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欲望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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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领导无隐私(3)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西平今天的打扮,也特别地风光,用他的话讲,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线一样东西不是出自名门,名牌到底是名牌,那份潜存的文化底蕴,透显出无可比拟的厚重。但唐西平太想突出和表现自己了,担心别人笑自己没文化,特意配上了一付金丝架眼镜。单看也算儒雅,但挂到他那黑里透红的脸上,特别是和一嘴黑黄的牙齿相映称的时候,就给人一种路边拾来的感觉。他是陪着沈均和书画名家东方旭一块儿从临河饭店出来的。东方老昨天晚上,被电视台摆弄半夜制作广告片,一帮人围着他,开始还嚷嚷着要给他化妆,他不得不郑重声明,如果一定要给老脸涂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宁可不要临河苑的房子,这样一帮人才算妥协。但接下来是嫌他作画的动作不够酷,要给他包装和设计,他无奈地试着比划了一下,说兴许这个样子上电视好看,可我却作不出画来了。大家忙说这不要紧,可以把镜头分开来做,前边是动作,后边才是作品。因为已经有前面的拒绝了,他只好与人为善地点了头。现在回想回想昨天晚上那两个动作,哪里是作画,分明是舞台上的表演,让书画院的一帮老朋友看见,肯定要笑掉大牙。大女儿东方静一大早赶到饭店来陪她,看着女儿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憔悴的脸,他心里又多少得到了些宽慰,觉得那“豁”出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的。他原是临河市一所中学的普通美术老师,成名后才调到省城去的。手里当然有钱,搁不住后妻颇有心计,来往帐目一把抓,况且,要买房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他虽然极反感这种作秀的事,但为了偿还欠女儿的良心债,也只能“欣然前往”,更何况沈均也在场,使他打消了种种顾虑,开始打起精神,担当了神圣使命一般努力向前。实际上东方老的难为情完全没有必要,到了开盘典礼现场,不期而至的还有雕塑家上官逸云、作家山野、戏剧名角梅花奖得主柳韵等北方文化艺术界显赫的人物。沈均随意地穿着一件夹克,下车后,一一和泰斗们握手打招呼,看上去,彼此很熟悉的样子。唐西平把早涎着脸趋磨着朝前凑的赵季和胡海,向沈均做了引见。在类似这种事上,唐西平一向奉行“利益均沾”的原则,不在小事上玩伎俩,斗心眼,他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世界那么大,一个人能把好处占完?”够朋友讲义气为人慷慨大方的口碑,使得他在政界、商界甚至各界都广有人缘和朋友。如果说有一个扫大街的,无意中告诉你他和唐西平是哥儿们,两个人曾在一起喝酒喝得云天雾地,外地人也许会摇头,但在临河,则丝毫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如果,恰巧唐西平的凯迪拉克风风光光路过,扫大街的扬手高声招呼一下,不管唐西平是正和市领导或是什么商界巨子坐在上面,一准会停下来打招呼,老弟老兄是自然而然挂在嘴边的称呼。“我就是靠朋友起家赚钱的!”这是他的著名口头语和有意无意实践在全部生活中的信条。这一点,连林若诚都打心底里叹服:“这小子,和谁见一面都能混熟成为朋友!”也正是这一点,两人尽管道不同不相与谋,林若诚也不愿轻易和他撕破脸皮。

赵季和胡海不上路地说着些感谢沈均支持私营企业发展的话,沈均一拉身上的夹克,向“泰斗们”一笑,说:“你们看,我这像是谈工作的样子吗?”接着,感叹地说:“领导是暂时的,朋友和艺术是永远的嘛!”

“泰斗”们一齐点头,称赞沈均是性情中人,是真正拥有大见识后的洒脱。

东方旭因为和沈均同住一个饭店同乘一辆车,这份殊荣使他觉得自己分外有必要表现些什么出来,偏偏笔下生花,却不善言辞,涨红着脸使劲摆手:“各位,大家听我……我说……”

这时候谁都生怕自己说得慢说得少说得不够深刻不够妙趣横生,谁肯停下来听别人说?还是沈均看见了,笑着说:“东方老有高论要讲给大家听。”

大家的注意力,“刷”地集中过来,一齐识趣地缄口不语。

殊荣啊殊荣,东方老感觉血朝脑门子上涌,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不用“激动”两个字,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声音很高地说:“在北方,真正懂艺术的是谁?是沈均书记。”

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沈均不自在起来:“东方老这是在批评我了。我看一定要有人当这句话,也只能是你喽!”说着,抬腕看表,扭头招呼唐西平:“西平,你是不是该开始了?”

唐西平看看表,跑过去对邓娅交代了几句。邓娅很大方地走到铺有红地毯的台子上,宣布开盘典礼开始。笑声、掌声、鞭炮声、军乐声,沈均和孙庆等人踩着厚厚的红地毯,走到台上剪彩。拿着剪子,他有点不满地对孙庆低声说:“临河东区最大的项目开工典礼,这么大的事,刘沉同志到哪里去了?”

孙庆同样情绪抵触地说:“省委到底什么意思吗?明是对着白向伟同志,暗里还是在压刘沉同志嘛。”

如果说剪彩是高潮的话,这之后的吸引点,自然是东方老现场作画了,一旦进入状态,或勾或抹,天马行空,旁若无人,沈均点头赞道:“这才是东方老嘛!”

显然,直到此时,他还没有忘记刚才那句换谁都会不舒服的话。

落款、用印,唐西平在掌声在所有镜头的聚焦中,把一排亮晶晶镶在乌木框中的铜钥匙,郑重地递给东方旭:“东方老,祝贺你成为临河苑小区的第一位荣誉居民。”

东方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总才是造福桑梓的大能人啊。”

唐西平谦虚地说:“我只是一个街头的流浪汉,没有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唐西平的话引来一阵唏嘘声。

谭笑挤上前来,手里捧着采访本,推推下滑的眼镜,问道:“唐总,我是《临河日报》特约记者,请问,你连居民搬迁都没有进行完,楼更是没影的事,开的什么盘?你送给东方老的房子,会不会是空中楼阁?”

“鸿运公司是最讲诚信的。”唐西平指着身后模型中最高的一幢,大声地说:“你们都来看,东方老的房子就在A座的十八层。”

谭笑说道:“模型,不也是空中楼阁?至于讲到诚信,据我了解,在临河房地产界中,鸿运是投诉率最高的。”

唐西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谭笑,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谭笑毫不胆怯:“我是来采访的。难道说,唐老板叫我们这些记者来,是白拿红包的?”

唐西平脸阴着,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谭笑:“据我了解,鸿运公司把银行贷款赞助临河大道之后,根本不再具有开发这么大楼盘的能力,唐老板不会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吧?”

来参加奠基的,都清楚唐西平的背景和为人,又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这个时常有点神经兮兮的谭笑,有点胆大得出奇了。唐西平脸部的肌肉痉挛般扯动着,他尽力压着火,说:“前者是商业机密,后者,我靠的是信誉。”

像是为了印证唐西平的话,话音刚落,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从人群中挤过来,当场宣布,认购其中一幢小高层作为市政府机关干部家属楼。

唐西平声音很粗地说:“谭笑,在市政府面前,谁敢玩猫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笑冷笑道:“政府受骗的例子还少吗?谁不知道,越是国家的钱,越容易骗!”

这时,一辆考斯特中巴车气宇轩昂地开过来,车上下来几个手提密码箱,西装笔挺,江浙口音的人,直接走到唐西平身边:“请问,谁是唐总?”

唐西平说:“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

几个人当中为首的一个,挺着将军肚,说:“我们是南方市的,想和你谈谈整层购买的价格。”

不知谁嘀咕了一声“南方购房团”,一下子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呼啦一下,购房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谭笑大声喊道:“唐西平,你售楼,有销售许可证吗?”

买房的争先恐后,记者是想抢南方购房团的头条新闻,没谁顾得上理会他,唐西平装作没听见,朝后面使了一个眼色,柳山和郑三一左一右上来像熟人开玩笑一样,把谭笑架了起来。谭笑知道遭了暗算,拚命摆脱两人,掏出红包,使劲朝地上一扔:“我自己会走。”

晚上在鸿运大剧院举办的歌舞晚会,是开盘典礼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海报上声名显赫的大腕,早在临河乃至整个北方炒得沸沸扬扬,不少省直机关握有实权的领导,耐不住“小皇帝、小公主”们的撺掇,专程驱车赶了过来。北方电视台和临河电视台,也早早做好了现场直播的准备。节目的开场,是市艺术学校的一帮学生把“欢庆的锣鼓”敲起来“快乐的舞蹈”跳起来——这几乎是所有中国节日晚会的保留节目了。谁坐在台下,谁都会急切地盼着赶快把这道“门帘”掀过去;谁上去组织,谁都觉得这一幕绝对少不得。趁这间隙,沈均再次不满地对孙庆说:“刘沉同志,这么能沉住气?”

孙庆知道,直到现在,市委书记、市长全没露面,只有他一个副市长陪着,不说面子不面子,也是不符合政治惯例的。

“省委明里是断了白向伟同志回省直机关的路,实际上,也是断了刘沉同志的希望嘛!省委什么意思,不是当初说好的,白向伟同志只是来过渡一下的吗?”

沈均清楚孙庆的心思,中国的政治体制,下面提一个,跟着递补,动起来就是皆大欢喜的一串;上面派一个下来,一压也同样是一串。孙庆跟着刘沉鞍前马后奔忙,也就是想跟着递进当市长,现在这情势,白向伟是被省委铁下心摁进了泥土里,想不扎根都不行了。刘沉没戏,也就等于他没戏。

“孙庆同志,省委给你许过什么愿?”

孙庆这才知道自己说话太欠思考,忙说:“沈书记,我不是替刘沉同志感到屈嘛。”

“他有什么好屈的?我看他是发展太顺了,早就该补上挫折教育这一课了。”

孙庆见沈均真生气了,疏不间亲,忙说:“东阳高新蔬菜示范基地,是刘沉同志亲自从日本招商引资过来的项目,这次川岛总裁过来,他不陪不合适,再三交代,叫我陪好您。”

沈均脸色一变:“孙庆同志,我是来这里看朋友的,没想过要影响你们临河的工作嘛!你要有事,尽管忙去,日后临河建设没搞上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书记,我这嘴,你还能不清楚,我正式做检讨。”孙庆这次可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刘沉没路了,并不等于他没路,何苦替别人找罪受。

也许是孙庆的态度诚恳,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无节制地变坏,沈均口气放缓道:“刘沉是顶上牛了,你不能也沉不住气嘛。”

“是、是……”孙庆连连点头,看看沈均右边的空位,说:“这个西平,也蹿哪儿去了?”

台上,一个著名的老歌手出来唱《三套车》,沈均肯到晚会上来,很大成分是冲着他:“他今天是主角,肯定事情少不了,我们听歌。”

唐西平是被“南方购房团”给缠住了,他们是他花钱雇来的,讲好的价钱是每人五千元,不料,这些人临时变卦,狮子大张口,自己也整火了,说:“明白说,你们几个想怎么着?”

“将军肚”显然没有多把唐西平放在眼里:“唐老板,我们辛苦帮你做成生意,多付两个跑路钱,情理之中的事。真闹掰,我们弟兄几个能损失什么?都说你精明,这次怎么没有把帐算明白?”

唐西平说道:“要是这,什么狗屁话都不用说了,愿是啥是啥!今天的场面你们都看到了,连省领导都赶过来捧我的场,你们几个算个!弄恼了,打个电话全把你们狗日的关进局子里!你们能抓住我什么?谁听你们从头道来?别忘了,这里是临河,狗屁吧你们!”

真是火候,身穿警服的闫明推门走了进来。

“唐总,没有什么事吧?”闫明自小在散打上下过不少功夫,说着话,暗中使劲把手猛地摁到“将军肚”的肩上,“将军肚”身子一软要往下堆,反手又给闫明拎起来。

唐西平打着哈哈:“闫局来了,没事没事,弟兄们在扯着玩,你还不知道我的大嗓门,啥时候说话都跟吵架一样。”

“行,没事我过去了。”

闫明扭身很重地带上门走了。

“将军肚”明显软了:“唐哥,话已经扔出来了,你总得让兄弟把面子拾起来吧?”

“这还算句话,我和你们吕老板是什么关系,以后还得让他‘供货’呢。”唐西平给每人跟前的大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五粮液,然后,自己端起来仰着脖子一气喝干:“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先干为敬,我反正是干了,你们看着情弄了。”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都干了,“将军肚”放下杯子就朝放在门边的痰盂跑,还没到跟前,“哗”地嘴里就喷了出来。

唐西平开心地笑着说:“治你们这些南蛮子,就这法儿管用。行,一个人再加五千。”

“将军肚”面子给拾起,脸色也轻松了:“唐哥,这次吕老板介绍的小茜怎么样?”

唐西平说:“凑合吧,可已经没味了。”

“将军肚”笑着说:“再好的茶叶,能经着几道泡?什么时候唐哥到南方去,我报告吕老板,提前把新鲜货早点备好。”

旁边的一个也来了精神说:“最好是没有开过苞的,那才有味儿。”

唐西平自己喝了一大口:“这话我爱听。”

几个人,谁也没有留意躲在门外的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