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陆国宝迁台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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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道无正义(3)

名字的问题要得到解决,工作人员想由他们在文物备注一栏内注明相关情况,监盘员不同意,他们要在文物的表面,用毛笔写上字据,待以后成立审查委员会处理。文物表面写上东西,时间久了擦下去墨迹会渗透到上面留下痕迹,故宫方面当然不让。最后有人想出办法,文物包装之后在包装的封口处糊上糨糊,由监盘员签上姓名,等待以后查阅。

此次盘点的故宫古今珍品,耗时之久,人所咋舌。其中古物馆从民国二十三年11月20日开始到民国二十五年8月29日才结束,图书馆从民国二十五年4月6日开始到民国二十五年6月9日结束,文献馆从民国二十四年4月23日开始到民国二十五年3月5日结束,秘书处从民国二十五年8月5日开始到民国二十六年6月14日结束。

这边国家形势危急,日寇步步进逼;那边围绕国宝生出许多是非来,令故宫人心中阴霾重重。可就在这时候,那些被迫转运到上海的文物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当时的国外对中国了解甚微,英国伦敦的蜡像馆里,就存了两个中国人的蜡像,一个是裹着脚的中国妇女,一个是躺在烟榻上抽着鸦片、留着长辫子的中国男人。在外国人眼里这两个人就是典型的中国人。恰在那时有五个外国人,他们热心于中国艺术、文物品的收藏,但又不满足于个人的收藏,于是筹划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国文物聚集到一起,做一个会展。这五个人分别是,Sir Percival Davi收藏家,George Eumorfopoulos在印度公司工作,收藏家,Oscar Raphael收藏和研究古玉,R. L. Hobson,C.B.瓷器专家,Prof. W. Perceval Yetts. O.B.E铜器专家。

国之重宝当在故宫,故宫中的宝贝以南迁为上乘,要去参展那免不了要从上海的库房中抽调出文物来。国内的呼声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保守派,他们认为国宝弥足珍贵,以往散落在外面的已经不在少数,此次参展正值国家危难世界动荡,上路恐有闪失。另一种认为中国门户太紧其中精彩为世人所不知,所以屡遭外人破门窥伺,不如借这个机会把中国展示出去。其实以往中国人中衣冠楚楚的,在外国人面前常被误认为是日本人。这次公开在世界面前亮相我们的国宝,也是将来国家兴盛的希望,所以即便是真有些危险,也该是在所不辞的。

那五个收藏家拟了这么一个中国艺术品展会,当时由英国政府出面同中国大使馆的郭泰祺先生商议,郭先生以为是个展现中国的机会,就告知行政院,行政院又通知故宫讨论,故宫经过严密的讨论后,得出以下部署:

一、这是国际宣传的重要措施,势在必行。

二、与英方洽商,路途中由英方的军舰护送,以免去人们因文物途中危险而心存的疑虑。

三、故宫博物院派有经验的职员,负责精选、装箱、运送、陈列等工作。

四、文物在出国前在国内先做一次展出,回来后再做一次展出,以取信于民。

五、成立筹备委员会,由教育部主持会中工作。

这次会展的名字叫作“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英文名字是“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地点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Royal Academy of Art)。定于1935年冬到1936年春为展期。展品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由中国出,从南迁的文物中精选出一部分,再添以古物陈列所、河南博物院、北平图书馆、安徽图书馆、中央研究院及私人收藏(这里讲的私人收藏主要是指张乃骥先生的个人收藏)。另一部分由发起者从世界各地的博物院中借。再一部分是出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

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的组织,系由中英两国政府联合监导,两国的元首做监理,两国的最高行政院长官做名誉会长,两国朝野名流及驻英各国外交使节做名誉委员。成立理事会,设理事长,由中英两方公推李顿爵士(TheEarlofLyton)担任,副理事长及理事,由两国各任其半。

故宫文物押运员庄尚严之子庄灵回忆:“中间有一个文物要到英国去展览,就是英国政府跟当时的这个国民政府,希望这批文物能够去英国,在这个皇家艺术学院,他们非常看重的,所以当时我们的政府同意了这个事儿。所以当时去英国展览的这些提件,我父亲(庄尚严)也都参与了。”

为了筹办此次展览故宫成立专门委员会,会中职员大部分由教育部派调,他们主要是复选各文物提供处提供来的文物。各处备选的文物由他们复选后仍不能作为最后的展览对象,要等到英方的代表审核后才做最后的商议。故宫博物院在文物的筛选并不是以贵重为先,有些特别贵重的宝贝不能拿出去,如散盘等。筛选的原则是具有中国文物的代表性,这是个大概念,在文物里很难说哪些是具有代表性的,哪些不是,所以选来选去都是在徘徊不定当中。被选中的文物跟出嫁的姑娘似的,要做一身新衣服,字画就是加上裱框,其他的文物就是另做一个匣子,所有做这些手艺活的人,都是从北平的老古董商那里雇的,活做得很仔细,匣子里都衬上软囊,外面再绷上纺织棉,外观端庄,雅俗大方。这些匣子做好了,有好事的人买来瓷碗装进去,从楼上摔下来,都以为肯定是碎了,打开一看完好无损。匣子外面的绷布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来,区分不同种类的文物,玉器用绿色、铜器用黄色、瓷器用蓝色,非常漂亮。

文物出展是夹在文物点收过程当中的,所以上海的天主堂街库房被北平派来的人占去了好些。民国二十四年大地刚解冻,英方的鉴定人来了,挑三拣四地选了好久,最后定了参展文物1022件。其中包括铜器、瓷器、书画、玉器、考古选例、珍本古书、家具文具、珐琅、织绣、剔红、摺扇、杂件,都是些家喻户晓的宝贝,这些国之重宝即将在未来的日子里影响整个世界的华人。

曾经参与文物赴英展览的那志良先生回忆说:“一天,我遇见文物出国时期的负责人郑天锡先生,当时在文物的陈列室里,郑先生问我:‘你看外国的博物院保管的文物好,还是我们的好?’我不假思索地说:‘外国保管的,也是我们中国的东西,一样的好。’郑先生又说:‘不然,我们中国政府的铜器有宝光,他们的没有宝光。’郑先生的爱国,在一句话上都要争出个是非曲直来,处处流露我们中国文人的风霜傲骨,名节脊梁,真是难得。”

郑天锡先生受行政院聘,全权负责文物的出国事宜,教育部又派了唐惜芬先生做他的英文秘书,中文秘书则是故宫博物院派的庄尚严先生。另外还有故宫的傅振纶、那志良、宋际隆、牛德明四个人,随行去英国照料。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4月,文物出国前的展览在上海外滩的中国银行旧址开幕。那是一幢破旧的房子,那也是一个走路都要回头回脑的年代,但却仍难阻拦那些爱好文物的人们,他们不吝风尘匆匆而来,甚至有些人用了一种不能想象的方式,表达他们对文物的由衷的热爱。有一个奶奶,展会散场后仍站在那里不动,工作人员以为她丢了钱夹,就上前询问,奶奶说:“让我在宝座上坐一会儿吧!”那是一张皇帝的宝座,奶奶的语气很诚恳,工作人员心软,就让她坐了一会儿,奶奶坐了一会儿后欣喜若狂地离开,那脸上的笑连三曾粉底都遮不下去。展会匆匆结束,同时得到了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

英国应中国政府的要求,派军舰萨福克号载运文物,军舰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6月6日抵达港口,舰长叫曼纳斯,是个相当具有职业操守的英国人,文物当天就上了军舰。文物上船后舰长命令船员,把每箱文物用绳子捆好很牢靠地固定在船舱的最底层,船舱加锁,钥匙由指定的人员保管,每天按规定时间同中国的押运员们一起开舱检查。当时随船的中国押运员是中英文两位秘书。萨福克号6月7日启程,沿途要经过英国的殖民地,军舰每到一处就要停下来整顿,随船的押运员们也可以乘机去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直到7月底军舰才顺利抵达英国。

其他的中国随行人员,需要乘坐意大利的邮轮到威尼斯,再转路到英国。由于意大利的邮轮是这条航线上最快的船,所以不急于出发,7月中旬才动身。邮轮在航线上没有自己的港口,不像萨福克号那样处处逗留,而是只需要暂时的休整,卸运货物转运旅客,用不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其他的时间就都在航线上了,不到23天船就能到威尼斯。开船的前一天,得到消息说海上要起台风,其他的船运公司已经停止出航了,打电话到意大利轮船公司咨询,却说12点准时开船。出国的工作人员都是生在内陆,不知道台风的险恶,傅振纶、那志良、宋际隆、牛德明四个人听话地上了船,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船在黄浦江上很是舒服,出了吴淞口就变了样。船颠簸得厉害,在浪里摇晃,船头冲上天再扎下来,接着船尾又上。大家都不太喜欢这样的节奏,因为那跟人的胃蠕动在频率上惊人的吻合,会产生可怕的共振。结果好些人扶着自己的床头呕吐,吐得快成了绿色植物,很想自己插在水桶里涮一涮,或者干脆自己把自己丢到海里喂鱼。大家都走不了路了,脑袋里好像是有了一个发了疯的陀螺。这种事情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终于有所好转,因为胃已经不再需要工作了,勉强爬去甲板放风,眼前的浪像山一样拍过来,此消彼起,虽然不是个阴雨天,甲板上却风骤雨疏。这一天他们四个都没吃饭,船上的侍从给了些水果点心,也是望着想吃,心里却还一阵一阵的恶心。一直挨到了傍晚,终于有了上岸的机会,船靠在九龙港上,四个人摸爬滚打地上了岸,那种九死一生的感觉真是不言而喻。万幸台风只刮了一天,第二天海上就死寂了,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妈妈的两个孩子,昨天的那个凶狠残暴,今天的这个安逸甜美。油轮行驶在广阔的大海里,天是蓝的海水也是,远方的天海相接处有一道扎实而又虚幻的线,像夫妻水乳交融地黏在一起,这样美的日子过了23天。船上的设施俱全,乘客可以得到方方面面的安慰,电影院、音乐会、娱乐城、游泳池等都可以找到。船上有很多中国留学生,他们自发地组成一个团队,每到一处就上岸拍照留念,故宫的四个工作人员也混迹在其中,每日都有可言的乐趣。终于到了威尼斯,可惜只有半日的空闲,粗糙地走了走,还没尽兴呢,又匆匆地赶去英国。中间要经过瑞士和法国,一路上便要坐火车。曾经在瑞士段遇到过一位意大利的小姐,眼睛像玻璃珠,拿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一边是英文一边是意大利文,可以对照着问问题和回答问题。语言不通的话做手语,所以这个书显得风趣非凡。用手指着左边的问题问对方,对方就在右边指出答案来,双方都不用张牙舞爪,这个游戏真不错,可惜小姐中途下了车,乐趣也就没了。火车一直坐到法国西岸的英吉利海峡,英吉利海峡素有风浪大的美称,四位先生为此一阵愁苦,可是坐上去发现并没有风浪,一路无事,到伦敦时,唐惜芬、庄尚严两位先生已经在车站迎接了。

四位先生被安排在私租的公寓里,两个人一间房,屋子很宽敞,三餐也有人照应,门前还有可以直通皇家艺术学院的公交车,四个人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工作的内容就是展览会前期的文物准备和文物编目之类。

此次展览盛况空前,来自世界各地的中国文物齐聚一堂,可谓异彩纷呈。其中有一件,不论出身还是造型都令人瞠目结舌,它就是此次展览会的最大文物,一丈六高的隋唐石佛。提到石佛就不得不提一提这个石佛的主人卢芹斋了,他是文物界家喻户晓的人物,古物收藏家、商人。这个人很有名气,外国的收藏家、博物院没有不认识他的。民国初年政体混乱,出进口货物管理一盘散沙,国内文物可以随意买卖,卢芹斋看中这个机会,在河南设铺收购文物,再转手卖到国外去,从中牟利。当时他的收购价钱最高,生意很红火,赚了大把的钱。那时他在伦敦有一所房子,是伦敦唯一的一所中国式建筑,那所房子是他在中国买下来,拆分后运到伦敦再按原样复建的。

敦煌曾经有个叫王圆箓的道士,为了生计卖了大把的经文字画。为此有学者撰文怒骂,文中有一首原本写给火烧圆明园的额尔金勋爵的现代诗,诗句极尽愤慨与反抗精神。可再怎么说王圆箓也算是半个文物的保护者,相比之下,这个坐稳了商人根基的卢芹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历史罪人了。经他手卖出去的中国文物,数量惊人,这件令人称奇的隋唐石佛就是由他手中运到美国纽约的,当时打算卖给大都会博物馆,听说伦敦要举行中国文物博览会,就事先搬到伦敦了。更可气的是展览后这位商人竟把石佛捐给了英国博物馆。展览会上卢芹斋是收藏家中最活跃的一个,拿出了好些个人的藏品,很有讽刺意味。

展览会开展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11月28日,落幕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3月7日,前后131天,这是中华文物首次真正以其优雅端庄的姿态在世界人面前展现,几多感慨也几多忧伤。感慨是中华艺术的精妙,忧伤是同根同源的文物却有身处他乡的无奈。展会一共展出了文物艺术品3080件,其中中国出品的文物是786件,带去却没展出的张乃骥私人收藏品,瓷器1件、玉器19件、书画19件、织绣6件、考古选例93件、珍本古书27件。

英国博物馆的陈列方式跟中国的有所不同,他们是按照文物的时代分类,我们则是按种类分,而当时看来就是我们的易于逃亡,他们的易于研究和展出罢了。展会期间有关文物研究方面的公开演讲25场,做演讲的没有一个中国人,赴英的故宫人员只能忍受这些外国人在面前大谈中国的艺术。对于这样的事情中国人觉得“对于公开演讲中国人只好心无旁骛地听,走马观花地受,至于对待的态度,那么就让他们喧宾夺主肆无忌惮地造次下去吧”!

展出很成功,并创造了好几个之最,历时最长,耗资最多,收入最大,影响面最广。

文物展出之后要马上回国,从民国二十五年3月9日装箱一直到19日,工作人员趁着文物装船的这段时间,游了巴黎、瑞士、罗马等地。回来时仍坐了先前意大利的那艘快船,只是为了救济阿尔及利亚打仗的士兵,路线稍有变更,绕道到了非洲的一个港口,在那里故宫的工作人员见到了像未经蒸馏塔的原油一般黑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