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杨天丽忍不住笑了，“这法子真亏你想得出来，倒是挺管用的。”
“没办法，谁叫到了紧要关头呢。”
不知不觉，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秋风卷着雨点吹打在玻璃窗上，如同密集的鼓点。它似乎在向绿岛人昭示，一场真正的较量已经开始。
国庆节期间，绿岛动力机械厂放了三天假，林大力召集和他关系挺铁的几个工友，帮忙做事。他从天丽公司搬来了一千张“健美天使巴蕾”的宣传画，堆在了车间值班室里，对工友说：“不多不少，每人各摊一百，咱们必须在今天上午散发出去。”
工友们好奇地抢过几张来看，有人就问：“力哥，这巴蕾是你什么人，值得这么为她卖力？”
“那还用说，力哥相好的呗！”
“怪不得！要是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才不放心她做封面女郎呢！被人看中了抢去怎么办？”
一片哄笑声中，林大力笑骂道：“你们少给我乱嚼舌头，人家巴蕾是我邻居，这宣传画是为了配合她参加绿岛超级女生选秀才印发的……”
“我就说力哥没这么大方吧！原来不是未来的嫂子。现在的女孩子可都喜欢攀高枝，真选上了还不把你一脚给踹了？”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也附声说：“这话我听了深有感触，本人的恋爱心得是，除非是站在同一起跑线，才有两情相悦，天平一斜，就不存在什么感情了。”
“所以说，这样的小姐咱们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也！”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林大力正色道，“这宣传画呢，也不是让你们见人就发，有选择性地发发。记住，可不许私吞啊！”
“力哥放心吧，你交代下来的事，做兄弟的几时糊弄过？”
“那好，选秀一结束，我一准请大家喝酒。”林大力说完，冲工友们抱了抱拳，小伙子们拿着宣传画一哄散去了。
林大力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默默地抽完一支烟，从宣传画里抽出一张，放进自己的更衣柜里，准备拿回去贴在自家的床头上。抱起余下的上街散发去了。
外边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洋溢着过节的气氛。
张贴画很快发完了，快中午的时候，他决定去女子健美中心走一趟，一是跟巴蕾说说宣传画的事，二是顺便请她和巴母出去吃饭。
途经中心广场时，林大力意外地发现，那里最抢眼的位置已竖起了一个长方形的大灯箱，巴蕾在上边笑意嫣然。广告牌下围着不少人，有两名斜披红色绶带的小姐正在向围观的群众散发宣传画。
林大力停下来，侧头端详着那个灯箱。他觉着天丽公司的设计真不错，特别是上面的那行大字“首届天丽杯绿岛超级女生选秀大赛”，给人的感觉是，巴蕾现在已经当选了，她本身就是绿岛超级女生的代表。这大概正是策划者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多少年来，林大力从未像现在这样，尽情地去欣赏他心目中的姑娘。她的眉毛那样地细长，不像天然生成，却似被最高明的针绣师傅绣上去的，鼻梁微微挑起，那个弧度异常柔美。然而这些都是为了衬映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那里面蕴含着一种笑意，一种迷醉，那波光美妙动人。
她的皮肤透出丝绒一般的光泽，那诱人的光圈让人目眩神迷。面对这样完美的形象，你除了感叹上帝造物如此的偏心外，又能说什么呢？
林大力默默地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这个健美天使的形象有些陌生，与在小胡同里蹦蹦跳跳的那个巴蕾根本对不上号。而从前的巴蕾是什么样子呢，很奇怪，他竟然记不清了。
她的形象被罩上了光环，完完全全属于大众，这使林大力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他一脚蹬开摩托车，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
在健美中心楼下，林大力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隙，把车停放好，正要进去，迎面，一个穿绛红色西服套装的墨镜女郎陪着一个穿白格西服的秃顶男人从里边走出来。
两人边走边谈，男人说：“你放心好了，我跟我们电视台的台长关系很铁，他给你打分时一定会考虑情面的。”
“那真是太好了！”女郎笑着道，“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对吧！”
声音异常地熟悉，不是巴蕾是谁？果然，一碰面她就摘下墨镜：“大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别是有啥急事吧？”
“没有，”大力瞟了那秃顶男人一眼，“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那些宣传画已经发完了。”
“噢，是这档子事儿，不提我倒差点忘了。”巴蕾笑着看向那秃顶男人，“对了大力，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电视台的金宏导演。”
秃顶男人冲大力伸出手来，“你好！”大力与他的手碰了碰，“林大力，巴蕾的邻居。”
“大力是我的铁哥们儿！”巴蕾冲金宏一笑，又凑在林大力耳畔说，“不好意思，今儿中午我有要事跟金导谈，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妈就在三楼，你先去那里坐坐？”
林大力沉吟了下，说声“好”，闷头走进大门，背后传来巴蕾格格笑声，隐隐听她说：“别推三阻四了，咱们这是谁跟谁啊，今儿中午这客我是请定了！”
林大力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透过三楼偌大玻璃窗清晰地看见巴蕾与那个男人亦步亦趋的背影。
他俩似乎开了句玩笑，巴蕾笑得很放肆，长发向后一扬，墨镜下的红唇在阳光下闪露着妩媚与放荡。她甚至夸张地在那个秃顶男人的肩窝上打了一拳，亲昵得让林大力看了心中一凉。在他以往的印象中，巴蕾只有同他在一起时才会这么随便的。
她怎么能这样呢？林大力喃喃自语。接着，他看到金导演打开车门，巴蕾一扭腰坐上去，她的长发在风中一扬。
这一刻，国庆节的阳光在林大力的眼里忽然变得阴冷了。
人要生存，就意味着有压力，并且压力的大小是跟人的智商高低成正比的。对于杜丽娜这样优秀的女性来说，美也是一种压力。特别当这种美被赋予了商业价值，被名利这柄镊子夹住放在台子上当成展览品，并仿效了竞技场的那套，争来夺去的时候，所谓的美的竞争实质上已成为一种残酷的排挤。
该打通的关节已打过了，该做的宣传一样也没少，该做的准备也挑不出漏洞，接下来就是顺其自然。
在看到巴蕾的宣传画时，杜丽娜比李卫汉更能沉得住气，她甚至还夸了句：“拍的效果不错嘛！不过这样子炒作，多少有些小家子气。”
她似乎真的没把这种威胁放在心上，还好兴致地答应黑哥一起出海去玩。
应该说，对于黑哥，杜丽娜从排斥、设防到接受、理解，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一度，她曾在两个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马其诺”防线，但在那次颁奖仪式上，黑哥一连串漂亮的单打轻松地攻下了她的堡垒。女人就是这样，有时看起来像坚硬的核桃，可一旦遭到了重击，外壳碎裂后露出的仁儿却异常柔软。
现在，他们的车子正穿过中心大街，黑哥突然说：“灯箱上的那个人像是不是天丽公司的巴蕾？”
车子挨着路边停下，杜丽娜摇下车窗细瞧，就看到了那个六十平方米的灯箱，看到了那行大字。这里原来是练气功、做保健操的地方，围着一大群要宣传画的人。
杜丽娜收回目光，对黑哥说：“杨天丽过于求胜心切了，这样做虽说能使巴蕾混个脸儿熟，但同时也失却神秘性，把她的形象置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经受千万双手的摩挲，这人的档次还不下去了？”
黑哥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言语，杜丽娜看起来对程方的策划很不以为然，甚至有诋毁的意思。她果真拿出手机，在车上给程方打电话：“喂，师兄，我刚才经过中心大街时，看到你的大手笔了，想听听我对此有何感想吗？”
“当然欢迎，你应该知道，我是十分看重你的意见的。”
“是吗？那我可有点受宠若惊了。”杜丽娜发出一串笑声，“不过，你自己也得有点心理准备才好。”
“我时刻都在做准备。”程方不紧不慢地说，“你是想就此夸我两句，还是想讽刺两句？”
“两者兼而有之。”杜丽娜瞧着窗外，说：“我觉着这个策划虽然分两个步骤，但其实选其一就可以了。”
“是吗？请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如果是我的话，就只会在中心广场竖这块牌子，印刷品则不必了。除非是为了女子健美中心的宣传，因为你这样做也许能使‘健美天使’深入人心，但并无法影响到评委。”
“那么，它有没有影响到你呢？”
杜丽娜笑了，“你给巴蕾心里增添了压力倒是真的，这只会对我有利。”
程方在那头说：“任何广告都不可能做到完美。丽娜，我承认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至于太糟糕。怎么样，有兴趣来我这儿谈谈吗？”
“现在不行，至少也要等到选秀活动结束以后。如今呢，我可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再见！”她收了线，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看见黑哥一双晶亮的眼睛瞄了过来。
“丽娜，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他说，“你总是有办法把别人说服，即便是所陈述的理由很牵强。”
“怎么，你以为我刚才是跟程方玩虚的？”杜丽娜饶有兴趣地说。
“就我个人的意见，程方这个策划应该是成功的，你的那番说辞其实苍白无力。如果换个地方，譬如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他搞这样的活动或许会跌了巴蕾的身价，可在咱们绿岛这小地方就不同了。为了宣传个人而同时推出印刷品、灯箱两种广告，这在绿岛自然有它的轰动效应。”
“我并没全盘否定它啊，这种事本就是见仁见智。”杜丽娜的笑容明显不自然了。
黑哥看着她说：“说什么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经千万双手摩挲，就没了档次，这更属无稽之谈。影星歌星的招贴画漫天飞，也没见到他们喊跌了身价……”
“你说够了没有？”杜丽娜的脸变了，“黑哥，你几时变得这么愿意揭人短了？你知道我心里的压力吗？你知道我的策划被程方批得一无是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你真的认为我看不出这个策划很高明？别忘了，我是个女人，女人是需要人捧着赞着，而不是被人捶着扁着！程方还知道客套几句，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台阶下？”
黑哥平静地听杜丽娜发泄完，漠然道：“我只是想让你面对现实。”他啪地发动车子，一扭方向盘，向来路转去。
杜丽娜叫道：“你要干什么？”
“我们不出海了！”黑哥平视前方，“你现在总算了解了对手是些什么人，就更应该主动去解决问题。压力？没有压力哪来动力？没有动力哪来胜利？”
车开进了前卫俱乐部大院，黑哥熄了火，转头看着杜丽娜：“如果单为了讨你欢心，我可以敷衍你。但是不行，面对一个我真心喜欢的女人，我要对她负责，同样，也是对我的感情负责！”
杜丽娜沉吟着，于是问：“你是怎么看出我心思的？”
“今天早上，自看到巴蕾的宣传画后，你的表情就变了，言谈也有些夸张……你往常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你就借出海为名，带我去中心广场再看看那块广告牌？”
“丽娜，我不想你把心事憋在心里。”黑哥慢慢道，“也许我这法子太笨，但可能也最见效。”
“确实很见效，”杜丽娜的脸色稍霁，“不过，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这家伙才是最会保持神秘感的。”
“也许保持神秘感才会让人怕你，敬重你。当然，对女孩子也最有吸引力。”
杜丽娜听了这句话，终于笑了出来：“我要为你脸红了黑哥，说心里话，我从来不认为阴沉就有吸引力。面对一个女士，你至少应该学会多笑一笑。”
两个人一起哈哈笑着下了车，相偎着走进了前卫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