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后,混混沌沌又过了好几日,都未接到任何消息,我心中开始窃喜,只望着能拖得一日便是一日。本也是,虽是已做了决心,但是这几日平静下来,心中反而开始排拒着,从孩儿时,便总是盼着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了,便是一生一世的痛苦,我这般地做,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还恩如此简单吗,怕是赌气的成分更是多吧、、
可是真的就为了赌气,而赔上一生吗?每日里,总是这样想着这个问题,但心中总是反反复复,不得答案。
晃忽间,四月已是来了,后院里一簇一簇的桃花开得红艳艳,进了眼里,竟是刺目的红,这几日无所事事,听了很多宫中的闲事,心中竟是凄楚不已,红颜独老,竟是想起那一句-------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气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了,错教人恨四更风。
这时,兰若姑姑走了过来。轻道:“桃花很美!”
我转头:“是,很美,可是再美,不多时,也只成了满地的残红,那时,又有谁记得它曾是那般地美。”
兰若姑姑惊诧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是个很灵气的女子,但是,就是看透了这一切,又能如何。走吧,娘娘找你,张公公来了。”
我心中咯地一下,竟是没来由摒了呼吸,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姑姑带路吧。”
一路无语,从后院到玉妃这内室这段路往日走着并不觉得短,可是今日,竟觉得只是几刻钟便到了,让我连心都没来得及调整。
张公公是仪和殿中的副总管,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专门负责皇上的日常琐事,一个四十开外的人,和大部分宦官一样,脸白而滑,就像是涂了粉一般,但是胜在为人看起来很是和蔼,却又隐带几分威严。见着我时,眼中流过一波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毕竟是走到这个位子的人,度人做事总是稳重得紧。
“这位便是柳姑娘了吧。”他笑着对我点点头:“果真是像得紧。”
“见过张公公。”我对他行了一礼,这个张在德,虽是位居要职,但是却并没有半分权势压人。
“嗯,举止端庄,言行得体,不错不错。”他似乎对我相当的满意。笑不赞口。
那玉妃一瞧赶紧说道:“那是,本宫正是瞧着这厮还可以,才想着法子要推举给皇上,本宫今日这番遭害,无法侍架于侧,只望她能代本宫好好服侍皇上,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了。”
“娘娘如此心意,圣上若是知晓,定是感动不已。”
“一切还要劳烦张公公了。”
“娘娘这就折煞咱家了,咱家所做的,还不皆是为了圣上。”
“是啊,宫中素知公公对皇上尽心尽力,本宫在这为皇上谢过公公了。”
“娘娘,不可不可!”张公公说道:“这都是咱家的本分事。”
“那么后天的事便是这样安排下来了。”
“正是,那咱家就先走了。”
“公公好走!”玉妃转过头去:“兰若,去把本宫那一柄翡翠玉如意拿了送与公公。”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相互奉承,直觉得虚假!抬头低头皆着喊着为了皇上的口号,私下里,却都是为了自己。想起兰玉姑姑那一句话,宫上的人,每个都是脸上戴着面具的。
只是不知我将来,是否?也会成为戴着面具的人两日后,皇上设下桃花宴在香桃院里,一众嫔妃来了七七八八,只余一些低微而不得宠的妃子还有如玉妃一样不得被禁足的妃子,其它的都去了。后宫三千佳丽,真正能得宠幸的却只有寥寥几个,有的甚至已有几月未得见圣颜,此番更是非去不可,说不得还能再次引起皇上的注意。
虽是人多,但是却不喧闹,每个妃子都是浓妆淡抹,穿着平日里最美的明亮礼服,眉目含情,静静地坐着,端庄而娇媚,只望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能够引得皇上的注意。
环顾周遭,只得转动间金银玉器步摇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台上表演过吉祥舞,又交叉了几个助兴节目,终于轮到我了。
我内着一件织着大朵桃花的粉色绸绵长裙,外罩一件蚕丝白色轻纱,整个人如花中精灵一般,出尘、明静。面上覆了一条粉色纺纱,只在左角处绣一点桃花,走动起来,薄纱轻飘,便见桃花若隐若现。
手持琵琶,娉娉地走到台中。在众人的注视中轻轻弹唱起来: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
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
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
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
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
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声音清脆,如夜莺轻鸣,一直以来,我的嗓音就是最令我骄傲的一项,少时父亲就最是爱听我浅唱小调了,特别是那些软绵绵的家乡歌谣,轻快柔软,如蜜般浸进人的心中,每每令父亲听得入神。
一曲终毕,我跪下来行跪拜大礼,口中唱道:“民女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自台上急急下来扶住了我,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惊艳。我娇羞地低下了头惊唤:“皇上!”虽是强自镇定,但见一抹绯红自脸颊直烧下去,漫延全身。
皇上与谨阳虽是兄弟,但并不十分相像,谨阳白净高雅,是那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样,而皇上,虽也是同样的俊雅,但是五官梭角分明,眼睛锐利,自得一份皇者的霸气。
此时他的手扶握着我的手,一阵暖意便从那薄薄的蚕纱中透了进来。
自小在闺中并未与男子接触,就是那些日与谨阳在一起,也只是保持着距离,今日这般被一个陌生男子握住了手,心,没来由的鼓跳着,在这静寂的一刻,竟显得异常地大声。我羞涩地欲抽回手。
他更是握住我的手,忽然偎近我耳边说了一句“莫怕!”
我知道,此刻我的手心冰凉冰凉,全都是汗,虽是强自镇定,还是轻微地抖着。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眼,心里自我安慰着:其实,皇上,也只是个男人而已,就是比他人多了个位分罢了。再说,今时今日的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说完后又退了半分,左右瞧了我片刻道:“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说着轻揭下我的面纱。
“华儿!”他攸地变了脸色,脸上又惊又疑又欢又怒,一刹那时千变万化。
我咚地一声跪在了铺着厚实地毯的地上,低头颤声道:“民女柳芍药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头低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不是玉妃,哦!瞧朕糊涂了,她现在该是在禁足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神色中,有难掩的感伤。但是很快镇定下来,毕竟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每日间有多少大事都是自他手中过,又岂会失态。
“民女乃玉妃娘娘的远亲表妹,年前家中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才来投奔娘娘的。娘娘幽禁深宫,日日挂念着皇上,郁郁寡欢,日渐憔悴,民女才斗胆上台,只望以这几分相似之姿,能够唤起皇上对娘娘的往日的回忆。如若民女因此犯了大错,只请求圣上饶恕!!”我言词恳恳,按着玉妃教好的词说着,再抬起头时,泪水已是湿了满面。
我真的很是佩服自己,原来自已也有着演戏的天份。
明明在心中是冷笑,偏还能扮出这一份凄楚模样,终于有些了解戏子的苦楚了,可是戏子是为了生活,而我呢,我是为了什么?
“哎呀呀,这梨花带露的模样可真是惹人怜爱!连我看了都不忍拒绝,玉妃妹妹有个这样的妹妹可真是好呀。”
一个穿着绣着孔雀开屏的朱红修腰长服的女子走了下来,细长的桃花眼,圆润而饱满的朱唇仿若滴出水来了,整得人明艳地让人不能逼视。她一步步走向我来,涂了红艳的小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真的是越看越惹人怜,皇上,你若是饶了玉妃妹妹也是可以的,毕竟,面前这么个如花女子的恳求,是人都是难以拒绝的,只是妾身怕如此一来,皇后与妾身日后理制后宫便是更难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想着是什么,只是语气可见相当的气愤:“德妃,朕倒还没有说话,你倒是先说了。难不成这里面的道理还要你来教朕吗?”
这招先声夺人用得可真狠!国法国规,即使是皇上,那也更不能不我由衷佩服她的胆识与才智。
这应该就是文德妃了吧,也只有她才能在皇上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也难怪那玉妃要栽在她那儿,这样一个美貌与智慧兼备的女子,背后又有雄厚的家世。只是在圣前如此地嚣张,难道皇上也不指责她吧。我暗叹,这样一来,今晚这一番怕是也白废了,皇上就是心里有放了玉妃这个想法,也是说不出口了,如若应了,便是给人落了口实,那不是让人说这帝王的国法,是妇道人家几句软言细语便可改变的。这于帝王,总是让人看低的。
“臣妾不敢!”文德妃一听皇帝口气生硬,便知不妥,赶紧福下了身。
“德妃虽是说得有理,但是法外也在乎人情的,当日也并无确切的证据可证明那事与玉妃妹妹有关,若是冤了人也不好,我看这事也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不如妾身也替玉妃妹妹求个情,皇上就解了她的足吧?”这时皇后自座上起来。缓缓走来,自带一份端庄,言语中句句在理,句句在情,让人心中服帖,玉妃只道皇后软弱,但我觉得皇后那是宽容。
“皇后可真是仁心呀,那不如也凑上妹妹一份吧。即是可以求情,自是越多人越好了。也莫得让人家说我这个姐妹的不顾情分。”文德妃转而花枝巧笑,对着皇后与众人说着,言语略带讽刺。
她这一番话,真让我见识了何谓背后藏刀。
想来,这文德妃,也许真的是很忌讳玉妃,竟不惜在这种场面上一再顶撞。
但是皇帝却也这般容忍,却让人百思难解。
气氛一时竟是僵在那里,除了在场几人,众家妃子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事日后再说,散宴!”皇上冷然道,说后拂一拂衣袖,大踏步走了,只留下一道明黄的背影渐行渐远,伴着那黑暗中一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寂寞。竟让人觉得,这些年走的路,都是他一个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