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谧如水,一点点流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个洒扫的小丫头出声道:“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姑娘。”黛玉看也不看她,只点头道:“我允了。”余下的人见状,都纷纷求去,一个个又跑到薛宝钗面前,讨好献殷勤,忙个不停。
薛宝钗始终含笑,应酬了几句,待那些人说完殷勤话,方向黛玉道:“啧啧,林妹妹真有魄力,竟将院子的丫鬟仆妇撵得只剩下三个了,真让人吃惊。”
黛玉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好吃惊的?这不正是宝二奶奶期盼的吗?潇湘馆的饮食被克扣得只剩下稀饭咸菜,人心岂能不散?”斜睨着薛宝钗,眸光一清如水,继而冷笑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洞悉人心还是可以的,宝二奶奶若是想讽刺我不善驭下,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有人想离开潇湘馆,不是因为我有问题,而是身不由己,我岂会为这个恼怒生气?那也忒可笑了。”
薛宝钗听了这番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煞是好看,须臾才开口,语气冰冷道:“你觉得自己能洞悉人心?那你不如猜一猜,接下来的日子,老太太会如何待你,二太太和我会如何待你。”言罢冷笑而去,一众人见状,忙不迭围了上去。
四周寂静下来,黛玉回过身去,见王嬷嬷、雪雁、春纤垂手立着,神态都很是恭顺,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又有些感动,叹气道:“雪雁、王嬷嬷是我带来的,跟着我理所当然,但春纤你却是贾府的家生子,你没想过出去吗?”
春纤直起身子,简短利落地道:“姑娘待我好,我自当十倍百倍相报,誓死忠心姑娘。”
黛玉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贾府的丫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至少自己身边的春纤就不是。
黛玉叹道:“你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如今我朝不保夕,你这般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但我应承你,只要我能脱离困境,今后我一定拿你当雪雁、王嬷嬷一般看待,绝不亏待你。”
春纤敛容听了,含泪道:“多谢姑娘抬举我。”
黛玉摇头道:“什么抬举不抬举,这话太生分了,今后我们四个互相扶持,像一家人一般过日子吧。”
三人听了这话,忙一起应了,个个热泪盈眶,黛玉也不由得满心感动,虽然走了十几个人,但自己身边有三个真心实意的丫鬟、嬷嬷相依,已经不错了。
天气越来越冷,潇湘馆已是冷清之地,没有人过来走动,似乎已经被遗忘了一般。
往年的时候,潇湘馆早就点上炭火了,今年不但没有炭,连送过来的饭菜都没有一点荤腥,小菜也没了,只剩下清粥咸菜,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咸菜不知道放了多少天,腌得都黑了,看着就倒胃口,贾府下人素日吃的,比起这些都要好上几倍。
没有炭火,又没有吃食御寒,冰冷彻骨的寒意笼罩在潇湘馆,久久不散。
四人苦捱了一日,这天起来,黛玉正在窗下用雪雁自己挽来的凉水净面,因天气凉,水冰凉沁骨,但黛玉素来洁净,纵然条件艰难,也不该初心。
雪雁在一旁伺候,叹气道:“这两天,日子越发难过了,我本还想着,拿些银子收买送饭的婆子,让她悄悄带点吃食来也好,但这些天来,送饭的婆子,都是薛二奶奶陪嫁过来的。我递银子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怪声怪气地叫嚷,说我狗眼看人低。至于大观园里的婆子,一见了我就远远躲开,像避瘟疫一般,偶尔有两个愿意收银子的,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东西却一直没见到,简直可恶极了。”
黛玉冷笑道:“何必说下人的不是?自然是上头有命令,她们才会做出如此可恶之事。罢了,你还是别再花冤枉钱了,指望那些婆子,简直是做梦。”
雪雁点了点头,看了黛玉一眼,斟酌道:“我明白姑娘的心,姑娘最是重情,不愿连累琏二奶奶、三姑娘她们,但如今看,实在捱不住了,只能悄悄去求她们帮忙,才能渡过难关。”
黛玉摇头道:“在这大观园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如何能悄悄行事?凤姐姐、三妹妹的处境也艰难,若是再受我连累,只怕也会备受冷落。罢了,你且再忍耐两天,我已经有了些头绪,待我理清想法,一定能否极泰来。”
正说着话,王嬷嬷匆匆走了进来,顾不上行礼,就开口道:“姑娘不好了,春纤跑了。”
黛玉、雪雁都吃了一惊,黛玉蹙眉道:“春纤素来乖巧听话,嬷嬷可是弄错了?”
王嬷嬷道:“是真的,因天冷,这两****与春纤睡一个房间,被子一起盖,能稍稍暖和些。晚上闲话时,春纤说‘本以为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善待姑娘,没想到近来姑娘的处境竟如此艰难。’我也跟着叹气,说可惜是寄住在此,无论想做什么都艰难。春纤就说,这两天一直在饿肚子,且再捱一日,明儿个一定要想个法子才行。”
叹了一口气,接着咬牙道:“我当时有些困了,没留意她的话,谁知今天早上一起来,就没见她的人影。她一定是吃不了苦,跑到那姓薛的那边去了。哼,亏当日我还觉得她这小丫头人好,不想那些势利眼儿,还想认她当干女儿,如今看来,我是看走眼了。”
雪雁听了这番话,叹气道:“岂止嬷嬷看走了眼?当日还觉得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肯留下,我心里高兴得很,还一直想认她当妹妹呢。罢了,撇开春纤走这件事不说,平日她做事尚算勤勉,与贾家其他人很不一样,也算是个难得的。我们过得这般艰难,她走了,于她也算是解脱,念在往日的交情上,何必在背后议论她的不是?且由着她去,也就是了。”
王嬷嬷听了,依旧眉头紧皱,正要说话,黛玉却摇头道:“你们都看错春纤了。”
王嬷嬷、雪雁都吃了一惊,直直看着黛玉发怔,黛玉的声音清泠婉转,仿佛春日温水一般:“春纤与贾家其他人不一样,她若存心想走,那天就走了,何必在这里多吃两天苦?她说了要想法子,依我看,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在为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