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是新加坡人,是即将与我分道扬镳的室友。房东贪得无厌地涨了房租,房客愤然卷铺盖卷儿走人。凭心而论,从传统意义上讲,我和艾米属于绿叶和红花的关系。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虏获了一个王子般金发碧眼的美国男朋友并即将与之步入婚姻殿堂,而我在两年中,渐渐面对了这样一个事实:我在白种人的眼中,不美,也不丑,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的黄种女性。总之,我企图将追求者全球化的梦想,伴着时光的流逝而支离破碎了。事实上,也并不是仅仅只有黄种人才能欣赏我的美,很多时候,我觉得黑人也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并不是很能欣赏他们。
室友艾米自诩为我和肖言的红娘。
上一个夏天,在艾米组织的为期五天的佛罗里达九人旅行之前,我和肖言还处于不见面就谁也想不起谁,见了面就点点头的关系中,而在佛罗里达之行进行到了第五天时,我看着站在迈阿密海滩上的肖言,突然就心动了。他漫步在白茫茫的细沙之上,海风吹乱了他的黑发,也吹圆了他的青绿色衬衫。那抹绿,如同清澈海水下妖娆的海藻。我呆呆地看着他,心灵在刹那间净化到如同蔚蓝天空中的一朵白云。偏偏这时,肖言突然也看向了我。那一刹那,我的长发妩媚如丝,白色的裙裾舞出风情万种。海波潋滟之旁,我伫立在拥有着小麦色皮肤的沙滩女郎之中,像一颗无瑕的明珠,紧紧吸引着肖言的目光。他,也对我动心了。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我的心一步一步跳向喉咙。他问我:“感觉到了吗?”我双颊染上红霞:“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肖言是很英俊的。他白皙,斯文,有长长的腿和手指,嘴唇很薄,还有一对狡黠的眼睛。我心动的时候脑子也在动。我在想:我为什么直至今天才心动?接着,我归纳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答案:我之前一心趴在学习上了。不过,肖言的答案却是:爱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来了。当肖言说这话的时候,我莫名的感伤:爱情,会不会也莫名其妙地走掉呢?
我和肖言拖着行李从不同的地方搬进同一间房子的那天,天上又飘着雪。芝加哥的雪就是这么连绵,上一场的还没融化,这一场的就又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我们大大小小的行李从门口堆到对面的窗口。我站在其中,笑了。我一笑,肖言就扑过来吻我了。他吻我的嘴,吻我的脖子。房子中幽幽的暖气把我烘烤得发烫,肖言的手指迅速地褪下了我的衣物……之后我看着窗外的雪,对肖言说:“这真是一个温暖的冬天。”肖言从我身后抱住我,说:“我同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想到才第二天,肖言这个我软磨硬泡才泡到家的室友,就让我恨得牙根痒痒了。
当阳光洒满了半间房子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推了推仍在熟睡的肖言:“亲爱的,起床了,我们该整理房间了。”肖言眼睛睁都没睁,伸手就抱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搂到胸前,咕哝道:“再睡一会吧。”我挣脱他的怀抱,继续推他:“都中午了,别睡了。是时候整理房间了。”肖言眯缝着眼睛哼哼唧唧:“我累啊,累啊。”我坐直了身子:“你再不起来,我可就生气了。”这次,肖言连一个字都没说。我站直身:“我一生气,我可就走了啊。”肖言像雕塑一样,栩栩如生,但一动不动。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我走了可就不回来了啊,可真不回来了啊。”直到我打开了门,肖言仍是雕塑一尊。我走也不是,不走就更不是了。最后,我关上门走了。
才走到电梯,我又折了回来。我一没带钱,二没带电话,三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梳理,我出去干什么?我折回门口,往地上一坐,翻看上了隔壁门口新到的报纸。这一翻,就从第一版翻到了第八版。
“吱呀”一声,肖言终于把门打开了。他显然是刚刚苏醒过来,脑袋上的头发龙飞凤舞,裤子上的皮带也没系。他冲出门险些一脚踩在我身上,我们同时吓了一哆嗦。肖言皱着眉:“你坐这干什么?进来。”我把报纸放回隔壁门口,气馁地跟着肖言进了房间。
肖言说,他睡着睡着,忽然梦见我开门走了,于是他醒了,并慌慌张张地追出了门。我说那不是梦,现实中我是真的走了。只不过,现实和肖言的梦之间有时差,这时差让我看了整整八个版面的《芝加哥论坛报》。
自我这一次出走后,肖言的觉照样还是睡到艳阳高照,而我也照样有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兴冲冲地扰他清梦。只不过,我改进了扰他的方式。我归纳出,相对于我没头没脑地离家出走,我软绵绵的甜言蜜语和身体,要有用得多。
我和肖言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劳逸结合着把房间整理妥当。肖言做家务很细致,那种细致,是在我之前二十几年中或目睹或耳闻的成百上千的北方男同胞所没有的。我看着肖言拿着抹布趴着擦地板的样子,对他说:“你们南方男人简直要把我比下去了。”肖言不屑一顾:“你完全没有可比性呢。”说完,他站起身去洗抹布,然后又擦了第二遍。
在电饭锅把米饭焖得喷香喷香时,肖言正把一锅鸡翅膀烧得轰轰烈烈。我环视窗明几净的房间,悔不当初:我怎么直至今天才跟肖言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搬家的第四天,我和肖言请了七八个朋友来家中吃饭。巴掌大的房间中塞满了人和食物,吵吵嚷嚷地让我觉得天花板和地板在一并抖动着。
人说,人老了就总是爱念叨,再琐碎的事也能津津乐道个十几遍。这千真万确。比如我姥姥总是爱给我讲我小时候的事,讲得已经让我觉得历历在目,觉得自己像是亲眼看着自己长大的一般了。不过,为什么房间里这些风华正茂的男女这么喜欢翻来覆去念叨我和肖言的事,我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据他们说,他们这是为了寻求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