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站起身来,锁上了前门。走过客厅里那张大桌的时候,他发现座机的屏幕在闪烁,显示有未读留言。他的岳母弗兰给他们留了很多信息,语气一条比一条紧急。显然,阿曼达屏蔽了母亲的电话。约翰对此深表同情。他俩的母亲简直位于截然不同的两极,但同样给人极大的压力。帕特里夏常常会陷入一种冰冷的沉默,而弗兰则会跑到楼上,亲自将他们的袜子叠得整整齐齐。她总是以幸灾乐祸来表达帮助,以怨恨来表达关心,然后再将她收获的信息和所有人一起分享。对于弗兰来说,这世界根本没有界限可言。
约翰将她的留言全部删除。
凌晨两点,约翰忽然想到惠灵顿酥皮牛排。之所以想到它,是因为他感觉自家的房子好像着了火。看到第一股烟的时候,他蓦地睁开了眼。阿曼达仍在床上,睡得像个死人一般。
约翰奔下楼梯,冲进厨房。浓烟从烤箱的缝隙里涌出来。约翰关掉烤箱,打开窗户和后门,拿出一块抹布,像斗牛士甩动红斗篷一样,试图将浓烟引导到窗外。
惠灵顿酥皮牛排已经变成一块长方形的黑炭,牢牢地粘在烤盘上。
阿曼达将面饼精心雕出枝叶装饰的形状。因面饼放在牛排上面,倒是没有烤得太糊。于是约翰摘下一片叶子,塞进嘴里。他仔细看了阿曼达的手艺——每片叶子都均匀地切了六刀,还有叶柄和叶脉,刀工精致绝伦。
约翰和阿曼达刚开始同居的时候,阿曼达曾用罐装汤羹即兴创作了几个菜,导致两人都患上了急性肠炎。她自责无比,然后作了个重大决定:她要做个厨艺高手。约翰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妻子竟有如此强大的毅力。她将美食家茱莉亚 ? 蔡尔德的所有书都买回家,仔细研读,并严格按照所有指令来操作。("如果茱莉亚说西兰花应该削皮,那你就应该削皮。"约翰发现她在削皮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当时他很是大笑了一阵,但尝过她的手艺之后,他再也不会对她在厨房里的任何行为发出任何疑问了。)今晚,切菜板旁边还留着一堆剩下的达不到要求的面皮和枝叶。灶台上还有些许已经干掉的蛋液和蛋壳,以及蒜皮和几条包黄油的蜡纸。
地板上零零星星撒着一些面粉。每种工具都还保留着她刚做完饭的样子,根本没有收拾。
约翰打开水龙头,等水慢慢变热。虽然已经很累,但他希望阿曼达次日早上醒来,能看到一个洁净的厨房。
4
伊莎贝尔在一股旋转的湍流中浮沉进出。那并不是睡眠,因为她能感觉到都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能听到人们说话,但不明白那些话的含义,只是一些嗡嗡乱响的杂音,伴着她从一个隧道飘进另一个隧道——那些隧道有的橘黄,有的碧蓝,还有的翠绿。许多人手搬动她的身体和头部,时不时地,她还能感到钢针刺进身体的不适。但她从未想过要挣扎或主动移动身体,这也是最恰当的反应,因为她根本不可能移动或挣扎。最后,那些色彩和杂音都归于安静,沉入一种仁慈而又空虚的黑暗。
一阵尖锐的"哔哔"声和断断续续的蜂鸣打乱了她的休憩,刺破了她黑甜深处的安宁。她想忽略这种声音,就像忽略一只恼人的苍蝇。但正如苍蝇一样,这种杂音也是哼哼唧唧挥之不去。最后,她从宁静的黑暗中浮出来。
她眨了几下眼睛,才发现自己凝视的是天花板上阴沉的瓷砖。由于眼睛周围肌肉肿胀,她的视野被限制得十分狭窄。
"看看谁醒来啦。"彼得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满脸都是笑容。他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布满青黑的胡碴。
"护士说你很快就会醒来。"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越过床栏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熟悉:他左手食指少了两个指节,那是他研究生期间在俄克拉何马州罗克韦尔某个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做项目时被一只黑猩猩咬掉的。她想握紧他的手,但没有丝毫力气。于是他将另一只手也穿过床栏,将她的手稳稳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