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战国英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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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大我于世

冷宫门口

一名青年将领带着八名金甲武士把守在宫门口。

一位须发如霜的老车夫驾着一辆简朴的马车来到宫门口停下。

布衣粗服的吕不韦下了马车,向前几步,向青年将领施了一礼:“李信将军,老夫……”

李信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行!”

吕不韦复杂地一笑:“老夫尚未说明来意,将军何苦一口回绝?”

李信脸色变了几变:“所有理由,充其量不过都是借口。太后虽然被囚禁,但一切都好。吕先生请回吧。”

吕不韦瞅着大门呆呆出了一会儿神,转身默默地上了马车,离去。

郊野

芳草碧连天。

吕不韦和老车夫坐在一个火堆旁,吃着烧烤的食物,轮番喝装在酒葫芦里的酒。

吕不韦环顾四周:“风景很美。”

老车夫:“您能说这句话,说明您心境坦然。待到了目的地之后,老奴每天就陪您看看风景,好好享受享受人生。您为大秦国操劳了多年,也该歇歇啦。唉,人老啦,除了能看看风景之外,选择也不会太多了。”

吕不韦:“我虽然赋闲,可毕竟还是大秦国的一员。我大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尚未完成,我不可享清闲啊。”

老车夫:“大王已经任用冯去疾和王绾做了左右相国,朝中大臣能人辈出,国家大事您就别总放在心上了。古人说,达则兼具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生起起落落,也就这么回事。是不是…”

吕不韦:“不然。位尊位卑,同样都要顾及国家的安危啊。人活着倘若只顾自己,很容易失去寄托。”

老车夫由衷地道:“老奴跟随您这么多年,今日才真正感受到您的君子风范。来,再喝几口,我们就上路吧。”

吕不韦喝了几口酒,把酒葫芦递给老车夫。

老车夫把酒葫芦挂在腰上,搀扶吕不韦站起来,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一阵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传来。

老车夫神色一变,怕冷似的颤了颤身子,无限担忧地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递给他一个坦然的微笑。

上百匹马转眼而至。

屠雎、陈驰等青年文武大臣滚鞍下马,蜂拥过来,跪伏一地。

吕不韦:“陈驰、屠雎、任嚣……”

陈驰:“我等特来为先生送行。”

吕不韦迸出一个微笑:“谢了。多谢了。”

屠雎:“先生一生高风亮节,没想到竟受奸人所累,蒙冤下野。我等为先生不忿!”

吕不韦收敛笑容:“胡说!大秦律法奖罚分明,有章可循,有目共睹,不可轻议!”

任嚣:“我等皆出自先生门下,蒙先生抬爱,方能出人头地。如今我等愿抛弃功名利禄,终生追随侍候先生。”

吕不韦扫了众人一眼,神色凝重地道:“荒唐啊荒唐。一统天下的千秋伟业与我个人的荣辱相比,谁轻谁重?”

任嚣:“这个……”

吕不韦:“你等肩负民族重托、国家重任,岂可感情用事?只有狭隘的人才会凭个人义气行事。你等切不可误入歧途,误国误民误己啊。”

众人无限惭愧。

吕不韦再次扫了众人一眼,上了马车,示意老车夫上路。

天苍苍,野茫茫。

议事大厅

嬴政、蔡泽、王翦、张唐、冯去疾、王绾、冯劫、辛胜、李斯、曲宫等围着一个沙盘模型议事。

冯去疾:“按吕相预先制定的一统天下的战略部署,我大秦国兼并六国依然要从韩国开始。灭韩灭赵灭魏灭燕灭齐,最后灭楚。兼并六国之后,再进军岭南、百越、西南,抗击匈奴,一统天下的大业最终才算完成。”

嬴政:“嗯。依冯相之见,我大秦国兼并六国,需要多少年?”

冯去疾:“以我国现在拥有的军事技术和实力,若一味对六国实施军事打击,征服六国最多需要五年时间。可是这样一来,战后安抚和重建工作至少需要一百年。”

嬴政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百年?由此可见,战争对整个天下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

蔡泽:“所以张仪大人和范雎大人才先后提出攻心为上,攻城为辅及远交近攻的战略方针。”

嬴政想了想:“王相,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王绾:“臣以为大王刚亲政,应进一步稳定国内的局势,再度让利于民,然后才能全面打响统一天下的战役。”

王翦等人纷纷附议。

嬴政皱了皱眉:“依王相之见,国内的形势如何才算稳定?”

王绾:“臣以为大王罢免太后也就罢了。但把太后打入冷宫的举措太过……”

嬴政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法不容情,百功不抵一过。从上到下无一例外。”

沉默。

嬴政:“好啦,大家都别绷着脸,都到君子楼去,我请大家喝茶。”

室内气氛为之一松。

冯去疾轻声地道:“大王,可否另换一个地方…”

嬴政:“为什么?”

冯去疾:“您欠我老婆的钱太多,我怕她当面跟你逼帐。”

嬴政转了转眸子:“那我就带上扶婳和胡逖,走吧,走吧。”

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

姚贾闯进来,神色急促地道:“大王,各位大人,我刚收到消息,天下诸国纷纷派使臣急赴我国,争相欲聘吕不韦为相。”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嬴政。

嬴政垂头想了想,抬起头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姚贾,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喝茶。”

姚贾擦了擦脸:“谁请客?”

洛邑 吕宅

吕不韦在厅中练字。

老车夫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几案上,忧心重重地伫立在一旁。

吕不韦写完一幅字,放下笔,用丝巾拭了拭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对老车夫笑了一笑:“我这人心不静,看来这辈子无法练好字了。”

老车夫愁眉苦脸:“天下各国的使臣日夜守在门外不走,您怎么能练好字呢?”

吕不韦放下茶杯,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深沉地道:“总是避而不见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见一见他们吧。”

老车夫:“这样一来,老奴担心……”

吕不韦:“别担心。”

说着走出屋,穿过种植着花草的庭院,拉开了大门。

站在插有齐、楚、燕、赵、魏、韩、卫等国旗号的华丽马车旁的各国使臣,见到吕不韦出来,连忙争先恐后地围拢上去。

吕不韦向众人抱了抱拳:“在下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对吕不韦的问候。有人宣称齐王愿封吕不韦为侯,出资万金聘吕不韦为相。有人宣称楚王愿送十座豪宅、百名美女给吕不韦享用。有人宣称燕王愿和吕不韦结为兄弟。有人宣称赵王兵马全部交给吕不韦指挥。有人宣称魏王愿把三分之一的国土赐给吕不韦。有人宣称韩王愿将其妹嫁给吕不韦。有人宣称卫王愿让位给吕不韦……

老车夫满面愁容地倚在门框上,喃喃地道:“你们这些家伙口无遮拦,一派胡言,实在是想把我家主人害死啊……”

有人隐身在附近监听。

吕不韦站在台阶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朗声地道:“在下万分感谢各国君王和各位大人的厚爱。可是,在下不能答应诸位提出的条件。请恕罪。”

众人眼巴巴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吕不韦深沉地道:“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大秦国政治开明,经济发达,法制健全。只有我大秦国能兼容各种思想。只有我大秦国倡导平等和自由。只有我大秦国能给予万众信心和希望。也只有我大秦国具备一统天下,实现和平的一切条件。所以,诸位与其劝在下投奔别国,还不如诸位就此留在我大秦国发展,与我大秦国军民一起为一统天下的伟业不懈奋斗。”

众人张口结舌。

吕不韦:“在下不是预言家。但历史将证明,我大秦国必将一统天下!”

说完,转身走进门。

老车夫连忙关闭了大门,把众人挡在门外,然后随吕不韦进屋,嘘了一口气:“但愿您的一番话能把那些家伙打发走了。”

吕不韦席地而坐,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天下诸国总想在我大秦国制造事端,岂会轻易放过我?”

老车夫:“那……怎么办?干脆我们悄悄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吕不韦:“除非我死了。否则,总有人会千方百计制造不安定的因素,骚扰我国内政。”

老车夫倍感凄凉:“您……您千万要保重啊。”

吕不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您别难过。其实自杀不失为一项勇敢者的运动,可惜这项运动永远产生不了佼佼者。我若能为维护国家安定而死,又何足惜死?”

老车夫向前一步,跪倒在地,泪如泉涌:“…主…人……”

吕不韦闭了一下眼睛:“大丈夫淡然生死,淡然祸福。既不怨生,又何惧死?在我上路之前,我想请您为我办两件事。”

老车夫哽咽地道:“您说。”

吕不韦:“第一件事,请您设法通知白镜先生,我想见一见他。第二件事,请您带着妻儿老小以及带着《吕氏春秋》的原本前往蜀郡,觅一个地方生栖,将《吕氏春秋》代代相传。倘有一天普天下喜逢真正意义上的长久的太平盛世,就将此书完整地公之于众。此书是我大秦国的灵魂。拜托了。”

老车夫不住点头,亦不住流泪。

寝宫

皓月流空。

嬴政和白镜在走廊上散步。

嬴政:“吕不韦提出想与您见面,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如果他想表白自己并无投奔别国的企图和用心…其实他根本不用表白。他绝对不会背叛我大秦国。或许因为你们是结拜兄弟,您又无官无职,他想和您叙叙旧……或许……您打算见他吗?”

白镜摇了摇头。

嬴政:“为什么?其实你我心里很清楚,他本身并没有罪。”

白镜一脸复杂。

嬴政:“或许他是想请您为我母后求情…我不会宽恕我母后!您真的不想见他吗?我觉得您应该去听听他会怎么说。不论说好说坏,我不会怪罪他。”

白镜侧过脸,一脸悲哀。

吕宅

几案上放着的小香炉香烟袅袅。

吕不韦端坐在厅堂里,瞅着白镜一步步走进来。

两人一坐一站,四目相对。

半晌,吕不韦站起身,现出一丝隐约的微笑:“诸国的车马仍在外面守候。我想,你已经猜到我要你来的用意。”

白镜轻点了一下头。

吕不韦:“人生匆匆几十年,总逃不过悲欢离合。要游戏人生很简单,要活得有意义,却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你还记得韩七爷是怎么死的吗?”

白镜再次点头。

吕不韦:“韩七爷为了九大家族选择死。今天,我为了大秦国也选择死。不知我的死可否有意义?”

白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吕不韦:“五爷,如果你还能说话,不知你会如何评价我?”

白镜瞅着他,异常平静。

吕不韦缓缓抽出佩剑,笑了一笑:“人一旦真的要死,总是很幼稚。其实只要自己无愧于天地,别人如何评价,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今生能为大秦国一统天下尽了一份力,深感骄傲和自豪!”

说完,自刎而亡。

白镜缓步上前,瞅着倒在血泊中的吕不韦发了一会儿呆,蹲下身,用手指蘸着鲜血,在地上写了‘小我于生 大我于世’八个大字,起身走出屋子,穿过庭院,拉开了大门。

各国使臣争先恐后挤进门。

白镜伫立在台阶上,瞅着西下的夕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