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的抹胸长裙,灰蓝色宽袖外衣,浅蓝色缠绕着白色丝带的护腕,黑发如云,刘海下是一张端庄素雅的脸容。本是极其不起眼的装扮,但却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那样端庄朴素的女子,容色其实极美,虽然没有半点艳冶和娇媚,但却是清丽脱俗,宛如九天仙子。只是她太过低调,好像是害怕被人注意到一般。额前随风飘舞的刘海,淡若舒月,又细又长的墨眉,单薄粉嫩的唇,都是那般的沉静,唯有她的眼睛,清新明丽,动人心魄。
这么多年来,再次相见之际,即便是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已经憔悴凋零,但是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却似乎从未改变。
他的手掌抵着她的背心,为她暗运真气护住已经衰弱之极的心脉。
你不可以死的,知道吗?你还没有见到我呢,怎么可以就此离去?
那迷蒙的眸子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曾经亮如星辰般的眸中却已经暗淡无光,仿佛即将熄灭的残烛。
“你……醒了?”他压抑住满怀的激动颤声道。
她想说话,但却发现已经无法出声,那锋锐的宝剑已经割裂了她的声带,此刻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眼睛定定的望着面前陌生之极的人,望着望着,心头竟似涌起了一股子莫名的熟悉。
“我是柳易人,你还记得我吗?”那个中年男子郑重的问道。
柳易人?这个名字……应该听过的吧!
但是一定过去太久了吧,否则怎么还好想半天?
她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男子的怀抱中,脸上不由得浮现出自嘲的苦笑,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同一个男子拉过手,谁曾想到临死之时竟然……
呵呵,世事果真无常!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子喃喃道,一双深沉的眸子凝望着怀中气息虚弱,残花般即将凋零的女子。
他说,“我后来一直都在寻找你,听说你做了吟香宫的宫主,我想此生大约再难见面了。后来我又无意中打听到吟香宫竟然在外面与墨剑山庄有交情,所以我就去投靠了墨剑山庄,但是你一直都没有来过,直到去年你终于出来了,但可惜我那时候却在外面办事……等我匆匆赶回来,你早就离开了。”
她依旧有些迷惘,缓缓摇了摇头,抬手去抚脖颈上致命的伤口,却触到了柔软的布料,他竟已经帮她包扎了,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你还是想不起来吗?”那个男人似乎有些伤心起来,继而珍重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浅色的素帕,缓缓在她面前展开来。
迷蒙的月色映着不远处漫天的火光,那帕子一角上一簇青蓝色的荆棘花竟是一片血红。
她的心头忽地一震,缓缓抬手握住了那方素帕。
很多年前,她还不是吟香宫宫主,除了习武练剑之外,偶尔还和谷中的女人们学习女红针线,虽然手艺说不上精良,但是在师姐妹中却是拔头筹的!彼时大师姐最得师父器重,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不够她忙。
二师姐脾气爆裂,根本就不可能静下心来去学女红针线。两个师妹年幼调皮,整日玩的不亦乐乎,于是,她便是那个唯一坐得住的了。
她们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她看到外面那些女子的帕子上都绣有花纹,后来问了才知道那几乎都是女子的标志,比如有人叫小菊,就有可能绣一朵菊花。有人叫兰儿,那么绣的可能就是清雅脱俗的兰花……
当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形态的,于是也有心灵手巧的女子将自己的闺名设计成繁复的花样绣在帕角。
有一次她和二师姐以及小师妹三人在山林间从强盗手中救了一个车队,好像是要举家搬迁的商贾吧,因为有财物在身,所以一路总是招致强盗匪徒。
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本心,她们师姐妹三人就应那户主人的请求决定护送他们到城中,托付给可靠的镖局之后再离开。
因为当时天已经黑了,荒郊野外并无客栈可以落脚休息,所以大家只得在一处废弃的荒宅里休息。
姐妹三人轮流保护那家人,大约有十来个人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轮到她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想必都是富贵家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端庄秀丽的女子坐在屋中的篝火前绣花,不由得好奇,便坐过去观看。
两人不觉就聊了起来,反正也是无聊,她便就着现成的针线,拿起自己的帕子随手绣了前来。
她自是没有将名字的字样设计成花纹的天赋,于是便信手拈来,在那帕角上绣了一小簇荆棘,然后在荆棘中绣了一朵幽幽的小花。
荆棘里怎么可能会开出花呢?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时候她们的旁边似乎坐着一个少年人,但是因为她生性腼腆羞涩,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那个少年。
天亮之后,大家又开始上路了。
赶了一天路,虽然没有找到值得信赖的镖局,但是却找到了客栈,终于有个可以舒适的歇脚地了。
吃过晚饭后,她就走到客栈空旷的后院去练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虽然如今在外面,但是常年养成的练功习惯还是不能改变的,所以她一如既往的练了一个时辰的功。
收剑之后准备回去沐浴消息,却看到那光影交叠的屋檐下一个单薄的剪影在悠悠的晃着,仿佛已经矗立良久,她一抬头,就感觉到一双水一样温柔的眸子正在凝望着她。
正值青春年华,难免心旌摇荡,一时间竟生出了些恐惧,忙匆匆离去。她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在后面唤她,她却不敢停留,逃一般的离开了。
她可以猜测的到,想必就是昨晚绣花之时坐在她们旁边的那个少年吧!吟香宫的弟子,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绝不可以和外间的男子有染,那样会玷污了吟香宫的清誉。这样的规矩律条自幼就在心间深深的打下了烙痕虽然不太懂,但是她却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
最后终于帮他们找到了镖局,然后三姐妹重新上路。离开了那家人,她终于缓了口气放下心来。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单薄的少年竟然一路尾随,一直跟着她们。她们打尖他就打尖,她们住宿他就住宿,她们赶路他也就赶路……
那时候的她心慌意乱,生怕被师姐和师妹知道了误会。于是趁住店的时候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才抽身走了出去,她知道她只要一离开那个人就一定会跟上来的。
最后到了街角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那个少年人果然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明明是理直气壮的话,她却连头也不敢抬。
“我叫柳易人。”那少年有些紧张的说道。
她说:“你叫什么名字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不是都安全了吗?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
“我只想跟着你。”那少年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她只觉得心头愈发慌乱,但是因为素来冷清惯了,所以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要回吟香宫了,外人是不能跟着去的。”
“那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已经离开了家人,你也……莫要回去了好不好?往后我们在一起吧!我会去学武功,我会保护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恐慌和难过。
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心头涌上来一阵难言的刺痛,是很痛,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快乐。那种感觉从满了迷惘和困惑,但却并不是完全不好的。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会自己保护自己。”她不动声色的说,“你回去吧,我要走了。”
那个少年抢上一步,有些急切的轻轻扯住了她的袖口,道:“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我上哪里找你去?”
他的手指像女子一般纤细白皙,骨节匀称,非常好看,因为太过用力,那玉色的皮肤下涨起了浅蓝色的血管。
她不敢去看对方的脸,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只手上。
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将袖子扯会,有些为难道:“你别这样,我们都不认识的。你放开我!”
那少年不仅没有放开,反倒走上来一步,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口,喃喃道:“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说话,我……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就长久的沉默了下去,仿佛是等着她的回答。
喜欢?是什么意思啊?她并不懂,但是依稀感觉到这样一定不好。她的脑海里顿时想起了紫幽姐姐,是不是就是那样?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像疯了一般不计后果做出很多错事?
不,沈棘心不可以那样,她向来都是最听师父教诲的,她绝对不可以犯那样的错误。已经有了林紫幽的前车之鉴,她自当警醒才对。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使劲抽回了衣袖,道:“我们吟香宫是有清规戒律的,你莫要再纠缠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然后她握住剑柄飞快的离去了。
惊慌失措和心慌意乱只是一时的,她向来就是个心静如是的女子。那件事很快就过去了,若不是因为她不知何时遗失了那方帕子,她早就将那时候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