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寂寞花·玻璃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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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又见围城(2)

看过袁刚的信,我两天没去班上上课,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将思绪往回翻,在大脑里仔细审视袁刚。在此之前的三年多时间里,我除了知道他和我是兰州老乡,出生在一个家境贫寒的工人家庭之外,从未认真地留意过他。而这个貌不出众沉默寡言的袁刚竟然出手不凡。袁刚见我的座位空了,在食堂也不见踪影,便将一日三餐端到我的面前。他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问我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他怜爱的眼神像冬日里的阳光暖遍了我的全身,尝够了冷漠的我一下子投入他的怀抱。毕业时,我听从他的意愿放弃了留在杭州的机会,跟随他回到兰州。袁刚被分配在某企业机关,我则进了电台做编辑。

婚后,袁刚像呵护天使一般地呵护我,可是我渐渐地发现袁刚对我的爱很特殊,他爱得霸气、自私、狭隘,后来的一切证明,那是种在畸形心理作用下的畸形的爱。他尽其所能为我买许多的服装,然后带着我去他的同事朋友中间炫耀。我一向很淡泊,对此极为反感,我宁愿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书或写点什么,于是,我就拒绝他,他就闷闷地和我赌气。他似乎很习惯安安稳稳的机关工作,他悠闲自在不思进取,种种小市民的劣性暴露无遗,我对他特别失望。但是,我们从不争吵,一直打着冷战,互不理睬,我们彼此都清楚,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我又不能否认他是爱我的,于是,我试图去发现他身上的优点,可是他却越来越让我无法理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开始跟踪盯梢我,我不能和异性说话,不能和异性走在一起,下班不能晚回家,否则便是无休止的盘问。我被他搞得焦头烂额没精打采,工作屡屡失误。我终于提出离婚,袁刚一听就跪在我面前,他说他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我,他完全是出于一种深得不能再深的爱,他不能失去我。望着他一脸哀求的表情,我顿生怜意。我想,也许婚姻就是这样吧,需要经受现实的考验。既然走进了这座围城,就要准备大量的忍耐、无限的细心,也要准备许多的方法,以便纠正走错的方向。

我试着宽容他理解他,尽可能多地陪伴他,可是我毕竟得工作。没过多久,袁刚说,只要我一离开他,他就有种不安全感,他仍然时时担心我被别人从他身边夺走。我想他一定是有了心理疾病,我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可他死活不承认。他开始酗酒,然后借题发挥旁敲侧击,上床后则对我进行无休止的折磨,他先是仔细检查我的隐秘部位是否有什么异样,然后就是长时间疯狂地摧残,我终于被他激怒了。如果说袁刚的爱是真爱的话,那么这份爱我实在承受不起,这和我原来期待的爱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协议离婚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向法院起诉离婚。袁刚知道这一次是无法挽回了,因为他最了解我的性格。他说:“我只求你一件事,判决书下来之前咱们不要分居,你再陪我几天,行吗?”我答应了他。这段等待离婚的日子里,我们竟出奇地恩爱出奇地和谐,袁刚做得恰到好处,我们的配合如鱼得水。可是激情过后,我隐隐地有种不安的预感,但我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袁刚竟然一夜未归,这是我们结婚近两年从未有过的事。第二天我刚上班,袁刚单位来电话要我速去,我立刻意识到,袁刚一定是出事了。

我到了那里,袁刚已被人们从吊在暖气管的绳子上解下来了。他很安详,就像平时熟睡一样。我们终于没有离成婚,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开了。那时是1992年8月。

让风带走我心底的痛

身心俱伤中,我萌发了出去旅游的想法,我想远离人群,忘记过去的人和事,静下来一个人舔一舔伤口。台里给了我一个月的假。

我带上相机,背起简单的行囊,独自去了向往已久的敦煌和西藏。我在雪山脚下流连,在日光城里沐浴,在茫茫戈壁滩上徘徊。西藏的纯净大气、敦煌的苍凉厚重,既给了我飞扬的灵感,又激发了我对生活的无限热情和对生命的深层思考。

这次远行使我懂得了什么是高远,什么是博大,什么是宽厚,什么是坦然。可以说,没有这次西部之行,就不会有今天成为优秀主持人的凌寒。

一个月后我回到兰州,带回了10卷精美照片、两大本旅游日记,还有一颗被大自然修补一新的心。我的心底涌动起不可遏制的激情,我重新拿起了写作这支笔,我的诗歌和散文作品频频见诸报端,我在台里的工作也好评如潮。我终于从沼泽地中走了出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1994年元旦,市里三家报刊杂志社联合举办了一次大型作者笔会及迎新春联谊会,就在这次笔会上我结识了一家诗歌杂志的编辑魏风。其实,我和魏风应该是老相识,他这片“绿叶”托起了我这朵“红花”,所以,尽管初次谋面,彼此却并不陌生。只是我觉得他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三十七岁的他极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最打动我的是他的沉稳淡泊和略带忧郁的诗人气质,魏风则说他十分欣赏我的灵气和悟性。

这次笔会后,我和魏风成了朋友,每编发我的一首诗歌他都随样刊寄来一张小札,虽寥寥数语却内涵丰富,同样,我也时常在寄作品时捎带上几句问候。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位笔友口中得知魏风的家庭十分不幸,他正在闹离婚。我很讶异,在我的印象中,他极其严谨又极其负责任,他绝不会轻言离婚,其中必有隐情。

不久,我收到一笔稿费,我借口答谢把魏风约到了一家音乐酒吧。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不得不向我坦诉了实情。原来他离婚的缘由竟然和我当初一样,他的夫人也有“多疑症”。本来我是想劝解一下他的,可是至此我改变了主意,倒是对他增添了十分的同情,我太能理解他了。

这一晚,我和魏风坦诚地交谈了很久,相同的境遇拉近了两颗孤独的心。但是从此,我也尝够了漫漫长夜难以入睡的失眠之苦,我知道,我爱上了魏风。

难道是无法开启的心窗

1995年初,电台谈心节目《打开心窗》筹备开播,在选拔主持人的角逐中,我击败众多对手如愿以偿。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是魏风反复地鼓励我,他说,经历过痛苦磨砺、有着丰厚生活底蕴的我完全能够从从容容地做好这档节目。

每次走进小小的直播间,我都觉得无比神圣,我调集所有安静镇定、温暖踏实、亲切平和的感觉,在开启话筒的同时,也就向听众敞开了我的心灵。尽管听众看不到我的形象,但是我必须通过我的声音传递给他们一个开朗的笑容。我很快赢得了听众的信赖和喜爱,他们争先恐后把电话打到直播间,向我倾诉他们的烦恼失意和种种酸甜苦辣。每当和他们进行最坦诚的交流时,我就觉得能拥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话筒、这样的问候,真的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当节目结束之后,世界已经静寂下来的时候,独自踏着一路霓虹回到我清冷孤寂的小屋时,我便被孤独的恐惧深深地包围,而这种孤寂感在爱上魏风之前从未有过。

我经常能够接听到一些电话或收到很多来信,其中不乏求爱者。还曾有位声称自己拥有上亿元资产的大款在来信中情真意切地向我诉说他对我的爱慕,他说只要我答应他,他可以给我一切,包括汽车、房子等等。对这一切我不屑一顾。经历过多年波折的我,也许改变了许多,但是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我的淡泊,在我心里无论是谁都无法挤占同样淡泊的魏风的位置。

魏风可能不知道,我被他折磨得很苦,无数个夜里我痛下决心要向他倾吐我的爱,可是每次见了他,我都没有勇气。我只是暗示他,我希望他能拿出他男人的气概来,可他始终让我失望。我们俩一个固守自尊,一个怕被伤害,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煎熬着。魏风时而会给我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我的工作及生活情况,对我主持的节目,他总能提出一些非常独到的见解使我获益匪浅。也许是他比我大许多的缘故,在他面前,我总是像个孩子,我有一种被他保护着的特别踏实的感觉。每次离开他时我都想,什么时候我才能结束漂泊,在他那里觅得一处安宁呢?

1995年秋,魏风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对于成了单身汉的他,我又多了份牵挂,我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我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我深知单身的不易。那天,他第一次主动约我,我们一起离开兰州城来到郊外,魏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说:“我有种解放了的感觉,我终于可以轻装前进投入事业了。凌寒,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和你在一起我的思维异常活跃,你唤醒了我沉睡的心灵。”我不失时机地接过他的话说:“你应该懂得我,我已爱你很久了,我那么渴望一个家,但是这个家只能是你给我的。”魏风好久没说话,我想,也许他仍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那天直到很晚我们才回家,他把我送到门口,却执意不肯到屋里坐。我们在黑暗中僵持了很久,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直跳,魏风说:“我们也许只能做朋友,你做我的妹妹难道不好吗?”这不是我所期待的魏风,他在我面前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一样,我伤透了心,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铭心刻骨地爱过一个人。

曾经一度我想以拼命工作来忘掉魏风,我忍耐着不和他见面也不和他联系,可是当我偶然得知在一次酒宴上,他的身边带了另外一个女人时,我逃也似地买了两瓶葡萄酒回到家里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得到证实那不过是一场误会,但是由此却证明,我根本就放不下他。

我为爱所困的低落情绪不可避免地带到我的节目中。有一位听众写信给我说:“你的节目常常笼罩着一种忧郁的色彩,带有一种凄美。我朦胧地觉得你好累,累得笑容里都是叹息,似乎没有了激情。”听众当然不知道,每晚,伴着《回家》的萨克斯乐响起,在节目的最后和他们说“再见”的我,又要回到孤寂的小屋伴着一盏孤灯暗自垂泪,脆弱得不堪一击。想想清高怪异不可接近的魏风,我便对生活极其失望,我多次萌生了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

请你为我点燃一盏心灯

冷静下来的日子里我不由得叹息,爱人与爱人之间,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距离?离得应该有多近,处得又应该有多远?

袁刚是深爱我的,他爱到我和他之间仿佛连空气都不允许存在了,那让人窒息,无法生存。可是魏风呢?我们都曾受过“枷锁”之累,我们都已逃离围城之困。我们是深爱对方的,我们吸取前车之鉴,于是若即若离。这样的距离同样让我痛苦。我是那溺水之人,气力几近耗尽,不远处明明就是浮桥,我却只在附近浮沉,怎么也无法获救。难道我和魏风又错了?

一件偶然的事彻底改变了我。在一天晚上的节目中,一位听众打来电话,很悲伤地告诉我,她的妹妹因患血癌已危在旦夕,她妹妹也曾是我的忠实听从,即使在病重住院的日子里仍然每晚坚持收听我的节目。现在她有个心愿,就是希望在她死前能见上我一面。我的心慢慢地往下沉,我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够挽留住一个生命将要远去的脚步。

第二天,我买了好大一束鲜花到医院看望她。她的父亲告诉我说:“她听说你要来高兴得不得了。她特别坚强,尤其是这几天,为了延长生命,她强迫自己喝了一点水,哪怕是喝了吐,吐了再喝。今天你来了,一定会给她很多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

走出医院的大门,街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我突然感到,生命是那么脆弱又是那么无常的东西,那个女孩半年前还鲜活美丽,可现在却已命悬一线了。我想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定要向魏风表露我的心迹,我要明确地告诉他,我想和他一起生活,一起走完我们有限的生命,即使换来他的拒绝、他的逃避,我也绝不后悔,因为我不想带着遗憾走进坟墓。

我在魏风单位门外的树下等他,我特意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魏风远远就看见了我,他向我走来。我注视着他愈来愈近的身影,我听着自己火热的心声,我轻轻告诉自己:是的,是他。千重山万川水我来到这个地方是在等他,是为了爱他,也是为了让他爱我。

无需太多的猜疑试探,魏风和我是心意相通的。他紧紧抱住我,他说对不起,其实我已在心里千百次演习这样地和你拥抱。他说,我们都曾有过一次失败,对爱情都太敏感也害怕再次受伤,所以我以为我们再也输不起,我们需要考验。

这考验过于漫长了些,这一天也来得太迟,然而它终于如约而至。

我告诉魏风,真正的爱情不是彼此束缚,却也不是犹豫徘徊地守望,我们应当快乐地相厮相守一辈子。

魏风说,你瘦了,我也憔悴了太多。可是我们终于懂得了怎样才是爱的方式。

我的节目越做越好,那个女孩对生命的留恋和对我的信任让我懂得,还有那么多的人需要我。听众的信赖支撑着我,我无法放下我的话筒和听众,我在听众的关怀信赖和鼓励下一点点成熟起来。当我能够以泪眼笑看来时的路时,我知道,我长大了。

我非常感谢《打开心窗》这个节目,也非常感谢所有热心的听众朋友,如果没有他们,我真的不知自己会怎么样。我有时很坚强,有时又极脆弱。我毕竟是个女人,是个承受了许多伤痛的女人。但是,今后我的心灵会永远敞开着,为我的爱人魏风,也为我的忠实听众。

每晚的8∶30分,我仍会准时开启话筒,而每晚的这个时候,我也都将点燃一盏心灯,照亮我的听众朋友,也照亮我和魏风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