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他似乎不愿被人追根究底地问手枪的事,很快就分手了。”
“什么样的人?个头和长相应该还记得吧?”
“很高,应该有一米八左右,但没仔细看他的脸。”
“年龄呢?”
“比我大,应该过三十了,但没有太大把握。”
“有没有什么特点?什么都行,比如服装,或者说话的特点。”
“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黑衣,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还有呢?”
“呃……”日下部陷入沉思。
富冈插嘴道:“说一口关西话吧?你不是说过吗?”
“关西话?”加藤看了看富冈,又把目光转向日下部,“是吗?”
“不,我只是感觉像,我对关西话并不熟悉。也许是其他地方的方言,反正语调有点怪。”
加藤冲富冈点了点头。
把日下部送回拘留所后,加藤问富冈:“查过这人的电脑了?”
“当然,查出好多东西,但没查到那个私造枪支的人。”
“日下部好像没有撒谎。”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已经在交换枪支的永代桥附近进行了调查,目前还没有收获。”富冈压低声音问道,“这和你追踪的人有关系吗?”
“光靠这些线索还无法断定。”
“嗯?是不是想把我甩掉?”
加藤看着富冈苦笑道:“我不会那样。”
“什么样的人?能给我点启发吗?”
“很快就会明白。如果发现了有利于你们办案的信息,我会第一个通知你,我保证。”
“不骗我?”
“真啰唆。”
出了深川警局,加藤上了出租车。
没错,肯定是水原。
乘客络绎不绝地走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之色,但看上去心情都不错,很快找到前来迎接的人,笑逐颜开地上前打招呼。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茂树比其他乘客出来得稍晚一些。对赖江来说,满头白发就是他的标志。她想和丈夫四目相对,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发现妻子,肩上背着小背包走了过来,感觉有些呆滞。
茂树旁边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姓草野,是茂树的助手。他先发现了赖江,笑着冲她点头致意后,告诉了茂树。
看到她后,茂树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托了托金丝边眼镜。
两人慢慢向赖江走来。
“回来了,路上累了吧?”赖江对丈夫说,然后看了看草野。
“有气流。”茂树突然说。
“气流?”
“快到日本的时候飞机有些摇晃。”草野解释道。
“是那种机体的固有弱点,性能不差,但操纵系统有问题。”
好久没有回国了,对久别的妻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飞机的——赖江诧异地注视着丈夫,但并没有生气。几十年前就是这样。
“马上回家,还是在什么地方喝点东西?”赖江交替看着两个人。
“都行。”
“快回家吧,”茂树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干吗要在这种地方喝那么难喝的咖啡。”
“那我把车叫过来。”赖江取出手机,通知在停车场等候的包租汽车的司机。
草野要乘电车。和他分手后,赖江和丈夫一起来到乘车区,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恰好滑了过来。
“坐机场大巴就行了。”汽车启动后,茂树低声说。
“隆治为你准备的,说不能来接你,以此来表达歉意。”
茂树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我也不值得华屋社长亲自来迎接。”
“别这样说……他一直盼着能见到你。”
“那无非是客套话。行了,我知道了。”
“他要在除夕之夜举办Party,想邀请你参加。”
“嗯?”
“华屋办的,听说把整艘船包下来了。”
“船上晚会?他就是喜欢这些花哨的玩意儿。”
“去不去?”
“我不去。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自己去就是了。”茂树目视前方干脆地说,言外之意是“我怎么可能去呢”。
这也在预料之中,赖江并没有吃惊,也没有问理由。
纯学者型的茂树本就不喜欢生意场上的话题,所以早就和以赚钱为人生价值的内弟不和。当然,两人见面时也会说些场面上的应酬话,但赖江十分清楚,茂树从未和弟弟坦诚地谈过心里话。
“从西雅图寄来的东西收到了吗?”茂树问道。
“两天前到的。没想到会那么多,吓了我一跳。”
“是吗?我已经处理掉很多东西了。”
“资料之类的已经搬到书房了。”
“嗯。”茂树点点头,“草野的问题必须解决。”
“不能把他带到大学吗?”
“本来是这样打算,可还不好说。和系主任通过电话,说是现在不缺助手。找工作不容易,留校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草野不能找家企业上班吗?”
“如果航空业景气,我们就不会这样回来了。算了,草野的事我想办法解决。”茂树重重地叹了口气,“或者去大学,或者再回去,别无办法。”
赖江还是能感觉出丈夫的失落。这样坐在他身边,也无法感觉到他以往的劲头了。几年前送他去机场的时候,他全身都散发着热情,还说出了豪言壮语:今后的生涯都用来开发划时代的装有新式喷气式发动机的巨型飞机。
两周前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说突然决定回国。本以为他这样专心于研究的人也希望在祖国迎来世纪之交的新年,但事实并非如此——听说研究中止了。详细情况赖江也不知道,但肯定和航空业的低迷有关,经常听到美国现有客机数量过多的信息。
回家的路上,茂树几乎一言不发。看到他如此懊恼,赖江也有些忧郁。本来就爱绷着脸的丈夫,从明天开始肯定会散发出更加沉重的气场。她想,这个新年肯定不好过。
“先洗澡?”她问丈夫。
“好,然后稍微睡会儿。”为了缓解肩膀的酸痛,茂树转了转脖子。
轿车放慢了速度,能看到家了。突然,赖江发现一个人站在家门口。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是水原雅也。他穿着灰色大衣,正呆呆地抬头看着房子。
车开近了,他避到路边,没有注意到赖江就在车上。
车停了,赖江有些犹豫。现在下车,雅也或许会跟自己打招呼。她在刹那间飞快地思索着,应该如何向丈夫说明和他的关系?
先下车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不能不下车了。赖江看到了雅也,两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雅也扭身开始往回走。看到赖江的同时,他已发现她并非孤身一人。她顿时松了口气。当她下车时,雅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茂树洗完澡,喝了一瓶啤酒,然后躺在床上。看来还是累了,他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赖江什么也干不下去,她知道该准备晚饭了,但满脑子想的都是雅也。他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想给雅也打电话,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他突然失踪后,赖江曾经打过多次电话,但都没有打通。她不想再品味那种失落。
本以为已经把他忘记了,但隔了这么久再次见到他时,本应风化的心情又复苏了。她比以前更迫切地想见他。
该准备晚饭了,她只好站起身,手机突然响了,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提包里传出了铃声。
赖江慌忙打开手提包。没有显示是谁打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摁下通话键。“喂,你好。”她的声音有点发尖。
“现在说话方便吗?”
熟悉的声音。无法忘记的声音。赖江的心顿时温暖起来。“还好。”
“刚才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那样回来。”
“这些都无所谓,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再也不会去你家了,请不要担心。我想告诉你这个才打的电话。”
“等一等,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她太着急了,不禁提高了嗓门。她赶紧看了一眼客厅的门,压低声音说,“你现在在哪里?”
雅也沉默不语。
赖江特别担心他会挂断。“喂,求你了,你在哪儿?”
传来了叹气声,然后他低声道:“涩谷。”
“涩谷?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涩谷哪里?”
“别过来,你丈夫在吧?”
“睡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没关系。”
“可……”
“回答我,在涩谷的什么地方?”
雅也仍一言不发。赖江握着电话的手心已冒出了汗。
“好吧,我去品川,这样不会给你造成负担。”
“我从没觉得是负担……”
雅也指定了位于车站附近的酒店茶室,赖江问清楚后挂断了电话。她激动万分,看了看卧室,确定丈夫已经睡熟后,开始准备出门。必须快点,但她不想在化妆上偷懒,衣服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的。
她在家附近找了辆出租车。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司机过于谨慎地握着方向盘,让她心里焦急万分。
她快步跑进酒店的茶室。或许是傍晚的缘故,客人很多,但她只用了不到十秒便在众人中找出了雅也。他正坐在里面的桌旁吸烟,还穿着刚才撞见时穿的那身衣服。她调匀呼吸,又深呼吸了一下后才向他走去。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
“你好像又瘦了。”她说着在雅也对面坐下。侍者走了过来,她要了一杯奶茶。
“你丈夫回国了?”雅也注视着她的眼睛。
“嗯,今天回来的,去成田机场接他。”
“哦。”他把咖啡端到嘴边。
“别说这个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雅也笑了:“说我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了?”
“我猜肯定有原因,但什么都不说就消失,是不是有点——”
“卑鄙?”
“没这样想。”赖江歪了歪头。
雅也伸手去拿香烟。“个人原因,和你没有关系,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侍者将奶茶端了上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雅也继续吸烟。
“如果想结束和我的关系,直说就可以了。难道你以为我会纠缠不休吗?”
“对不起,”雅也微微低下头,“我消失另有原因,没顾上通知你。至少该给你打个电话才对。”
赖江伸手去拿茶杯,但马上又抽回了手,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里已经说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突然下落不明的人会心血来潮地出现吗?”
雅也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他似乎不在乎赖江是否相信。“你丈夫回来了,从年末到新年应该有很多安排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赖江以为雅也打算约自己,虽然想着事到如今再提这个,不是让自己为难吗,但她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对茂树解释了。
“是千禧年,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由于华屋的关系,你是否要出席很多场合?”
“我和华屋没有直接关系,我弟弟他们好像很忙。”
“有没有什么特殊活动?”
“听说除夕夜要在船上办Party,要在海上迎接二〇〇〇年。”
“船上Party?”雅也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在哪里?”
“东京湾,应该从日出栈桥出发。怎么问起这个了?”
“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迎接新年。哦,在海上呀。”
“还不知道去不去,也许会有其他安排。”赖江眼睛上翻看着他,焦急地等待着他提出邀请。
但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拿出一张千元钞放到桌上。“能遇见你很高兴,祝你幸福。”说完,他站了起来。
“等一等……”
“希望二〇〇〇年对你来说是美好的一年。”雅也向出口走去。
加藤停下了脚步,还是老地方。他叼上香烟,点着了火,边吸烟边抬头望着对面的华屋。自从去了深川警局,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这样,但丝毫没有进展。水原雅也究竟什么时候出现呢?他毫无头绪。
水原肯定另外制了一把枪,因此才需要子弹。无疑,他想要新海美冬的性命。
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华屋的出入口已经关闭。若在往常,这个时间还应该开着。大约三天前加藤就知道,今年除夕夜华屋要比平常早关门一个小时,原因就在于2000年问题。电脑的错误运行会以何种形式、何种程度出现,现在都无法预测,提早结束营业便是为防止问题出现。银行之类的地方今年也会提早结束工作。首相说最好提前准备好足够三天食用的食品,各个行业自然会提心吊胆。
加藤他们今天也提早下班了,但上司叮嘱他们作好随时上班的准备,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尽管是千禧年之前的除夕夜,外面却并不太热闹,人们肯定是担心2000年问题。听说只有今年去海外旅行的人数减少了。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最安全,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这种氛围。
加藤推测,从今天起,两三天内水原应该不会活动,因为考虑到美冬会待在家里不出来。如果水原采取行动,最早应该是华屋开始上班的日子,问题是他会瞄准哪个时机。
关于水原的情况,加藤根本没向上司汇报。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上司不会理睬自己。私造枪支的人想谋杀华屋的社长夫人,那人可能和社长夫人同谋杀害了名叫曾我孝道的人,而社长夫人可能假冒了新海美冬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另一个人……那些头脑顽固老化的上司,以及只想明哲保身、继续升官的人,绝不可能相信这些。不,他连是否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都不敢肯定。如果他们只是付之一笑,说仅仅是推理加空想,再责备他以前擅自行动,就倒霉了。
而且,加藤本就不打算把这些事交给别人。他决心亲自追查那个女人。
加藤想,确实有一个能抓住新海美冬把柄的机会,就是水原要杀她的那一瞬间。如果能当场逮捕水原,就连她也不可能彻底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加藤刚吸完烟,华屋大楼的侧面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女子。加藤见过她,就是下落不明的曾我孝道的妻子,叫恭子。
前几天听她说水原曾来过,此外加藤还获得了一个信息,那是此前她一直隐瞒的情况——曾我孝道查出新海美冬联系地址的经过。
听说曾我找到了美冬以前的住所,从邻居那里拿到一张贺年卡,上面写着暂时寄住的朋友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按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后,感觉电话被转了一下,然后就通了。曾我向接电话的人说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想寻找新海美冬的原因。
他当天就见到了那人,回家后还对恭子说:“太吃惊了。见面后才发现并非素不相识,竟然是美冬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店的社长,而且还年轻了许多,容貌也变了。如果不问姓名,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恭子没说这件事,主要觉得和丈夫的失踪无关,而且美冬也嘱咐她不要说。
“美冬说那人以前曾特别关照过她,不想给她添麻烦,我就一直没有说。如今见警方也没有认真调查,就想还是说出来吧。”
听到这番话时,加藤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觉出自己掌握了曾我被杀的真正原因。
对于冒牌的新海美冬来说,拿来旧照片的曾我确实是障碍,但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去,比如说和小时候长相不一样了等等。问题是曾我早就认识这个冒牌的人,这对美冬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加藤走过人行横道。恭子正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
她在咖啡店前站定。加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追过去从后面喊了声“曾我太太”。他特意尽量放缓语气,但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清来人,略显吃惊地张了张嘴。
“您要回家?”他微笑道。
“嗯,您怎么在这里……”
“不用担心,不是专门等您,只是碰巧看见了,就打个招呼。”
“哦。”她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今年店里好像关门早吧?”
“嗯。由于2000年问题,听说需要对系统进行监控……我不太懂。”
“上面写着过完年从三号开始营业?”
“三号上午十一点开始。可如果因2000年问题发生了什么故障,也有可能变更。”
“开门那天,社长和各位董事都会到齐喽?”加藤若无其事地逼近问题的核心。
曾我恭子点点头:“估计会。”
“那样的日子里有什么特殊活动吗,比如所有董事一起开香槟酒之类?”
“不清楚。”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可明年是千禧年。”
“是啊,也许会有某些活动。”
“你们没听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让我们三号上班。”
“哦。”
加藤本以为公司会在年初有常规活动,水原雅也极有可能挑选那个时候下手,但从恭子的话来看,那种可能性并不大。
恭子将视线转向加藤背后,同时显得有些尴尬。加藤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米黄色大衣、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加藤从没见过此人。
来人狐疑地注视着加藤,又把视线转向恭子,眼神似乎在问:“这家伙是谁?”
“这位是警察。”恭子对来人说,似乎带有辩解的成分。
“警察?”
“负责调查我丈夫的事情……”
她的说明完全消除了来人的疑心,他点了点头。“有什么进展吗?”他问加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