。罢了,怕是自己做梦吧。

叁 寂夜两无眠

夜渐深了,酒肆的佳酿熏得人微醉,早春的晚风略带寒意,但在这一片热闹的景致中,倒是无人在意了。吟诗作对,煮酒欢歌,本该寂静的夜却比白日还要喧闹,像桃源般快活。那女子径自回府,一路若有所思,方才仅是一瞥,便觉得那男子好生面熟,细细想来,又确是初见。这样寻思着,不禁红了双颊,萍水相逢罢了,想这么多作甚。思绪飘渺之际,紫芬连唤了好几遍“小姐”才回过神来,远远地望见爹爹在府外焦灼的探头望,便加快了步伐。

“沉音,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今日第一次在众人前抚琴,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啦,爹爹。”女子调皮地搂住爹爹的脖子,与刚才的沉静判若两人。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顽皮,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呢。”老者满是慈爱地笑着。

沉音顿时红了双颊,“爹爹尽拿女儿说笑,女儿回房去了。”

望着女儿的背影,老者心下叹了口气,自从儿时发觉女儿琴音不同于常人便总觉担忧,希望日后不要成为女儿的困扰才好。

沉音径自回房,却是辗转反侧,今日抚琴的幕幕尽浮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琴音的不同竟是如此明显。但愿这琴音不会给爹爹和念桥带来困扰,也就无碍了。如此思绪万千,沉音方才睡去,梦里两本经书低吟,随后化为人形,一人身着仙服,面色震怒,只一瞬间,二人竟直直跌入万丈云海!沉音惊叫着醒来,大汗淋漓,梦中之景历历在目,真如自己亲身经历一般。随即静了心神,天光微亮,缓缓起身,穿好衣物,便抱琴来到后山。素手拨弦,那弹琴之人附调低声浅唱,婉转缠绵,不似人间之声却更销人心魂。沉音杏眼微闭,沉浸于琴声,梦中二人跌落云端时淡淡的神情挥之不去,若这个梦是真的,那该是何等触动情肠的故事。

一曲罢,一人自沉音身后向前:“曲调凄凉,如泣如诉,姑娘可有心事?”

沉音一惊,望了面前之人的面容,随即平静下来:“原是故人。”

那人淡淡笑了,“在下唐墨竹,昨夜之事,再请姑娘见谅了。姑娘的琴音,昨夜就觉甚是耳熟,现下与姑娘于后山相遇,方知我揣测非虚。后山寂静,墨竹习武读书之时总愿来此,许久之前,便有琴音袅袅,或是淡雅别致,或是悲凉缠绵,抑或高昂豪迈,总能使在下心境随琴音而变化。几次想拜访,又怕太过唐突,今日着实按捺不住,姑娘实在好琴艺。”

沉音莞尔一笑:“小女邱沉音,公子谬赞了,实在不敢当。”

后山凉风轻袭,二人衣袂飘飘,临风而立。

沉音坐在那块偌大的青石上,抚弦而歌,长直的秀发直披到身下,歌声比先前又添了几分空灵。唐墨竹径自舞起剑来,刚柔并济。只见剑锋到处树叶纷纷落下,一曲完毕恰好漫天的翠绿席卷而来,落成了一地的阳春毯。昔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今朝琴剑相合,其中意蕴,怕只有相知之人才可品味。若是早知日后命运,情愿早日走向彼此,也好过在无尽的岁月轮回里,只有那么一夜美好的残念。天色渐亮,沉音抱琴浅笑:“公子是懂琴之人,沉音出来已久,那么就先告辞了。”

墨竹亦是回礼,望着沉音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

肆 何得一知音

墨竹径自回府,便见管家匆匆前来:“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呢,请您速速前去。”

墨竹应允了一句,便向书房赶去。

老者已然静立于窗前,目光有些迷离。他的肩上是一只偌大的灵鸽,或许因为有些喧闹的缘故,那灵鸽隐隐透出些许躁动。

“普天之下,皆我臣民,灵鸽一出,莫敢不从。”墨竹脑海倏然掠过这句话,隐约是很久以前问及父母死因时,老者这样模糊的回答的。

“墨竹,”老者背对墨竹,缓缓开口,“我先祖隐居时曾与先皇有过契约,但凡江山并未易主,若有重大军情便可使用灵鸽令遣我族后代解燃眉之急,这,是最后一次了吧。”老者微叹了口气,自转过身来,“朝廷动荡,边境战乱迭起,二十年前,你母亲接到灵鸽令便与你父亲奔赴战场,后来夫妇二人遭敌人暗算,临死前将你托付给奶娘带回来交与我抚养,奶娘拼命保全了你,却在府前因伤势过重西去了。竹儿,爷爷舍不得你啊……但这是你的责任,也是唐府历代的责任。无法更改啊。”

墨竹沉默,良久,重重向唐宇行了个大礼:“孙儿不能在爷爷膝下尽孝,孙儿不孝,孙儿只能在战场奋勇杀敌,保全家国百姓,为父母报仇。”

“爷爷,你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呀……”

“竹儿,兵法要活用,还有,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爷爷等你凯旋而归。”

老者背过身去,似是不忍别离,墨竹静静注视着老者的背影,缓缓退下。

握剑飞奔至后山,春寒料峭,心里却是烈火焚原。从未这么思念过父母,从未这么担忧过爷爷,从未感到自己的未来如此渺茫……

蓦然,琴音响起,是昨夜的山水小调,随着曲调的淡雅,墨竹的心也逐渐平静。

剑回鞘,“谢谢。”墨竹笑笑。

“没什么,只是见你心绪不宁,要下棋吗?”双手奉上棋盘,长发如瀑,轻轻一笑。

沉音招式平淡,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暗藏杀机,令人防不胜防,墨竹攻势凌厉,防守更为严密,毫无破绽可言,双方相较不下,末了,竟是和局。

相视而笑,一时竟是无言。良久,墨竹缓缓开口:“虽然与沉音相识甚短,但琴棋书剑一番下来,墨竹已把你视作知音。墨竹即将奔赴边疆战场,若能归来,定与沉音琴剑相合,万望你保重。”

说罢,毅然离去。

未至念桥边缘,早有琴音入耳:

血色男儿铮铮铁骨不羡风流

浊酒万里日暮乡关吾有国仇

瀚海云霄披荆斩棘纵也无忧

观我河山笑问苍天谁是英雄

死亦无惧生也无所求

赤胆忠心永照汗青已是足够

铁马金戈刀剑无情划破苍穹

谓我荣华予我功名不过一霎虚空!

曲毕,沉音笑笑:“无论怎样,总要送一送的好,一切保重。”

“嗯。”墨竹报以一笑。

不远的小路上,唐宇静静伫立,望着墨竹远去的背影,刹那间老泪纵横。

伍 烽火狼烟起

无边大漠,狂沙卷地。

扑面而来的血腥让墨竹微皱起了眉头,更多的是悲怆,毕竟念桥是不曾有过这种杀戮的。马似乎也有些不适,狂躁地刨着地,在墨竹的安抚才渐渐安静下来。

潦倒的旗帜在狂风的呼啸下猎猎作响,悲凉的肃杀之气绵亘不绝。这里永远是生与死的坟墓,一瞬息即可关乎性命。

墨竹未及停息便急急拍马赶回营帐,此刻战报已然迭起,局势危在旦夕。几天之前驻守将领施将军为鼓舞士气,一马当先冲入敌军,不想惨遭暗算,前锋拼死救出。元帅大帐中,只是留下遗言:“秘不发丧,只道伤势较重,所以全军后退十里暂且休整。至于新任将领,朝廷很快会调遣,只静待此人即可。”

墨竹疾步而入,奉上灵鸽令:“施将军因伤势严重,朝廷派遣墨竹来统领大军,万望大家齐心协力,共保国家。”

“乳臭未干的小儿,怎可统领千军万马,这不是玩笑吗?”前锋性格直来直去,忍不住喊了起来。

“小声些,毕竟不能以貌取人啊。”有人忙劝告。

“各位前辈身经百战,晚辈初来乍到,还望前辈多多教导。而当今之急,是齐心协力对付敌军,所以晚辈有何不足,各位尽可指出。”墨竹虽初为将,却已有了为将者的风范。

“这……不敢当。”方才叫嚣的前锋王虎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那么我们先来分析一下战况,如今我国穹宇与邻国平安、常乐三足鼎立,我国与平安对垒,常乐虎视眈眈,意图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们在与敌军交战的同时也要加强对常乐的防范。那么,我军现在人数多少,粮草如何?”

“十万大军尚有八万余人,粮草充足,可供一个月。敌军人数十万有余,粮草亦是充足。但长久下去,恐对我军不利。”

“抽调三千精锐固守常乐方向,以防突袭。三千人马埋伏于左右两翼与我军后方,时刻提防敌军偷袭,再派一千人马驻守粮草。现在各自回营,谨记自己的职责所在。”墨竹沉稳下令,现在的一言一行,将关系到数十万军士的性命与数百万百姓的安危。处理完积压的诸事已是深夜,唐墨竹便独自走向士兵营寨。微凉的月色如水,隐隐现出些许凄清。虽然已是春季,边境的天气仍带有寒意,尤其夜晚更为明显,彻骨的寒冷及死亡的呼啸徘徊在每个人的心中,士兵大多已疲惫不堪了。

“血色男儿铮铮铁骨不羡风流,浊酒万里日暮乡关吾有国仇,”唐墨竹自高唱起来,“瀚海云霄披荆斩棘纵也无忧,观我河山笑问苍天谁是英雄……”

“观我河山笑问苍天谁是英雄……”已有士兵跟着附和,这首边塞名歌此时听来徒增一分视死如归的气概。

死亦无惧生也无所求

赤胆忠心永照汗青已是足够

铁马金戈刀剑无情划破苍穹

谓我荣华予我功名不过一霎虚空!

此时高歌声已是排山倒海,在广袤的苍穹上重重地回响,荡起层层浑厚有力的气魄。这么久了,军士们也是满心的思乡之情吧,与亲情相比,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墨竹答允你们,速战速决,我们一起回家……

陆 他乡遇故知

彻夜未眠,第二日守城将领便来请命:“敌军一万人马在城下叫嚣,言辞污秽,请将军准许小将出城擒贼,灭他威风!”

“孙将军少安毋躁,只消休息即可,他骂累了自然会回去。”

“这……将军!”

“孙将军,好好休整,自有让你出气的时候。”墨竹神秘莫测地笑着。

只一日,穹宇边界荆城城门紧闭,任凭怎样辱骂都不曾出门迎敌。傍晚将士来报,敌军已在距城门五里处扎营,意图挑衅。

“将军,这可怎样是好,我们要出城迎敌你偏偏不让,这下敌军跑到眼前张狂,你说怎么办?”王虎急了,开始抱怨。

“谁说不让?王虎留下,其余将士先散了吧。”

墨竹看着王虎疑惑的神情,笑道:“将军爱国之心人尽皆知,那么今晚,你就如此如此……”王虎会意,便下去准备了。

正在思索之际,有军士来报:“将军,外面一女子声称要参军报国,小将怕是奸细,就把她带来了。”

墨竹抬头,却见那素裙在晚风里纷飞,长发如瀑,怀抱古琴,不觉讶然了。

“你……”

那女子向他使了个眼色,便道:“将军也是觉得小小女子不能为国尽忠吗,巾帼英雄自古有之,小女可不是第一人。”

“哦?那么明日你便随我上阵,本将军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沉音遵命。”

“你下去吧,”墨竹向军士摆了摆手,“此人交由我看管。”

待到大帐无人之时,墨竹迫不及待开口询问:“沉音,你怎会在此?”

女子浅笑:“一手琴音不忍沉寂啊,我求了爹爹来相助,想必我的琴声,对大军也是有所裨益的。方制止你相认,也是怕旁人猜忌,无益于军心稳定,明日你尽可让我拨弦,凭自己的本事,想必大家也不会说什么。”

“嗯,也好。只是这战场无情,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但已经如此了,墨竹定会舍命护你周全。”

柒 捷报频频传

次日,沉寂了一天的穹宇军终于肯出门迎战,只见敌军将士愤怒异常,破口大骂:“当真是无耻,堂堂大军竟然如此卑鄙,竟然夜袭我军粮草,真是手段卑劣。”

“哦?阁下岂不闻兵不厌诈一说,当真是孤陋寡闻啊。”

“废话少说,拿命来!”

说罢一马当先拍入穹宇大军,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城楼之上琴音响起,沉音身着素裙,全神于曲调,琴音高亢,穹宇军竟然士气大振,个个摩拳擦掌冲入敌方阵地,双方阵法变换,沉音拿捏时机,曲调自高亢陡然绵绵悲凉,平安军军心大乱,顿时失了士气。穹宇军一鼓作气,重挫敌方!

夕阳西下,徒增悲凉,马革裹尸,自古征战几人回。墨竹静静翻身,下马,望着这尸横遍野久久无言,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在场军士无不动容,不知谁带头,数万大军高呼:“穹宇必胜!穹宇必胜!必胜!”

墨竹转身望向城楼那素色的身影,这般杀戮,唯有她超凡脱俗,宛若绝世。沉音,我们会赢的,一定会,到那时,我再郑重地娶你……不知道到了那天,你可会愿意呢。

鸣金收兵,墨竹回帐,向身旁的士兵耳语几句,便命令今夜全军戒备,以备敌军突袭。

平安大帐内。

敌军将领扎拜庭气急败坏,全帐悄然无声。

“报!……”随即将士向扎拜庭耳语几句,便退下了。

“呵呵,好啊,传易川前来。”

片刻,传说中平安第一夜行高手易川奉命前来。

“今日我军惨败,乃是妖琴所致,本将已得密报,只要销毁此琴,我军定会取胜。烦劳将军走一遭了。”

易川换上穹宇军守军将士的衣服,混入军营,只见穹宇军马疲惫,多数已在睡梦中了。遂逐一搜寻,寻至帐前,只见守卫松懈,便放倒了守卫进入帐中,古琴放在桌案旁,身边素裙女子,也已经睡熟了。遂怀抱古琴,静静退出,其间竟无半点声响。

那素裙女子缓缓睁眼,浅笑了起来。

易川回到大帐,奉上古琴:“将军,敌军守卫松懈且疲惫不堪,何不就此突袭,以雪今日之耻。”

扎拜庭思虑再三,下令全军拔营而起,倾全军之力直捣敌营。

大军悄悄行进,冲入穹宇军营帐,只见营帐内空无一人,“糟糕,中计了,下令全军,速速撤退!”

只是已然来不及了。穹宇大军左右包抄,封住了平安军所有退路,浴血奋战一夜,扎拜庭率领残军杀回军营,只见军营内已全部是穹宇大军的帅旗。

无奈,仰天长啸,自刎身亡。

此战史称“浴血之战”,敌军将领扎拜庭自刎身亡,十一万大军几近覆没,缴获全部粮草。自此边界和平,平安国岁岁进贡,永不再战。

捌 只得长相离

穹宇军士气高涨,几日后动身回京。墨竹伴在沉音身旁,黎明的曙光打在他的额头。

“沉音,回到念桥,我们再琴棋书剑相伴,如何?”

沉音浅笑:“好。”

“我们琴剑相合,可好?”墨竹望着面前的人儿笑道。

“好。”

“那么嫁给我可好?”

沉音沉默,望着墨竹期盼的眸子,许久后点点头:“好。”

墨竹轻笑,突然,发现一支箭直奔沉音而来,眼疾手快,刹那间将沉音护在身下。

墨色的血倾泻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衫。穹宇军军士震惊,王虎策马疾追,手刃了平安军的死士。

“沉音,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傻啊墨竹。”沉音紧握住墨竹伤口,极力想止住那汹涌而出的血。可是却像自己的眼泪一般,抑制不住。

“沉音,我怕是……不能陪你回家了。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若没有你,沉音的琴音还有谁可懂呢。”

墨竹深情望着怀抱自己的人儿,像是要把她深深印入脑海,印入每一寸血脉。良久,目光溃散,终是笑着离去了。

沉音猛然想起自己来时偶遇一人,交与自己一封卷轴,那人破烂麻鞋,草帽遮面,只是说可保心爱之人的性命,但是是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不到不得已,不能开启。

沉音打开卷轴,竟是一张曲谱,名曰“还魂曲”。

沉音没有丝毫犹豫,照着曲谱径自抚弦,墨竹,墨竹,倘若这真能换来你性命,沉音心甘情愿。我怎能接受你的离去呢……

墨竹,好好活下去,带着我所有的眷恋和思念。

曲到关键,沉音嘴角鲜血泉涌,一曲毕,沉音微笑:“墨竹,我只愿你来世记得我,记得这一切,我也知足了。”

墨竹缓缓睁眼,望着怀里永远沉睡的沉音和琴旁已被鲜血染红的曲谱,泣不成声。

沉音。用你的离去换来我的生,有何意义。

我们的琴棋书剑,你还没有兑现。

我们的琴剑相合,你和没有兑现。

我们的后山,我们的青石,你答应我要嫁给我的呀……

可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那好。以后的生生世世,我定会记得你,寻觅你,因为墨竹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妻……

来生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墨竹身后,一人草帽遮面,静静观望,梵音啊,你终究还是打开了卷轴,这红尘的苦痛,你还没有尝尽吗?彼此的相遇只是为了更长久的别离,你们又是何苦呢……

轮回八世,王母命我给你无数选择,为什么,每次你都要选择这种答案呢,红尘万丈,甘甜还不如苦痛长久呢……

【第二卷:生生世世相别离,残念怎敌轮回意】

壹 瑶琴再相逢

万丈云端之上,天宫庄严宏伟,仙宾满座。侍女衣带飘飘,往来斟酒。

舞起,衣袂翻飞,婉转灵动,群仙无不赞叹,沉浸于天庭舞司优美的姿态中。一舞毕,满庭幽香。百花仙子低言:“此舞若与当年梵音姐姐的琴音相合,那就堪称绝妙了。”

蓦然,仙气缭绕,渐渐幻化出人形,素手拨弦,琴音绕梁,王母玉瓶中含苞待放的琪花刹那绽放。满座无不心旷神怡。

曲罢,缓缓施礼:“小仙梵音,方才献丑了。”一颦一笑,一如当年。

“梵音……你醒了。”王母微笑。

十世轮回已过九世,十世之后,梵音,你可会看破红尘呢。王母心下轻叹。

天帝望向梵音:“多年前,你入瑶琴修炼琴艺,今日归来,就再侍奉王母身边吧。”

“是,梵音谢天帝恩典。”

仙乐再次响起,仙气缭绕,这景致上万年依旧永恒。

天帝与王母说话之际,天庭守卫来报:“冥界阎君,恭贺王母寿辰。”

群仙面露惊讶,王母也心中疑惑,新任阎君一向静修,谢绝宴席,今日怎的有这样的好兴致。

阎君沉稳向前,面容冷峻,身着墨色仙服,仙服隐隐绣着花纹,细看竟是一把琴的模样。

“新任阎君墨竹,恭贺王母寿辰。”语气透着些许冷漠淡然。

王母莞尔:“今日寿辰,多谢众仙卿前来助兴,既如此,梵音再拨弦一曲吧。”

梵音抱琴上前,手指轻抚过琴弦,一曲《百花贺寿》流泻而出,艳惊四座。

墨竹在一旁静静望着这个面容恬淡又有些许漠然的女子,一向冷峻的面容竟有了几丝温柔。

尘封已久的记忆汹涌而出,天上人间,我苦苦寻你,总算,还能再见你抚弦浅唱,一如当年。

沉音,我是如此地思念你。

贰 当年还记否

天庭寂寂,梵音依旧于清晨抚弦,看玉树琼花渐次开放,酿酒司的小仙往来忙碌。

曲毕,侍女缓缓而来:“仙子,王母让你速速前去呢。”

梵音抱琴回到瑶池,王母微微一笑:“数年不见,梵音琴艺大为长进。冥界阎君请旨,近来冥界冤魂甚多,怨气深重,既如此,梵音就下冥界一遭,拨弦几曲,为亡灵超度吧。”

“梵音遵命,即刻动身。”

梵音御琴直下,裙带飘飘,刚入冥界,也不禁为幽寒之气而大惊。墨色是永恒的色调,一切都是冷峻与森然的。毫无生机,毫无生气,唯有亘古的寂静和凄清并存。曼珠沙华铺成火照之路,指引亡灵步入轮回,三生石上的痴念,生生世世,不休不止。

梵音动容,心下长叹,与天庭这漫长的生命带来的漫长寂寞相比,人间短暂的数十年可曾过得快活呢。十指抚上琴弦,庄严的曲调倾泻而出,一曲接一曲,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再次睁眼,冥界的怨气,已经消弭了。

梵音缓缓起身,抱琴,才发觉自己的十指因连续的拨弦而殷出了丝丝血迹。微微一笑,此番辛苦换来亡灵的轮回,也是好的,至少不必使他们再遭受昔日痛苦的折磨。

这样想着,一人已来到梵音身旁,静静握住梵音的手,再次松开时,血迹全无了,玉手纤纤,宛若初见。梵音施礼:“小仙梵音谢过阎君相助。”

“你可以叫我墨竹,梵音。”冷峻的面庞此刻全是温柔。

墨竹……这名字好生熟悉。梵音心下疑惑。

沉音,沉音,念桥初见,你抚弦的样子宛若天人,初次站在你身后,你也是这样的长发飘飘,面容寂寂,那天的琴剑相合总在我梦中反复出现,如今,我终于寻到了你,墨竹再也不会放你走了。只是,你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用我漫长的生命帮你全部记起。

“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吧,随我来。”墨竹语气里是少有的温和。

梵音静静走进冥殿,随着墨竹在一间房间处停下,梵音抬头,房间上用清秀小字题着“念桥”。梵音暗暗赞叹这名字的别致,只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自己却毫无头绪。墨竹在一旁看着梵音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忍打扰,梵音,你可是记起这一切了吗?

“方才失神了,抱歉。”梵音浅浅一笑,进入了念桥。房间内布置简单,唯有桌案上摆放着一把琴,琴上并无灰尘,看来此琴的主人定是日日擦拭,爱护有加。梵音回头:“阎君也是爱琴之人吗?”

“墨竹琴艺并不高明,此琴是许久前一个故人的了,也是因为她,我才会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借此平和心境。”

梵音十指抚弦,这琴似乎有吸引力,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指尖。

“看来你跟此琴有缘呢,可曾见过此琴?”

“梵音与此琴是初见,想必阎君故人也是琴艺绝佳。”梵音隐去了这汹涌的熟悉之感,静静答道。

“是吗……这样啊。”墨竹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那么你休息吧,我先不打扰了。”

梵音累极了,很快沉沉睡去,梦中一女子长发如瀑,抚弦低吟,身旁一男子径自舞剑,琴剑相合,竟有说不出的完美。只是二人皆看不清面容,唯闻剑如破风,琴音豪迈。

连梦境,也是这么熟悉……

叁 琴剑两相合

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梵音起身环望四周,才渐渐记起来冥界的一切。抚弦三天,仙力大损,怕是这一觉睡了好些天了。抱琴推门而出,想找处寂静的所在抚上一曲,目光又被上方的念桥二字吸引了,却仍是想不起来。罢了。想必是多想了吧。梵音静静走着,忽然瞧见冥殿深处有一处清静之地,小山环绕,细水长流,水旁有一块偌大的青石,周围花草郁郁葱葱,与那冷峻凄清的色调全然不同,不禁大为吃惊。冥界向来花草不生,这样葱郁的景致,怕是要费了阎君好些法力才可养活吧。只是为何,要用这大量的法力来做这些呢。

梵音抱琴坐在青石之上,长发飘飘,杏目微闭。静静抚弦,曲调淡雅别致,似是融在这苍郁的景色之中。蓦然想起梦中的情景,与此刻竟是那么的相像。这样全神贯注着,竟没有听到几步之外的气息。墨竹长身而立,仍旧身着那件墨色的印有古琴的长袍,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的背影。今昔此景,在梦中出现过千万次,沉音,沉音,冥冥中让我找到了你,是你吗?是你吗?

墨竹拔剑,随琴音而舞,琴剑相合,一曲毕,漫天花瓣纷飞,落成一地的阳春毯。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梵音睁眼:“阎君,梵音献丑了。”

沉音,我原以为生生世世再也见不到我们琴剑相合了,如今,我满足了,真的。沉音。只是为何你还是记不起呢。墨竹微微一笑,眸子里满是温柔:“那么我也来拨弦一曲吧,只是梵音不要笑话我琴艺不佳才好。”

“怎会。”

墨竹同坐在那块偌大的青石上,静静抚弦,心绪却已飘至数年前的夜晚,念桥初见,街巷觥筹交错,一派喧哗,唯有你一把古琴,在人群中寂寂拨弦,仿佛这叫嚣着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天地间唯有你与琴音共存。如今,我再弹你那晚所拨的那支山水小调,我想了好久才拼起这完整的旋律。你……能记起来吗?

梵音坐在身旁静静聆听,眼前划过山水,划过人间的客栈,划过觥筹交错的喧嚣,划过那长长街巷尾处长身而立的男子。

如此熟悉的一切……

一曲毕,梵音浅笑:“此曲清雅别致,如泉水飞泻却无半点瑕疵,干干净净不惹尘埃,忽然音速稍快,似珍珠滚玉盘,黄河入江海,跌宕起伏,大有奔腾之势。猛然一个转音,却又再次归入平静,山水小调宛似乘舟波上,当真是好曲子。”

墨竹心下苦笑,沉音,前世辗转,莫非是你已不愿再记起了吗。

梵音翻手化出棋盘:“许久未曾下过棋了,墨竹可有兴致?”

“愿意奉陪,梵音终于肯叫我墨竹了。”墨竹笑起来,梵音恍惚觉得这冷峻的面容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不禁失了神。

“梵音先来吧。”墨竹轻声询问。

梵音浅笑。这一局棋下了一天一夜也未分出胜负,梵音招式平淡,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暗藏杀机,令人防不胜防,墨竹攻势凌厉,防守更为严密,毫无破绽可言,双方相较不下,末了,竟是和局。

“看来墨竹此番是遇到对手了,梵音好棋艺。”

“墨竹招招凌厉,梵音也着实佩服。”翻手一挥,棋盘瞬间被梵音收入袖内。

“此番打扰太久,也该回去向王母复命了,那么,梵音先告辞了。”梵音说罢,淡淡一笑,御琴而去。墨竹仍是静静望着梵音背影,很久很久。

沉音,我很快就会去的,前世欠你的快乐,今世我加倍补偿你。

肆 愿得一人心

梵音径自回到天庭,已是清晨,便拨弦低吟,冥界的一切萦绕在脑海,念桥,山水,古琴,梦境,他的笑,他的剑法,他的棋艺,他的温柔……蓦然,双颊竟红了起来,尘封已久的心像是被触动了,隐隐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从未听梵音姐姐吟唱过呢,姐姐的歌声竟也是宛如天籁呢。”酿酒司的小仙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梵音一笑,忙回过心思,专心于琴音。

一曲毕,梵音向王母复过命,便在花苑行走,心里万千思绪杂乱。蓦然,一人影立在面前,熟悉的气息涌来。

梵音抬头,讶异道:“墨竹?”

面前的男子长身而立,身着墨色仙袍,四周仙气缭绕。

“梵音,是我,我只是等不及想要看你一眼……”

梵音浅笑不言。

“你愿意嫁给我吗?此生琴棋书画,再不分离。”

梵音望着面前男子期盼又忐忑的目光,那平日冷峻的面庞被温柔所覆盖,想起冥界的一切,想起内心的悸动,许久,点了点头。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梵音?我定会好好待你,一定会。”墨竹将梵音抱起旋转,漫天花海袭来,美不胜收。

天帝与王母得知,自是赞同。冥界阎君新婚,这是天庭许久未有过的大事了,一时天庭热闹,焕发了沉寂已久的生机,冥界大赦,赦免十八层地狱内受苦的冤魂,准许转世。

新婚那日,云梯自天庭直下冥界,琪花瑶草开满长长的云梯,馥郁芳香。满座仙宾,见证这一时刻。墨竹握紧梵音的手,走下这长长的云梯,仙气缭绕,梵音长发如瀑,身着红色仙裙,笑容幸福。

云梯走到尽头,梵音看到了小山细水,和那块常青石。墨竹笑道:“婚礼在这,喜欢吗?”

“嗯。”

仙宾列座,墨竹转身看着梵音,像是要将这人深深地印在心里,印在每一处:“沉音,我知道是你。天上人间,我苦苦寻了你这么多年,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这里的每一处,每一寸,都是我们昔日的记忆,我把它们好好地保存下来了,如今你虽然记不起前世一切,但你的温度,你的气息,都在这儿,你会记起的。前世欠你的快乐,我用生生世世来补偿你。”

仙宾满是讶异,梵音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墨竹,我是梵音。”

“不是的,你一定是沉音,没有关系,你一定会记起来的,我帮你回忆,我可以等。”

“墨竹,我是梵音。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何你的眸子中会有那深沉的温柔和眷恋,为何你对我情有独钟。因为你前世的记忆,对吗?我和她一定很像吧,你爱的,并不是我,墨竹。墨竹。我是梵音。是王母瑶琴中幻化出的梵音,早在几千年前就侍奉在王母身边了。墨竹。”

末了,叹了口气:“为何你不早日询问明白。我不是沉音。我不是。”

墨竹沉默,眸子里满是哀伤。为何?为何我苦苦寻你,却只有像你的梵音,那么你呢?你在哪?

“墨竹,事已至此,你还愿意娶我吗?”

“梵音,我答应过她,生生世世,只娶她一人为妻。”

“那好。”翻手一挥,红色的仙裙碎成片片,身上仍换上了那件素色长裙,“各位仙宾,耽误大家时间了,那么梵音就先告辞了。”

御琴而去,自始至终从未看过身边的人一眼。只是,为何这么难过,为何要去为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伤心呢?为什么。

神思模糊,蓦然,梵音摔下云端。

伍 此生长相离

从昏迷中醒来,全身无力,梵音反复回想,才记起冥界的一切。急忙唤了身旁的青波,询问究竟是何事。青波支吾不言,梵音便尽力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青波见状,只得说了:“姐姐伤心过度,未用法力便摔下云端,真身破损,元神即将弥散之时被阎君所救,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已是回天乏术,阎君便舍去毕生修为救了姐姐,如今……阎君他……已经仙逝了。”

梵音险些晕倒,泪水夺眶而出。你又是何苦,为一个本就与你无关的人。即便我元神弥散,你又何必舍得自己性命来救我。你真的是傻啊。青波将梵音扶起:“阎君仙逝前让我转告姐姐,他辜负了你的情意,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希望你好好的。”梵音泪水汹涌,怎样抹也抹不掉,墨竹,梵音此生的泪啊,都为你流尽了……吃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向冥界走去,耳畔是风,眼前是泪,一切都已经模糊了。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冥殿。喜庆的红色已经被漫天的白色取代,苍白得像是从未有过般干净。

走过念桥,蓦然想起曾经的觥筹交错,曾经热闹的同欢会。

抚过琴弦,蓦然想起那晚街巷的山水小调。

见到青石,蓦然想起二次相见,琴剑相合。

如今,那山水小调你也会拨了吧。

如今,你的棋艺也大有长进了吧。

如今,这一切你都好好保存了吧。

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

记忆汹涌而来,只是太晚了,太晚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记起来了,你就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是沉音啊墨竹,你呢?你在哪?你再也回不来了吧。

你答允我的承诺呢?你走了谁来兑现呢?

墨竹……那么换我来守候你吧,守候我们的一切,直到你回来……

【第三卷:竹音何必惹红尘,十世轮回皆无果】

壹 彼岸花开时

冥界仍是长日的凄清,灰色是唯一的色调,常有亡灵哀怨的诉说和地狱冤魂尖锐的惊叫破风而来,在耳畔久久的回荡。得空时我便会怀抱着琴抚上一曲,所有的声音便会静静沉寂下来,如同永恒般干净。

我总在曼珠沙华开遍的路上静静伫立,妖艳的红色灼痛了我的眼眸,只是我不肯承认,那是泪罢了。我在奈何桥边看无数亡灵寂寂走入轮回,日复一日寻找那墨色的长袍和冷峻的面容。

人们总愿在三生石上写下前世今生,我也写了,希望有一日你能看到。虽然千年以前对此我还是半点不信的。如今哪怕是一点希望我也不肯放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如今,我也是这般思念你。前任阎君墨竹仙逝后,天帝命梵音执掌冥界大小事务,超度亡魂,成为新一任阎君。其实梵音也知道天帝好意,希望自己能在轮回道里找到他,了却心愿。只是百年过去了,仍未见他的身影,墨竹,你可知我在找你吗?

又是一日凄清,冥界竟下起了连绵的雨,回到念桥,抚上那把我曾用过的古琴,如今我也是日日细心擦拭了,素手拨弦,是那日琴剑相合的曲子。你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了。翻手化出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略一抬头,恍惚就见到你坐在我对面,眉头紧蹙,苦苦思索。也罢,不过是自己的残念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当年的模样,只为等你回来。正出神,冥差来报:“阎君,冥司司主已于昨夜历劫圆满,回到天庭。如今新任司主已在殿外。”

“让他进来吧。”梵音翻手一挥,瞬间换上了墨色的长裙,神色冷峻。

“新任冥司司主见过阎君。”

梵音抬头,不禁讶异。这依旧冷峻的面庞,依旧熟悉的气息,让自己寻找了百年的人儿,竟然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了。

“墨竹……是你吗……”

“属下梵竹。阎君怕是认错人了。”

仅一瞬间,梵音面色如常:“冥界看守亡灵一事是你的分内之职,此事需格外谨慎,勿让亡灵逃逸祸乱人间。”

“属下明白。”说罢退出殿外。

“幽冥。”梵音唤道。

“属下在。”

“此事需你亲自来办,查一下梵竹的轮回与历劫经历。但愿不要如我所料的那样才好。”

“是。”

“对了,子时让梵竹过来,说我有事相商。”

梵音突然觉得疲惫,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一朝相见,相忘已是必然。只是,真的要比相忘还要无情吗?

彼岸花开,花叶永不相见。若真是那样,倒不如像这彼岸花,死生不复再见。

贰 再不复当年

子夜时分,梵音已在冥殿等候,素色长裙,长发如瀑,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意。

“梵竹,随我来。”梵音并未给面前的人一丝开口的机会。

走至念桥,梵音推门,似是自言自语:“距上次,已有百年了吧。今时今日,一切可曾如往昔?”

梵竹静静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清秀的念桥二字,桌案上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古琴,身边面容姣好的女子。继续随着她走,小山环绕,细水长流,水旁有一块偌大的青石,周围花草郁郁葱葱,梵音抚弦,依旧是那曲山水小调。

“梵竹可会舞剑?”

梵竹点头,拔剑而舞,琴音自淡雅忽然转至豪迈,剑锋也愈加犀利。曲毕,漫天花海,一如当年。

梵音翻手化棋:“请。”

梵音执白子,招式平淡却招招致命,梵竹攻守自如,一局下来,竟也平了。

梵音浅笑:“能再如当年般琴棋书剑,已无遗憾了。数月前,天庭接到魔界战书,就在紧张备战之时,却有密报传来,说魔君失踪。试问这剑拔弩张之时,魔君为何会失踪呢?怕是想放出冥界数万冤魂,趁此踏平人间吧。如此一箭双雕,魔君真是好打算。”

梵竹长笑:“再好的打算还不是被你识破了,阎君果然聪慧。不过想必在我们琴棋书剑之时,数万冤魂已经涌向人间了吧。”

梵音苦笑,墨竹,我等你了百年,寻了你百年,即便这一世你是魔君与我为敌我也不忍心伤你分毫。那么,让我来解决这一切吧,希望你的记忆永远不要苏醒,不要再像我一样为对方的离去而难过。梵音静静地笑起来,这笑容纯净,像是初生的婴孩,久久地望着面前的人,那面庞,那眉眼,再也不会见到了。良久,人形消弭,化身为瑶琴,以真元为代价拨超度之曲,数万冤魂竟直退了回来!琴音环绕整个冥界,整整三天超度了所有亡灵。曲罢,梵音透明的面庞微笑:“墨竹……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神形俱散。

梵竹望着这一切,刹那间发狂:“不……”

为什么,我们总在彼此错过,彼此伤害,彼此只能握着今生的残念去迎接下一个破灭。

为什么。为什么。

梵竹自损真元,笑道:“这一世,就让我来陪你死吧,我是墨竹啊,你寻了百年的墨竹啊……”

叁 自此不相离

天庭之上,王母神情严肃。

“梵音,梵竹,昔日你二人犯下大错,如今十世轮回已尽,你二人也饱受红尘之苦,万望今后以此为戒,好生修炼,不要再惦念红尘之事。”

“王母,梵音犯下大错,自知无颜面再回藏经阁、侍奉在王母身边,就让梵音自此消弭了吧,恒久的生命,梵音也倦了。”说罢自毁真元,烟消云散。

梵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儿消失不见,心中竟有些坦荡:“王母,梵竹曾说,生生世世,陪在梵音身旁,如此,请恕梵竹不敬了。”

同样的烟消云散,只是梵竹最后那抹平淡的笑容,久久挥之不去。永恒的生命又如何,若没有你,一切都是空虚……

蓦然,遥远的天际传来低低的吟诵:

屋檐细雨曾忆初见,巷口素伞,你身后蒙蒙阴雨天

我转过这青石长街不忍离别何去何从你的容颜

平铺了卷轴丹青描你眉眼无语凝噎

何时为你绾起簪儿轻摇秋千乱红摇曳

弹一曲青梅竹马为你拨弦流年不似从前

赋一首一别十年为你潸然怎能泯恩怨

雕尽这春华秋碧人面桃花执扇掩颜

吹罢这清明初雨不消残酒相思成千

依稀你笑靥梳这妆容

犹是这风雨我饮尽这温柔

青丝成白头细雨几时休何必勾我离愁

躲进你笑容一朝又梦醒却不在巷口尽头

枕簟凉初透

闻这新词把旧酒寒鸦栖枝头

忆你撇嘴皱眉头卿知否

青鸟频寄愁

就是千年前那首红尘之词。我想给你这样的恬淡,岁月静好,执手相伴。如寻常儿女。那么今日,我再把它送给你,梵音。上下三界,生生世世,我来陪着你一起看红尘万丈,岁月沧桑。琴音为诺,永不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