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可以走出房门,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本来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是特别严重,可是因为流了太多血,又发了烧,所以身体很虚弱,稍不注意就会染上风寒,而且会很难痊愈。
于是太医建议不要吹风,怕这个时候感染到风寒就不好了。
水月轩果然同谨风说的一般。小桥流水、柳叶飘飘。
最令人欣喜的是,正前面就是一个碧波荡漾的荷花池,此时正值盛夏,花开满池,端得是红花绿叶相映辉。
闭上眼睛,吸一吸,满满的荷香兜头兜鼻得来。
令人心中舒畅。
仿若又回到闺中的时候,坐在池边,光着一双小脚,搭在池中取凉,手中捧一捧鲜嫩的菱角,边剥边吃。那样的恣意。
那时候总扎两条蓬松的辨子,一脸地稚气、一脸地灿烂无知、、、
我坐在池边,脱掉鞋子袜套。
双脚小心地弹了一下水面。微凉的感觉直蹿到心间。
原来不管时间如何改变、环境如何改变,弹在水面那微凉轻爽的感觉从来未变过。
我将双脚伸入水中,调皮地打起一波小水浪,洒向旁边的荷花荷花叶上,便有了露水荷花的美景。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似乎一刹那,又回到了少女的那一刻。
不知世间忧愁、、、、、
我转头对着如花明媚一笑:“去把我的琵琶拿来,我要为我的知音弹上一曲。”
“知音!?”如花晃了晃脑袋瓜:“主子,你的知音在那呢?”
“啊!”我故意大声错愕地对她道:“你竟然不知道我的知音在哪儿,你没看到这么多知音在仰头等着听我的琵琶吗?”
“哪有?”如花果真左右地瞧,硬是没有瞧到,只好又对着我问:“主子,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我哈哈一笑,笑得连花也颤抖着,手指向池中荷花:“你看你看,那满池的荷花姐姐不就是我的知音吗?”
“啊!”她这才恍然大悟,跺一跺脚:“主子就爱拿人家开玩笑!”
粉绿的裙摆一甩,跑去拿了。
我漾起一抹笑,我那里是骗她,是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这么说的。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尽是温柔而长情的笑意,宠溺点了点我的鼻子。
笑意深浓:“怪不得这明月宫中的杏花开得这么灿烂呢!”
“那是因为臣妾这里的宫人懂得打点花草啊。”那时我仰头看向他,也是一脸温柔而多情的笑。
他修长的手指对着我摇了摇:“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因为这儿比较适合共草生长呢!”
“不是。”他又摇了摇头,一脸戏谑的笑。
我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臣妾就猜不出来了。皇上快告诉臣妾。”
他温柔的唇笑了起来:“因为这些花草树木每日看着爱妃的美丽面容,每日听着爱妃的琵琶声,自然是长得又大又壮!”
我一听,羞红了一张小脸:“皇上可真爱拿人当笑话,花树那里会看人听曲呢?”
“自然会!不然它如何长得这么壮呢!”
、、、、、、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幸福得无法用言语可以比喻。
那个时候,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我都是用最唯美的诗来阐说出来。
可是此刻,我怕是想也不敢想到最唯美的那些诗了。
那些诗里,那些词里,满满的都是情。
如今想来,也是微微地发痛!
“小姐,琵琶来了、、、”如花将琵琶置于我的怀中。拉起裙角,也坐在我的一旁。
我转头问她,温柔一笑:“想听什么?”
她连想也没想,就笑着嚷:“主子唱得什么都好听。”
“不如唱一曲采莲令吧!”身后传来兰平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思愁。
我一转头:“好,兰平。”
我知道,兰平也是江南人氏,听她说过,她以前还是渔家之女,可是家境贫寒,父亲又总爱酗酒,每次喝醉回家就爱打人。
所以,她自进宫之后,便不愿再回去那个地方。
可是此时听来,其实她是很想着家乡的。
我没有说什么,轻轻地弹唱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采莲一何易,驻马一何难,远山雁声啼不断,远浦行云白如帆。远钟一声催客行,远路漫漫俟客还。牵我青骢马,扬我柳丝鞭。踏我来时道,寻我旧时欢。回首望君已隔岸,挥手别君已泪潸。看君悲掩涕,看君笑移船,惘然有所思,堵塞不能言。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莫言共采莲,莫言独采莲,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江南女子最爱唱的小曲。
淡淡的情曲,一曲道尽采莲女子的一生。
我突然莫名地感然,似乎这一曲,也将我的过往道尽。
莫言共采莲,莫言独采莲,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原来世间的情意,都是这么薄的。
为何这歌我唱了无数遍,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时面那样真那样真的情感。
若是早些知道,是否就不会如此轻易心动。
若是早些知道,是否就不会如此轻易把一颗心全然交出。
若是早些知道,我真的能克制一颗悸动的心吗?
不由扬起一抹似有而无的苦笑。
心若由已,又岂会有那么多苦呢!?
心若由已,那燎燎红尘,又如何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就像林默说的话。虽然放肆,却是真真的一句话。
那时在带我出洞的时候,他抬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我说:“小臣也知道不可不可,可是越是想着不可,一颗心越是悬在那儿,半分也移不开。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扑去就没了性命,却还是奋不顾身。因为扑去了,起码有了希望,起码一生不会有遗憾的时刻,而且,扑火的那一瞬间,是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这曲好好听呢,可是奴婢为何听着鼻间微微发酸。就是想哭。”如花对着我说。
我微抬头看着她:“傻丫头,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一抬头,兰平一脸如梦地看着满池的荷花。
许是感觉到我在看她,于是看向我:“奴婢以前也听过许多遍采莲令,自己也学着唱着,那时候,不能理解这歌是何意思,只知道,这曲子很好听,采莲的女子,总爱唱着她。每个人都唱着,可是直到今天,奴婢才知道,原来,这曲子这么不好听。主子以后也不要唱了,一点也不好听。”
她说完也不待我回答,只是走回去做事。
这样的曲子,这样的心绪,在宫中弹唱,总是不合适的。
我也知道。
如花竟然也附合道:“奴婢虽然觉得这曲子很好听,可是奴婢也不想听了,这个曲子,听着,让人难过。奴婢听着都这么难过了,主子唱着,岂不是更难过。还是以后也不要唱了。”
“朕也觉得你以后不要再唱这曲子了,一点也不好听。”
我一惊,竟是谨风的声音。一抬头,果然他就站在后面。他是何时来的?又听了多少?为何到现在才开口说话?
他的神情是那般的古怪,有着怜惜,有着不舍,有着思量,交杂着让人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