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讲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白夫人道:“姑娘独力管田庄,凡事自是都要借下人之手,还望姑娘记住奴婢的话,驭下之道,不可过慈,不可过严。过于温和,则会失了主人的威严,但过于严厉,又容易让下人生出怨恨之心,这其中的度,一定要好好把握才行。”
黛玉细细品着她的话,只觉得受益匪浅,诚恳道:“白夫人精明能干,有夫人这番指点,今后我的日子一定容易得多。”言罢,向白夫人行了一礼,语气郑重了几分:“真是多谢夫人了。”
白夫人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聪明,奴婢之言尽能领会,与姑娘这样的聪明人交谈,不但不费神,还很开心呢。”抿唇笑了一下,接着又道:“一切都是王爷安排的,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姑娘若是想谢人,该谢王爷才是。”
黛玉轻轻点头,心里对水溶的感激之情,不由自主又多了几分。
白夫人话说完,便起身告辞,黛玉依旧与水蒙说说笑笑,一天的时光很快就打发了。
彼此熟络后,对于北府的家事,水蒙一五一十,尽数如实相告。
原来,水溶与水蒙乃同胞兄妹,是老北王爷原配所出。两人的母亲身体娇弱,年纪轻轻就去了,后来老王爷续娶了一位姓陈的名门贵女当继室。陈氏福运很好,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起先对水溶兄妹倒也不错,但生下儿子后,渐渐起了歪心思,多次在老王爷面前鼓吹,想以自己的儿子取代水溶的世子之位。
好在水溶乃名副其实的长子嫡孙,加上他少有贤名,老王爷很是欣慰,觉得他堪当重任,陈氏的奸计才没有得逞。
水蒙说起这些,很是愤愤不平,虽然她并没有将陈氏的所作所为一一叙出,黛玉却仍旧能够体会到,当初他们兄妹的处境,一定也如自己在贾家那般艰难坎坷、如履薄冰。
六年前,老王爷一病归西,水溶以十六岁之龄,承袭王爷爵位,一入朝就展示出过人的才能,独当一面,很受重用。
陈氏嫉妒得发狂,但因水溶羽翼已丰,无法动摇根基,即便满心不甘,也无济于事,只能在背后使一些见不得人的花招泄愤。
水溶固然生气,但顾念着陈氏到底是名分上的继母,不能忤逆授人话柄,因此只在北府架空了陈氏,由着她闹去,私底下又命人将自己和水蒙的住处围得铁桶一般。
水溶五年前已经成亲,乃皇上亲自指婚,正妃是南安王府的二小姐萧氏。萧氏品格出众,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与水溶虽然情分不深,但相敬如宾,也算是一段好姻缘。只可惜,三年前萧氏难产,留下一个女儿撒手西去。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看似温煦如春风的北王爷,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成年丧妻,境遇与自己竟有几分相像,心中油然生出同命相怜之感,至于别的心思,却是一丝也无。
次日,因公主派人来催,水蒙只得依依不舍辞了黛玉,离开北府往宫里去了。
水蒙去后,除了水溶时不时派丫鬟过来送些吃食之外,住处再无人来往,黛玉过得很是安宁清净。
时光如流水而去,于水溶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这天起来,黛玉梳洗罢,勉强吃了几口早膳,便坐在窗下,静候水溶那边的消息。
等到午时,并没有什么讯息,黛玉心神不宁,恰好紫月进来奉茶,黛玉便道:“我有事想劳烦姐姐,麻烦姐姐去北王爷的住处,看看他是否有空。”
紫月领命去了,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进来回话道:“王爷见奴婢过去,猜测姑娘有事,请姑娘到院子里相见。”
黛玉听了,因与水溶已经见过三次,没有避讳的必要,何况自身坦坦荡荡,因此脸上并无扭捏之色,颔首应允下来。
及步出房,果然瞧见水溶一身常服,背着手立在一株枝干虬曲的梅树下。秋风袭过,无端让人有萧瑟之感。
黛玉带着雪雁,款步走过去,敛衣下拜,婉声道:“见过王爷。”
水溶回过头来,唇边的笑容有些浅淡,伸手虚扶道:“林姑娘不必多礼。”
水溶不知怎的,一想到黛玉即将离府,心中就涌起莫名的感觉,虽然将黛玉的境况时时放在心上,但这几天却一直刻意避着黛玉,唯恐她开口要走。
黛玉命紫月打探消息,水溶立刻就猜出黛玉的心思,本不愿就此让黛玉离开,但他始终是至诚君子,就算再不情愿,也知黛玉心思已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勉强,只得打叠精神前来相见。
黛玉微微抿唇,洁白的双颊微露出一缕清怡笑容,梨涡微现,声音沉静温婉:“按说王爷是大忙人,民女不该打扰,但三日之期已到,民女一心惦记着田庄那边的事情,只得麻烦王爷走一趟了。”
水溶摆手道:“林姑娘太客气了。”目光灼灼,凝睇着她的娇颜,心中满是莫名的感觉,声音中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田契的事情,小王已经命人办好了,请林姑娘收好。”言罢,果然拿出一张地契,含笑递了过来。
雪雁忙上前接了,黛玉满心感激,婉声道:“让王爷费心了。”顿了一顿,又向水溶行礼,郑重了语气道:“除此之外,王爷特意命白夫人传教管家之道,民女也想向王爷亲口道谢。受王爷大恩,却没有机会报答,民女实在惭愧。”
水溶微叹道:“每次见面,林姑娘总要跟小王说一番感激的话,难道林姑娘与小王竟没有别的话可说吗?”
黛玉道:“民女也不愿这样,但王爷于民女,恩同再造,民女岂能无动于衷?”顿了一顿,微笑道:“不过王爷放心,待会儿民女就要辞行,今后王爷再不必为民女操心,也就不必忍受民女的聒噪言语。”
水溶暗叹,心中很愿意为黛玉操心,但这样的话,只能暗暗想着,却不能宣之于口。
水溶敛住心中的惆然,温声道:“虽然田契已经办好,但林姑娘大可不必着急,何况蒙儿与林姑娘投契,不如再在这里多留几天,待蒙儿回来了,打声招呼再走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