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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温柔一刀(4)

宁远想林若诚和唐西平会英雄惜英雄,没想到,明明看准前面是个坑,林若诚连出声提醒一下都不肯。

开会宣布私协新的主席任命,唐西平、赵季、胡海和其他几个一块签字声言迁走的都没有去参加,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垂头聚集在唐西平的办公室里。

唐西平故意大声笑着说:“都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个破私协主席,值当个狗屁不值?”见大家都低头不语,脸随之也阴了下来:“林若诚不要以为是拣了个大便宜,政府的政策是一把手的脑子,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他穷于应付的那一天。”

赵季说:“撤资这么大的事,网上早点炸了,连张晓阳这样的大经济学家都站出来表示关注,市里连派一个人和咱们照个面都没有,是不是早有了准备?”

唐西平说:“准备不准备都没辙!哪个当官的不是一门心思想着朝上爬?没有谁会拿着自己的乌纱帽当儿戏。”

胡海说:“说是这样说,真要掰开腕子,肯定两败俱伤,我们得不上好。”

唐西平打气:“也不光是我们这几个,省里也有人想要白向伟、刘沉的好看。”

赵季还是打不起精神:“叫我说,咱们也就是想多挣几个钱,犯不着在里面瞎掺和,熊灿是什么好东西?崽卖爷田不心疼,他花钱不比咱们哪个出手大方,让他小子受受也行。”

众人跟着点头,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最怕的是泄气,唐西平也反复琢磨过里面的利害得失,心劲撑到现在,也拿不准划不划算,即使最后和平解决,白向伟、刘沉也会在心里永远给自己划上一道的,这与他平时的处世信条是相违背的。可现在敢一露怯,众人就会痛打落水狗,非窝囊到家不可,他现在算是尝足了一步迈错百步难回的滋味了。正要对赵季发火,胡海的手机抢先响起,不自觉地腰一弯,喊出了“林主席”,接着马上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看了唐西平一眼,把身子扭到一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宁秘书也在,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胡海收起手机,慌慌地朝外走:“唐总,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接着是赵季,再接着是其他人,最后两个,招呼也都懒得打了,冲唐西平一点头抽身就忙着朝外走,就像去晚了担心好事被别人抢光一样。唐西平尽力稳着自己,在肚子里想着等一下林若诚打给自己时该如何拒绝才能保全面子,直到偌大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放在手边的手机都没响,又过了十多分钟,仍是丁点动静没有,他抓起手机,狠狠砸到茶几上,嘴里骂了句什么,起身去把电视打开了。按照邓娅传回来的最后合同文本规定,从今天起,北方电视台就要隆重开播临河苑的售楼广告了。他是抱定捞足最后一把就拍屁股走人的心,得罪谁也不怕。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滑过,兴奋劲也一点一点消失,他隐隐有一种危险正在慢慢向他逼近的预感,不停地看表,迟迟不见那些精彩的煽情画面出现,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妈个B!”唐西平刚要打电话问个究竟,唐彬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哥,我们被那个婊子给骗了。”

两千万啊!唐西平感觉头“嗡”地一声涨得像牛一样大。

“不是在国际宾馆,有那么多的记者都在场吗?”

“都是她找人扮的。”

“不是说有多少人在争吗?”

“串通好的托儿。”

“你是怎么清楚的?”

唐西平已经在心里相信了,声音开始发颤。

“那个婊子叫我在宾馆等着,我就在那里等着,反正,每天吃喝都是她安排,也不用我操心。可今天中午都过两点了,也不见她来喊我,打手机关机,我还当她去旁边的电视台了呢,本意是去找她,谁知三问两不问,得了这个信儿。”见唐西平脸色像紫茄子一样,唐彬委屈地:“钱你全都放心让那个婊子拿着,回来乘车还是电视台的人看我可怜才借给的,打起床,就早上吃那点东西,肚子快前心贴后背了。”

“再贴你个耳光。”唐西平扬手给唐彬一大巴掌。

唐彬被打后倒清醒了,捂着脸:“哥,再打我右边一下也把钱打不回来,还是赶快报警吧。”

唐西平茫然之中抓起电话,闫明主动问他:“唐总啊,有事吗?”

唐西平一激灵,赶忙说:“啊……闫局……没事……顺手拨错电话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唐彬说:“哥,你怎么不说,晚了可就逮不住她了。”

既然早有预谋,那么大的场面居然都能整得天衣无缝,岂是轻易就能抓到?只怕三查两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就不是钱的事,而是彻底死定。他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唐彬,这件事,你要敢泄露出去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唐彬跺脚:“那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婊子,妈个B,两千万哪,几麻袋都装不完。”

唐西平暗自咬着牙,微眯的眼里透着凶光:“便宜……你给我接柳山的手机,他的狗鼻子比警察灵一百倍。”

楼下野太阳包间,胡海、赵季他们确信不是两厢暗伏刀斧手的鸿门宴,多少安稳一些。

大家一落座,林若诚二话不说,照临河酒摊上的规矩,招呼每人喝了三杯开场酒,喝完,起身向服务小姐要过酒瓶,给每个人敬酒。

林若诚始终带笑:“不多,每个人三杯。”

大家看看活跃的林若诚,再看看表情严肃颇有点正襟危坐的宁远,不知道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海沉不住气地:“林老板,宁大秘书,要是不说清楚,这酒就是倒进去,心里也要朝外顶。”

林若诚说:“还好意思说,叫我说,就得罚你。”

胡海装糊涂:“罚什么,总得有个因由吧?”

林若诚说:“咱们是临河地面上多年的朋友不是?”

胡海装憨:“谁敢说不是?”

林若诚说:“那你们几个要把公司迁走,该吭一声不该?是怕我林若诚摆不起一桌送别酒,还是压跟就瞧不上我?”

大家一齐“哪里哪里”,目光却都瞟向宁远。

宁远端坐纹丝不动。秘书是首长的第一心腹,较量的紧急关头出现在大家面前,无异于“如朕亲临”,无形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莫名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宁远知道自己说话的火候到了,拿起一根黄瓜段脆脆地咬了一口,指着满桌精品菜肴,问道:“都尝了没有?临河饭店,空有其名啊,就这道黄瓜段,刀工虽然差了点,味道还算正。”

请客到临河饭店,一直是临河人身份的象征,张口就被宁远贬得一文不值,大家笑过之后,感觉心里更加空落。

宁远却又三缄其口了,把手一伸:“不好意思,林总,你接着进行。”

林若诚杯杯都是“酒满敬人”,全都溜溜沿,一圈很快转完,林若诚把酒瓶交到宁远手里:“宁老弟,你今天可是主陪,要给大家多倒几个酒。”

林若诚“主陪”两个字咬得很重。

宁远答应一声站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酒,说:“在座的都是老兄,也都是咱临河的名人,操,一个比一个腰粗,我和林总是棋友,今天白书记放我的假,被他给硬拉了。”一个“操”字,一下子让大家的神经全松了,脸上的笑自然许多,气氛开始有点活跃。

“你是林老板的老弟,也就是我们的老弟。”胡海有点赌气似的。

宁远大度地一笑,说:“这有什么说头儿?”

胡海:“要是这,你就该把话提早撂在明处。”

宁远存心打岔:“我知道我酒量不行,胡总是在将我的军,好,我今天豁上了,八个老兄,我先喝八杯,然后,按咱临河倒酒的规矩,步步高,林总倒三个,我倒四个,碰两个。”他招手让服务小姐拿过一个大玻璃杯来,一杯一杯朝里折,杯是六钱的,八杯四两八,他把杯子举在半空示意了一下,高高扬起,一口气喝干,说:“我给各位老兄开始倒吧?”

林若诚带头鼓掌叫好。

谁心里都不敢把宁远当“白面书生”看了。

一杯接一杯,都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高高举起,一饮而尽,这些人敬的、重的、怕的都是这。

到胡海跟前,钱明一下从宁远手里把酒瓶拿了过来:“你这样倒酒,我不喝。”

宁远知道胡海是这几个人里的主心骨,服不了他,其他人心动也没有用,当下,不轻不重地:“胡总,是不是我做得哪儿不合临河的规矩?”

胡海脖子一拧:“谁说二话,我和他拼,不行,就对瓶吹。”

宁远目光一冷:“那就是存心办我难堪,不想让我把酒敬下去了?”

胡海也不说话,伸手抓过宁远用过的玻璃杯,酒瓶向里一栽,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砰”把杯子朝桌上一放。

宁远神色不动,静如止水:“好,我敬重胡总的豪气,不过胡总应该比我更清楚临河的喝法,你喝得虽快,可惜不是我倒的,表示的不是我的心意,你要说算,我这就过。”

林若诚不由叹服,想自己许的二十万年薪是不是少了些?他和胡海他们在一块儿不是一天半天了,熬制这些人,火大了糊,脖子一拧给你对上了;火小了不济事,还把你当软蛋朝贬处瞧,这,更难说成事。

胡海说:“我说不算。我也不在乎多喝一杯酒,可你得把话给我们说明。”

“胡总想听什么?”

“你知道的,白书记对我们迁走的事。”

“我乱讲合适吗?”

胡海借酒盖脸,粗鲁地:“那你就不够朋友!”

宁远眉峰上扬,说:“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是林总硬拉我来帮他陪客的。再说,就是朋友,也不能这样砸我的饭碗,把我朝坑里推。”

“那,这酒还有什么喝头!”胡海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气煞然地盯着宁远,众人怕他犯浑坏了大事,都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宁远嘴角上挑出冷笑,说:“胡总,你说是你走,还是我走?”

“你……”胡海“咝”地一笑,狞然的脸阴转晴:“真服了,在临河还有比我更拧的。我说老弟呀,你怎么就能不急?”

“你说得不错,这是在临河,不惹事罢了,还能怕什么事?”

胡海研究似的盯着宁远的脸看了半天:“老弟,你能当市长。”

大家跟着松了一口气。

宁远一笑:“你会看相?”

“我不会看相,会看人。”

胡海痛快地喝了宁远倒的酒。

“谢谢胡总的吉言,也谢谢给我这个面子,那我也犯一回错误,白书记对各位的态度,非常明确:走,欢送;留,欢迎。让市委办公厅通知相关部门,有借机刁难的,严肃处理。”

赵季小声“嘟囔”:“市里欠我们的钱说没说?”

宁远爽朗地:“白书记也讲了,事关临河形象,砸锅卖铁也要清还给各位。”

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对钱的事每个人都在心口提得高高的,听了宁远的话,反而又都高兴不起来了。

胡海赖样十足地扭脸朝大家挤挤眼,说:“其实宁老弟透不透信儿都无所谓,说实话,我们也不是一点道理都狗屁不通,人在事中迷,忒想听听老弟的高见。”

宁远坐下,自谦地:“我要能做生意,也早下海挣大钱了,是走好,还是留好,大家何不听听林总的高见?”

众人的目光投向林若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