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障那头,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眼睛肿的厉害,红红的,惹得我的眼泪也跟着流出来。太后坐在一旁好言相劝着,不停地为她拭泪。
忻茗只是不住地哭着,蓦地,吐出一句:“母后若是非逼我嫁,就让云国来娶我的尸体吧!”
“你!”太后一怒之下一掌煽过去,“太不像话了!你首先是邺邾的公主,其次才是哀家的女儿!就是死,你也得嫁过去!”
“太后!”我惊讶地出声。
“母后!”殷曲也闻声进来了。
忻茗这才看见我,一声“皇嫂”便扑过来,委屈地大声哭起来,连着一口气都喘不过来。我轻拍着她的背,祈求地看向太后。
她方才的话啊,那般熟悉,与洛棋的口吻一模一样呢!
为了殷家的江山,她绝对容不得朝政有半点动荡,那么,牺牲一个女儿,又有何不可?
“母后。”殷曲过来扶她,“您也累了,儿臣陪你会慈宁宫休息吧。”
“哎……”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贵妃就替哀家好生劝劝她吧。”
我点头。
所有人都出去了,留了我与赵筝。
赵筝脸上也是笑意全无,低声道:“公主何必惹太后生气呢?皇上与太后必也是无奈才会答应这场婚事的。”
忻茗抽泣着:“哼,若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我的终身大事啊!”她忽然抬起头,急切地望着我,“皇嫂,忻儿知道如今就你会懂得忻儿的心了。”
我愣了一下,她的心思我自是懂的,可是现下的情况啊,她还以为能任性地耍耍脾气,人家就应允她了么?
缓缓地摇头道:“听说云国的小王爷文武双全,虽是远了些,这门亲事倒也算没有委屈忻儿。”
怀中的人猛然一震,待回过神来,快速挣脱了我的怀抱,一脸的不可置信,颤声道:“为何……连皇嫂都要如此说……”
“忻儿……”
“不要叫我!”她伸手捂着耳朵,情绪激动起来,“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不要听,都出去!都给我出去!你们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全都不在乎我的感受!都给我出去!”见我们不动,她又伸手来推。
“姐姐小心!”赵筝忙挡在我面前。
瞧着她小小的身子,心里十分感动。
听她道:“公主,筝儿说不出大道理,却也知道公主和亲不单单关乎公主个人的事情。不然皇上也不会这般烦恼不堪,平日里,太后与皇上的疼惜,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正如赵筝所说的,她的话,没有一套一套的说辞,却是句句在理。
我知道,忻茗其实心里也都明白,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她宁愿耍着脾气,倔着性子,渴望能够侥幸改变一切。
可是不可能啊,不可能的,江山霸权,不是她闹闹性子,耍耍脾气就能说变就变的。
自私啊,谁不是呢?无论是殷曲,太后,洛棋,我……甚至是忻茗自己,谁都有自己心中的所爱,谁都有想要保护保全的东西,说不清楚啊,一切都变得那般难懂起来。
也许是被说中了痛处,忻茗一下子沉默了,她退了几步,颓然跌坐在了床沿,掩面小声地哭着,削细的双肩微微地颤抖着。她内心的矛盾与无奈,却在这一刻,颓然淋漓尽致地全部显露出来。
我上前跨了一步,赵筝紧张地拉住我的手,轻摇着头:“姐姐不要。”
我朝她笑道:“放心,没事的。”
她担忧的眼,落在我的心里,暖暖的。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步至忻茗身边,在她的身侧坐了,开口道:“忻儿啊,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放放在心里。”就像洛子商于我,就像洛子商于你。
她不理我,也不说话,仍是哭着。
“爱情啊,不一定非要相守在一起,在心里留一处地方,承载起所有美好的回忆,也是……好的。”正如我与他十多年的相处,正如你与他三年前的那次邂逅。
慢慢的,她不哭了,忽然问道:“那若是要皇嫂离开我皇兄,皇嫂会吗?”
我有些惊讶,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问,却也只在一念之间,淡漠地笑道:“如是逼不得已,我会。”
忻茗她不知道,我是不可能永远留在殷曲身边的,报了仇,我也便再无牵挂了,那时候,去哪里都好,就是不会再留在殷曲身边了。
……
从幽茗居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这才想起,司徒理桷还在重华宫等着我,忙急着往回赶。
“姐姐怎么了,瞧你急的?”赵筝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此事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只好道,“有了孩子便总会紧张起来,今日太医开的药还未吃呢,倒让筝儿见笑了。”
“哎呀!”闻言,她似乎比我还急起来,“那快些回去吧,宝宝可要好好保护着。”
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的,却仍然要勉强地笑。
宫女撩起了鸾轿的帘子,我方要坐进去,听身后一人道:“贵妃娘娘。”
回头,见一个太监跑过来,仔细瞧着,原来是殷曲身边之人。不免有些疑惑,究竟是何事呢,殷曲不在,他竟然未走。
太监过来,向我福身道:“娘娘,皇上吩咐奴才等娘娘出来有一句话要转告您。”
有话要转告我?
看着那太监,似乎有些犹豫,偷偷瞧了赵筝一眼,我心下已然明了,抬脚往边上走了几步,道:“什么话?”
太监走近我,低声道:“皇上他最近分不开身,说要娘娘自己当心些。”语毕,他又朝我看了一眼,躬身道,“话奴才带到了,还要回乾清宫去回话,奴才先告退了。”
望着太监匆匆离去的背影,那片平静的地方,仿佛慢慢地荡起了涟漪,甜蜜中,幽然夹了苦涩……
殷曲派人守了这么久,竟然只为了转告我一句话。
当心……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后宫这么多的女子,他实难做到不去偏袒一方,有些事只要不出格,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方才的一句话,为何我竟然会有幸福的……感觉?
“姐姐。”回头,见赵筝坐在鸾轿里朝我招手。
向她嫣然一笑,朝鸾轿走去。
……
回了重华宫,却并未见着司徒理桷的身影,心下不免疑惑。
夏香见我回来,忙道:“娘娘,您前脚刚出去,司徒将军后脚便来了。可是等了娘娘许久都不见您回来,后来又听说皇上急着召见司徒将军,将军便去了。”
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他了,倒真的是我去得太久了。
夏香看我不说话,又道:“不过司徒将军走的时候说,他知道娘娘要问他什么。”
“哦?”我有些吃惊,也有些好奇,“那他可留下什么话了?”司徒理桷似乎越来越聪明了,也让我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的可疑。
“司徒将军说,娘娘要问的人便是与您房里的竹蜻蜓一样。”丫头说着,歪了脑袋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过奴婢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将军的这个哑谜,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我笑着轻打了她一下,嗔怒道:“大胆丫头,都敢揣摩起主子们的事情来了!”
“啊,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呢?”夏香倒也灵活,见我并不是真的要生气,忙道,“娘娘先休息会儿,奴婢去把燕窝端来。”说着,嬉笑着下去了。
我慢慢将笑容隐去,与我的竹蜻蜓一样,这么说,小敏是……藏了起来?
可是,为何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呢?还有司徒理桷,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房里的竹蜻蜓,又是如何知道是被我藏了起来呢?
“司徒理桷……”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脑中徒然闪过那张水光银色的面具,不知为何,心竟莫名地紧张起来……
独自回了房,忍不住拿出了那雕满了繁复图案的小盒子,打开,小小的蜻蜓映入眼帘,泪水却是迷了眼……
睹物思人,便是这般……令人心痛。
轻轻碰触它,丝丝凉意绕上心头。仿佛又看见那日,憬园的书房里,洛子商回眸展笑的一瞬间,温柔的话语:“喜欢吗?送你。”
“喜欢,妁儿很喜欢……”捧在手心里,轻轻地说着。
……
“咚咚咚——”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夏香着急的声音:“娘娘?”
我忙擦了擦眼泪,道:“进来吧,什么事?”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夏香一脸不高兴的神色:“我的好娘娘,奴婢才端了燕窝回来您就不见了,当真吓死奴婢了呢!”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舒了一口气,这个丫头,真是愈发大胆了。不过心里却是暖的,无奈地笑:“怎么就吓死你了?我不是好好的。”
她将燕窝搁在桌上,过来扶我,道:“娘娘可不许任性,快些将燕窝吃了。您身子这么弱,要好好补补的,以后才能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哦!”
小皇子……
手不自觉地落在小腹上,我哪里会生得出什么小皇子呢?
夏香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担忧地道:“娘娘怎么了?”
“啊。”我回神,撇过脸,尴尬地道,“也许……会是个帝姬……”话至最后,竟艰难地连发音都觉得困难了。忽然觉出自己的无耻来,假孕啊,我还要装多久呢?
夏香听我如此说,又高兴起来:“呵呵,奴婢错了,奴婢也是一时性急口快,娘娘千万别怪罪才是。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帝姬,都会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的哦!”她端起燕窝递到我手里,“娘娘快些吃吧。”
我不语,点头接了,用勺子轻舀了一口,送入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勺子光滑的一面,隐隐地映出我的脸来,瞧着,也是那般苍白不堪。
夏香在一旁看着我吃,面带微笑。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保持着微笑,故意吃得很甜很开心……可是,心好痛好痛啊!以前我有孩子的时候,被关在景阳宫的静室里,生着病,连一口饱饭都没的吃。现在却……
暗暗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要哭的冲动,仍然是一口又一口的咽着。
“哦,对了,娘娘。”夏香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临开口了,又仿佛极力挣扎了一遍,才幽幽地道,“本来她的事奴婢是不想去管的,不过奴婢知道娘娘对她心有不忍。”
心下微微有些不安,我知道夏香口中的“她”定是杏吟,那日豫园的一个耳光,想来她是无法释怀的,毕竟曾经是关系要好的姐妹啊!
夏香不屑地道:“因着娘娘有了身孕,奴婢去御药房的次数也多了,好几次都看见她去了御药房呢!”
“皇上不是禁了她的足么?”我脱口问道。
夏香摇头:“哼,不过是禁了她四日而已。”
我才想起,自己是对杏吟的事太不伤心了,连着她的禁足令已经解了都不知晓。不过,上次殷曲有意要她进太医院的时候她不肯,这会子怎的往御药房跑得勤快起来了呢?
我问:“她去做什么?”
“查人,查一名江姓太医。”
“江姓太医?”我着实疑惑起来,“我不记得太医院有姓江的太医啊!”
夏香摇头:“奴婢也未曾听说过。”
我缄默了,看来杏吟真的是有事情瞒着我。她究竟要查什么呢?殷曲呢,他知道吗?我隐隐的有些担心起来,她那日要与我划清界限的话又回荡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吞噬着我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