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真的是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前来参加婚礼的都是武林中的一些英雄豪杰,苏家毕竟是武林世家,虽然内部出了些问题,但是苏定继承了墨星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自然在外界的眼中,他也就是苏家的主人。
另外,武林盟的阴谋已经大白于天下,吟香宫虽然已经毁了,但也已经由少林寺做主,换的了青白。
千门客栈这一天可谓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林香月安静的坐在妆台前,她的身边是两个忙的不亦乐乎的女人。
匀面、梳妆、挽发、更衣……
外面锣鼓喧天,忽听得一阵骚动,有人欢呼道:“南宫大侠来了!”就着就听到大家似乎都跑了出去。
林香月心头一喜,他果然来了。本来也想出去迎接,但是她如今可是新娘子,怎么能随便跑出去呢?
她听人家说,一对新人如果能得到很多人真心的嘱咐,她们这一生就会很幸福,至于幸福是什么,她没有想那么多,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苏定能活着。所以即便是不怎么喜欢热闹得他,也是觉得今天这么多人很欢喜。
喜娘扶着她进入喜堂的时候,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因为头上蒙着一层红纱,所以她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堂前红烛高烧,梁上也结着红色的绸花。
她看见南宫流星坐在那里,脸上满是笑容。她也看到苏定,精神焕发,红光满面,穿着红色的吉服,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别的眼色的衣服,以前都总是一身黑……想到黑色,她的心里突然像是裂了一道缝一般的痛。
不可以,现在怎么能胡思乱想呢?她忙极力收回思绪,迈着碎布往前走。
主持婚礼的事以为面目慈祥的长者,堂上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外面围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正等着一会儿发喜糖盒喜饼。
司仪朗声宣读对新人的恭贺致辞,读完之后就要拜天地了。
拜过天地之后就是夫妻了,名分就会定下来。以后人们说起玉蝶仙子林香月,就会说她的墨星剑苏定的妻子。
她的心头忽然紧张起来,手不由的颤了一下,牵着的红绸带便落在了地上,喜娘忙弯腰捡起来塞到了她的手里,凑过来低声道:“这会儿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林香月心头无端的忐忑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等着什么,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待,或许最深的等待连自己都不知道吧!这会儿心里满是忐忑和惆怅,还是没来由的失落。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洪亮如钟,喜娘扶着林香月转过身,面向外面准备下拜。
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屋梁上飞出了一把三寸来长的柳叶刀,竟是直直奔向了苏定。
林香月不由得惊叫起来,一把掀开了头纱。
还没等到她行动,就听的‘嚓’一声脆响,在离苏两尺有余的上空,那把柳叶刀直坠下来。
“啊,什么人?竟敢来次撒野?”众宾客都是江湖豪杰,见到突发状况,自然都是愤怒不已,纷纷寻找来暗器的来源。
南宫流星起身道:“大家莫要惊慌,没事的!一切照常进行。”众人见他发话,原本骚乱的人群也都慢慢镇定下来。早有人去寻找刺客了,可是满堂宾客,熙熙攘攘,实在不好找。
司仪弯腰捡起了地上之物,奇怪,竟然是三个。一柄刀,刀尖插在一块玉璧上,还有一一枚星型飞镖,却已经嵌入了刀身。
司仪笑道:“怪不得南宫大侠成竹在胸,原来早就出手了!”他举起手中之物向大家展示道。群豪一见,都是纷纷欢呼惊叫。
但是令人困惑的是,刀尖上那块玉璧又是怎么回事?想来绝非凡品,否则早就破碎了。也就是说,除了南宫流星,暗中还有一人相助?
林香月脑子嗡的一响,劈手夺过了那块玉璧,一把掀落压得她头脑昏沉的金凤冠,身形一转向外掠去。宾客们都只见一片红影飞过,新娘竟然不见了踪迹。苏定大惊失色,叫道:“你去哪里?”身子一震,登时便晕倒在地。
这一下子变生肘腋,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大喜之日新娘亲自去追刺客了?
“就算是要抓刺客,也不用新娘亲自动手啊?”“是呀,再怎么说,也该等拜完堂之后再说啊!”堂上堂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妹妹,快出来,姐姐来瞧你了!”众人又是一惊,就见一个抱琴女子翩然落在了厅中。方才新娘跑出去的时候大家还看到了一道影子,但是此刻这个女子可以说是凭空出现的。一时间,大家都是瞪大了眼睛。
那女子这才看到堂中乱成了一锅粥,皱眉道:“新娘子在哪里啊?”有人道:“新娘刚刚跑出去了。”
那女子似乎不信,又叫道:“妹妹,月儿,月儿,大喜的日子,你躲哪里去了?”
众人都奇怪的看着他,那女子颇为不悦,正想问一下堂上的主事者,但是甫一抬头,却正对上了一双热切激动的眸子,一下子神色大变,手中的琴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南宫流星呆立在堂上,不可置信的望着人群中那个女子。
那女子猛地后退了一步,长袖一甩,转身疾奔而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刮过,堂上的南宫流星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南宫流星一走,宾客们渐渐都散去了。大多数人是冲着南宫流星和玉蝶仙子的名头来得,如今二人俱去,还留下来做什么呢?
但是有是一个人却留下来了,他们都是状元令下的。
林香月掠出厅堂之后飞身纵上了屋檐,视野中一个暗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当即想也不想就拼命追了上去。
她本来都想好了,什么都不管,嫁给苏定,安分守己,做他的妻子,平平淡淡过一生。
但是当她看到那块熟悉的玉璧时,前尘往事尽皆纷至沓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瞬间崩溃。
好多年来,他离开之后,就是这个东西陪着她的,所以她比谁都熟悉。
上回在断魂庄外救他之时,他竟然又悄悄的塞回了她的衣服里,只是她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追云忽然出现说是自己落下来的,她便交给了追云。
但是此刻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出手的会是追云姐姐,如果是她的话,她一早就现身了。
龙非一直都在洛阳,所以林香月要成亲的消息他也很早就知道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便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真正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一个女子为妻,更没有想过要娶谁。即便是和林香月,也只是习惯了自幼的陪伴和相随,并无其他想法。
但是当他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突然就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原来,不知何时,他对她的感情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期待,那就是一世相守的结局。可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以及懵懂无知,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层。
她要嫁的就这样一个人?他站在屋顶上,漆黑的衣服融入了夜色中。那个躺在床上重病不起的男人,将会是陪她度过一生的丈夫!
丈夫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一时间他竟有种冲下去一剑杀了那个人的冲动。但是理智却把他拉回了现实,无论何种原因,她嫁给那个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去破坏?难道他们之间的隔阂还少吗?
几天来,他都在暗中观察,看着她是如何小心翼翼的照顾他,陪他说话,然后再看到他精神好点时很开心的笑。
或许……是两情相悦吧!
他坐在冰冷的屋顶上,用手紧紧按住了翻腾的肺腑。
那么,自己留下来做什么?看着他们的幸福来刺痛他的眼睛,刺痛他的心吗?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能洒脱的离开,他躲在暗处偷偷的守护着她,想要看到她顺利成亲之后,自己在离开,虽然早就知道那时候自己一定必死都难受。
混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拜天地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那种锥心刺骨、撕心裂肺的痛刻骨铭心。
但是再看到有人想要暗杀新郎的时候,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出手了。在他看到堂上那个蓝衣男子比他出手还快,于是他终于可以放心,转身快步离开了。如果可以选择,那个地方他其实死也不愿意多留一刻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因此暴露自己,他也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
虽然他情急之下扔出去的是自己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璧,但是他也知道她已经忘了,又如何能认得出来呢?或许这样正好还到了她的手里吧!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自己应该大度一点,为她开心不是吗?他自己的感情觉醒的太晚,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已经彻底的结束了。
他一口气跑到了莫愁湖,莫愁,莫愁,这是多么好美的愿望啊!
暮色苍茫,湖中木桥两边的桅杆上风灯已经亮了。
他纵身而起,衣带当风,瞬间便到了湖中的小亭中。
他的轻功师从百毒仙子,虽然可以与吟香宫并驾齐驱,但却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不必吟香宫的轻灵飘逸,而是带着一种鬼魅般的妖异。
他站在朱栏前,望着湖面自己的倒影,依旧是如此的平静,但是心底却是波涛汹涌。
抬起头望着静寂的夜空,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那一望无际的夜空,高远,神秘,深邃,飘渺,可以包容一切的悲伤和不幸。那么,这么渺小的自己,所有情绪也会被这夜空所包容吧!
他又低下头,看着水面中倒影的另一个星空,而那浩渺的星空却只成了他的背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这便是自己余生的写照吧!
那水面忽地起了一阵波动,他不由得抬起头来。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红衣女子从远处踏水而来,她的身后拂动着火红的霓裳红裙,宛如凌波仙子。当她在他不远处木桥上落下时,肩上的披纱如同蝴蝶的双翼般缓缓收拢,散在了脚下,而她的眼神却仿佛夜空一般的飘渺、迷离。
他转过了头,定定的望着她。而她也痴痴的望着他,一时间,天地间似乎都变的万籁俱寂。头顶明月高悬,身边夜静水平。
陡然间,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这是两人阔别多年的重逢!
十六岁那年他离开了百花谷,从此浪迹江湖,辗转四方,而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这期间,他们从未见过。
这一刻,距离不过一丈,她的心里忽地又涌起了那股奇异而熟悉的感觉,似乎只有在睡梦里才偶尔会有,那样的温和而安定,让她不顾一切想要去靠近。而就在前几天,她被苏坚抓走之后,在昏迷之时她竟又有了那种久违的感觉。可如今,这感觉是真真切切的,不再是梦,也不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
若是记忆可以回到多年前,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而自己终于出去寻找,就这么找到了……
这么长时间来,她总是觉得彷徨,总是会迷惘而无助,无论是最开始还是最难过的时候,心底最深处都有一处困惑和迷茫,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今,她豁然明白,原来她最大的愿望只是想要记起他,想要再见到他,仅此而已。
这一刻,她忽然忘记了自己不顾一切坚持的信念,也忘记了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更忘了面前之人是她此生最大的忌讳,只有一件事是清楚而明确的,那就是这个人叫龙非,是她从小到大最为依恋最为眷顾最为思念的人。从四岁从十四岁,他陪着她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生命!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一度充实了他的整个生命。
这一刻,心底所有的感情全都觉醒,所有的迷惘全都变得清晰,她忽然激动的有些难以自制,就这么奔过去紧紧的抱住了那个深深扎入了她心底的黑衣男子。
“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原来我一直等的人,都是你!”
这一刻,她才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将成亲的消息放出去真正想要引来的并不是南宫流星,而是他。只是这个隐秘的心愿太过可怕,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初衷。
她的手颤抖的抚上了他的背,隔着衣服触摸着她曾经刺下的伤痕。他的身体和她一样的冰冷,但是怀抱却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龙非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竟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切,不都是他最期盼的吗?将最不愿意看到的记忆剥离,留下最美好的。
那么,既然她也如同自己想的一般,又何必再去想那么多呢?这样的记忆哪怕只有一刻钟,也足够用终生的寂寞去缅怀。
他有些释怀的叹了口气,缓缓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他闭上了眼睛,轻抚着她脑后的长发。
“我一直在吟香宫等你,可是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出去找你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岁月将我容颜改,我怕我再不去找你,有一天你会认不出我来。”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第一时间认出来。”
“但是我却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喜悦起来,她们都明白,这短暂的相拥,是需要用多大的代价去交换。
她从他的怀里扬起了脸,月光下的容颜美得令人心碎。
龙非的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她这一生第一次穿红衣,却原来也有那样烈焰夺目的光彩,那样炽烈的颜色如同烈火一般,一下子烧进了他的心底。
“你莫要再难过!”她抬手温柔的抚触着男子坚毅的面上闪现出的脆弱哀伤。
“能再见到你,我很欢喜。”他握住了她的手道。
一时间,似乎所有的忧愁痛楚全都融化在了她清浅温暖的微笑中。
两人并肩走到了亭外,林香月轻轻倚在他的肩上,指着夜空中的月亮岛:“只要明月还在天空,你就一直会在我心里。”她侧过头,握住了他的手,神色里有几分羞赧道:“从我在紫竹林里第一次遇到你开始,你就在我心里了。就算是我曾经忘了,但是你也一直都在。”
他深深地望着她,声音低沉而深情,道:“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如果当年一切都是梅三娘所说的那样,那么在极小的时候就一起生活过吧?若是她没有被送回家,那么他们或许就是如同兄妹一般一起长大的吧?
林香月自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听到这样冷僻孤傲的一个人竟然说起别人都听不懂的情话来,心头立刻泛起了难言的感动和甜蜜。
这一夜,两人片刻也没有分离。
在情人之间,有些默契是心照不宣的。
她不说,他也不问,但是两人心里都清楚,天亮之后,是离别,或许是……永别吧!
林香月提着裙裾在湖边弄水玩,龙非坐在桥头,静静的瞧着她,那双总是寂寞而寒冷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他的嘴角闪过一丝甜蜜却略带苦涩的微笑,这大约会是他们此生最美的回忆吧!
“那么冷的天,那湖水也是冰的。”他用略带嗔怪的语气道。
林香月嘻嘻笑着奔了回来,乖乖的坐到了他的身边,忽地娇笑着把她冰冷的手塞进了他的衣领,龙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却是很快就捉住了那只使坏的罪魁祸首,得意的挑眉一笑道:“该怎么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