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千年汉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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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痕迹

在鸿蒙卫通往玉田卫的直道上,到处尘土飞扬。即使到了夜里,明亮的月色下,直道上掀起的尘土宛如一条邪恶的黑龙,吞噬着天地的一切,到了凌晨时分,黑龙已经将月光都给遮蔽了匈奴人在夜里都在急行军,竟然没有丝毫停留。本来能够将这七十里路都铺满军营的匈奴大军却将军队全部推进到玉田卫城城下。

玉田卫城下,十里联营,灶火如星辰,映照寥廓大地如白昼。与城外的如昼黑夜不同,玉田卫城却是漆黑一片,只有星点落于城头的火盆边时而会冒出一两个巡城的哨兵身影,除此之外,玉田卫城反倒是一座寂静的死城。若不是匈奴人白甲兵靠近些便会遭到攒射,很多人都会以为玉田卫城里的人都跑光了呢!

很显然,匈奴人打算等到天明,然后一鼓作气直接冲下玉田卫城,然后以玉田卫城作为后军基地,前军和中军都会迅速扑向精绝卫,且末卫乃至敦煌卫!所以此刻匈奴人并没有按照常规打法那样,将后军布置在与鸿蒙卫相距只有二十里的皮山坡,而是将后军也归拢到了玉田卫城下,因此这才有了十里联营的壮观景象!

皮山坡南侧是一片冰雪簇簇的山峦,现代人称之为帕米尔高原。在高原中,大自然鬼斧神工,总有许多神奇造化。其中最神奇的莫过于皮山坡那如枯树老皮般的地貌。

纵横勾芡间的山峦,如同龟裂的皱纹,皮山坡上能望见南侧山腰,却绝然看不见山底。而在山底,如今真有一支百十人的骑兵队驻足于此。

和皮山坡干燥不同,山峦下是四季如春的景象,草绿花红,还有融雪积水流过小涧,宛如世外桃源。地表湿润,骑兵奔过,只是泥浆飞溅。

这是一支纯轻骑的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还有一匹驮马,只是以第次前行的速度向前。

但凡不是在战场上面需要剧烈机动,包抄奔袭,骑兵的速度其实比步兵并快不了多少。马是草肚子,只有吃掺了豆饼之类的马料才有力气,放青只不过是让马活着罢了。

而且不管驮马还是战马,都是极其需要好好照顾的娇贵动物。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再加上马需要经常擦抹眼睛防止马糊目,一天下来,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虽然有更多的动物比马匹更适应环境,需要更少的照料。但是想相对于马匹骑乘的稳定性、战马的可调教性,通人性程度,和战马在爆发时所提供的冲击力,人类也只有选择这种比想象中要娇贵许多的动物作为人类之间战争的最重要助力。

这支马队从玉田卫直直往南,然后绕上高原,接着再穿插回来这里,足足花了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里,士不卸甲,马不离鞍,大腿内侧都磨烂了一层皮,血肉模糊地与裤子黏在一起,血迹干了又流出,直到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

这支轻骑当然就是邹燃所率领的玉田卫“游骑”,说是“游骑”,可这一百多号人里,真正有“游骑”身份的只有三个人邹燃、刘全、武鸿!

“按普事可那家伙说的,过了前面这个山凹就是一条向上的小道,通过小道就直接俯视皮山坡。如果不出意外,匈奴兵会有一批粮草从这里运到玉田卫城下。”刘全驻马停在邹燃身边,呲着牙花道。

邹燃知道,这是刘全被大腿内侧的老茧给磨疼了蛋蛋的表情。

邹燃抬头望了望天色,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全军下马休息一刻钟,然后一鼓作气冲上去。天色一亮匈奴大军就要攻城了,我们必须打乱他们的后方,给老马他们争取点主动。武鸿,黑火油带够了吗?”

武鸿的表情倒是坚毅,不过依旧皱着眉道:“每匹马上都有两桶,应该够了。剩下的我都交给老马了!”

这里是雪水融化后流经的谷地,已经近夏,涧水都有些暴涨,似乎都已经超过了原来的河道,哗哗的奔流向东。虽是近夏,但空气有些潮湿,汉军这支骑兵前面飘扬的军旗已经吸饱了空气中的水汽,只是沉重的贴在旗杆上。天空还是有些晦暗,不甚明了,白白的雾气笼罩在这片谷地里,不影响视线,却平添几分神秘和凝重。

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如这天色一般,有些晦明不定,阴沉沉的。

建功立业的战场,就在前面。玉田卫城下的匈奴军气势如虹这是肯定的,但是经过昨晚的交手,邹燃已经看出了这支全部披着匈奴白甲兵铠甲的军队并不都是白甲兵。大部分都是月氏人改装的。如果白甲兵数量有这么多,大汉羽林九卫恐怕就不能似如今这般压着匈奴人打了。

月氏人或许有些战斗力,可是却还真不在汉军的眼里。就算是在精绝卫的汉兵心里,也说不上对月氏人有多大的恐惧。在他们看来,与其说月氏人是一支军队,还不如说他们是一群受过军事训练的流民罢了。

立国千年的大汉,别的不说,这心气儿就是高的可以了。在这千年间,除了西边罗马帝国的军队外,还真没有什么军队能入的了汉人的法眼。就算是阿拉伯,嘁,它的附属国还不是被我们大汉说灭就灭了阿拉伯人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至于匈奴?汉人也只当他们是一群比较凶狠的狼罢了,会被咬几口,流点血,但真要发起狠来,照样不堪一击。

正是有这点心气提着,所以邹燃说要带他们迂回袭击匈奴人的侧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匈奴大军在玉田卫城下,运送粮草的肯定是月氏人。按说这运送辎重粮草的军队也绝对不会少,至少比这一百人的汉人骑兵队要多一倍不止。要出击这样的运输队,其风险可想而知,可他们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毫无顾忌。

当然,他们如此毫无顾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带领他们出击的是邹燃!

邹燃,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他的军衔也很普通,只是一个尉兵而已。可是他却在这几天里如彗星般崛起,在这支并非汉军精锐的队伍里建立起了绝对的威信。这个威信不是来源于他的个人魅力如果他有的话而是来源于他的勇气!直面死亡的勇气!

每战必前,无坚不破。战精绝卫城、破古兰大营,千里袭远,一夜之间攻破玉田卫城,重收大汉领土于脚下。同时他又率七百骑,屡次在敌军中冲杀往返,几斩先锋将旗于百步之内如此种种,已经深刻在这些士兵心里。马都尉、李都尉对他言听计从,麾下士兵也都甘心为之驱策。以尉兵之军衔统带一曲人马,这不但在大汉,就算在全世界也算是第一个了。

也许他以后做不了将军,可现在他却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大家信服,并且坚信他会给大家带出一条出路的家伙。

小兵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也会去考虑。马嵬虽然是精绝卫城的都尉,可他实在太老了不是身体,而是思想他暮气已深,所想的只是混出个名堂,在精绝卫城就是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混着,这样的都尉,所有人都喜欢他,可是却没人有想这样的都尉带他们上战场。

李珊虽然是飞骑卫的正牌都尉,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可她是个女人!在汉帝国,女人参军很正常,但女人领导男人作战却还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看看整个大汉军中只有一个女将军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了。男尊女卑的观念在军中虽然有些淡薄,但却绝对没有消失。不论这个女人表现的多么强势,在男人心理还是很难产生服从的念头。对她的服从,更多是产生于对她身上那枚棱甲剑章的敬畏!

士兵们都会考量,都会想自己的未来。沙场搏杀,建功立业,这是所有汉军士卒的心愿。混吃等死是不得已,若是有机会,他们又何尝不希望用手中刀,为自己换个万户侯呢?

在玉田卫城下,越来越清晰的天色让城上城下的人都提着心思。远远的树林里,几个人如标枪一样站在林木间眺望。

在这个时候,会站在林间眺望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百姓。事实上,自从玉田卫大战开始,周围的百姓早就逃入了高原深山中。站在这里的是四男一女。除了最前面那个女的,另外四个男人都是衣甲破烂。就算是那个女人也只是稍微好点,丘山铠上布满刀痕,长袍衣衫撕碎,露出里面带着血迹的丝绸。

五个人都提着布满缺口、血迹斑斑的战刀,没有刀鞘,就这么倒提着。其中一个的站姿看上去有些怪异,看上去有些歪斜。还有一个高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箭壶,腰侧挂着一把长弓,一看有些起毛的弓弦就知道是把四石力弓!剩下的两个男人也非常剽悍的模样,背着一把长弓,但是却没有羽箭。他们四个男人都站在女人身后两翼,似乎在保护这个女人,又好像是泾渭分明地隔开。

“都尉,玉田卫城还挂着咱们大汉的皇旗呢!”那挂着长弓有羽箭的高壮汉子兴奋地道。

前面的女人微微颌首,却没有吭声,反而愁思蹙眉。

那有些歪斜的男人冷哼道:“挂着皇旗又如何?迟早还不是城破旗落的事!连西域第一天险鸿蒙卫都陷落了,更何况这玉田卫城依俺的意思,现在就继续朝东走才是正理!”

他的话音里鼻音很重,每说一句还会往外喷出一股浓痰,显得粗鲁至极。

另一边的男人听了后嗤笑道:“鸿蒙卫还不是从你们手里丢的?还有脸拿出来说!依我看我们应该尽快进城。昨日我们来的时候玉田卫已经被月氏人占领,今日却是我大汉皇旗,没准是大军来了!”

“来个叼毛,姓王的小子,要不是你们学员兵突然从后面引来那一大帮月氏人我们鸿蒙卫会陷落吗?还大军,,你看那玉田卫城最多只能装下三千军队,你家大军只有三千人吗”那鼻音浓重的汉子立刻出语反驳。

“自不量力而已,又如何怪的人来!我大汉军队三千可当十万!”那人毫不示弱。

“放屁!照你这么说,我们五个就能当五百人用,来来来,你给我冲上去试试!”

这五个人就是鸿蒙卫一战中活下来的菱悦、赵九重、王金彪、荆川和王楚。当时他们几个正好站在石台上,居高临下,看见如潮水一样的人群在撕攘翻滚,他们便联合了一些人拼命挤开一条路,硬是从侧边爬上了高山,然后翻过大梁逃出了鸿蒙卫战场。之后一路转进,到达玉田卫,却发现玉田卫已经被月氏人占领。他们不但没有得到补充,反而被玉田卫城中的月氏兵一阵追杀。原本还有一二十人的队伍,转眼间就星散零落。

王金彪就是那粗鲁的汉子,而与他拌嘴的则是王楚。两个姓王的在路上就一直拌嘴,到现在仍不消停。一有机会就要争吵几句。听的荆川和赵九重都起茧子了。以往他们两人拌嘴,菱悦听得不耐烦了总会以都尉的命令喝止。可这次却也奇怪,菱悦只是望着远处的玉田卫城蹙眉不语,听见他们争吵也没有丝毫反应。

赵九重上前一步小声道:“都尉,怎么了?”

王金彪和王楚也发现了不对,于是止住争吵轻步靠了上来。不得不说,他们对菱悦这个都尉还是心存敬意的。要不是她,在昨日就被玉田卫那些月氏人给干掉了。

“你看,玉田卫城西门那里好像发生过剧烈的野战痕迹!”菱悦蹙眉道。

“哪儿?哪儿??”王楚立即踮脚看着。

这里离玉田卫城至少一千步,远远的只能看见玉田卫城的大概而已。赵九重等人使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菱悦所说的野战痕迹。

唯独王金彪咂吧着嘴道:“啧,好像真是大战了一场呢奇怪,这玉田卫城里的汉军既然敢跟匈奴人野战,那想必是有骑兵的,但那骑兵在哪儿呢?城里么?不应该啊!我知道了,他们也在这树林里!”

王金彪的眼睛忽然一亮,菱悦则连连点头,转身道:“不管如何,先找到藏在这片树林里的汉骑。不管是东进还是进城,找到这支汉骑再说!”说完,菱悦直接扭头走进了树林。

路上王楚实在忍不住,问王金彪道:“你怎么知道不应该在城里?还有,你从哪儿看出打了一场野战的?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王金彪扭头吐了一口浓痰,眼睛斜睨了王楚一眼却不解释。还是搀扶着他的赵九重也拿希翼的眼神望着他之后,他才用重鼻音道:“哼,这玉田卫城可不是鸿蒙卫,它是建在东边绿洲边的一座卫城,城小不说,四周都是平地,除了这片树林外根本没什么险要可守。如果你有一支可以机动的骑兵,你是让他们躲进这巴掌大的卫城挨揍呢,还是把他们放出去伺机而动呢?”

“那当然是”王楚恍然。

“可是那野战的痕迹”荆川忽然开口,他也对这个很好奇。

王金彪看了一眼还在闷头前行的菱悦一眼,笑道:“这就很简单了,你看那匈奴大军足有四万,联营十里,而且军营井然,层次有序,显然是早就到了。既然四万匈奴军都到了,那他们的前锋军昨日太阳落山前也肯定到过这里。玉田卫城还挂着大汉皇旗,那说明这股前锋军肯定受挫后撤过,不然依着玉田卫那低矮的城墙,怕是早就被攻破了。”

“可这也不能说明是有汉骑和匈奴军野战啊!”王楚道。

王金彪重重瞪了他一眼,望了望已经渐明的天色,冷笑道:“难道你傻连眼也瞎了吗?玉田卫城下那么大片糙乱的马蹄印和连片的血渍还不能说明问题不成?”

“那就不许是匈奴白甲兵自己啊,对哦!”王楚还要反驳,却忽然想到如果是匈奴白甲兵自己干的,那除非匈奴军的将领都是白痴。很显然,匈奴军的将领不是白痴,要不然也打不到玉田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