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吹起来依然不乏料峭的寒意，杜丽娜穿着紫色风衣，脚下是一只红皮箱，头发被吹得绺绺扬起。程方很想问她冷不冷，可终是没开得了口，现在他似乎已没了这个权力。
丢掉公文包，脱掉西服，扯下领带，在蓝天阳光下纵身一跃，潜入绿水碧波之中，让灵魂与躯体一同清理……心情不畅的时候，程方总有这么一种欲望。
现在，站在金角大厦八楼的玻璃窗前，远眺绿岛的风光，他心里隐约地又产生了这种冲动。他身后，杨天丽正坐在位子上，面前摆着杜丽娜的手机、化妆盒、录音笔。
“程方，你应该把她接到我这儿。”杨天丽把破碎的录音笔装进了一个信封里，说：“有些事，我要跟她好好说说。”
“还是让她在巴蕾那儿住段时间吧！”程方转过身来，“这段时间，您的心情也不好。”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好相互安慰……杜丽娜从前跟巴蕾闹得不愉快，现在这种情形下，你让她住在巴蕾家，她心里头能平衡吗？”
程方想了想说道：“好，既然你这样以为，我这就去把她接来。”
“别忙，程方。”杨天丽沉吟道，“有事我想跟你商议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高薪聘请杜丽娜来天丽公司。”
“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反正前卫俱乐部那儿，她是不会再去了。”
“也说不定。”杨天丽看着程方，“我是女人，所以能够猜到杜丽娜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了报复，她很可能会重回前卫俱乐部……这等于是把一个女人的一切都押上去，让她就此走上另一个极端……”
听了杨天丽的话，程方心中咯噔一下子，登时记起杜丽娜醒来后的神情，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吸烟的时候，一副把世事看透的神态……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确实不好揣度。
女人从来是善变的，经历了沉重打击之后的转变，就更加出人意料，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这些都是程方所不敢设想的。
“七年前，我也和她一样，差点被一个男人毁了。那时候的心情……怎么说呢，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幸好后来我碰到了他。所以说，杜丽娜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面对现实的勇气，而不是怜悯。”说到这儿，杨天丽站起身来，“程方，如果她愿意过来帮我的话，天丽公司副总的位子就是她的。”
二把手？程方听后微感诧异，可转念一想，以杜丽娜的能力，坐这个位子也不为过。
“没有挑战性，我很难留得住杜丽娜，只有这个位置才能使她感兴趣……如果她肯干的话，我也可以腾出身来歇歇了，毕竟这商海生涯太累！”
程方听后默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犯着疑，这真是她的意思？有没有可能？杨天丽此举是想让杜丽娜接过天丽公司的刀枪，继续跟李卫汉斗？杜丽娜的素质、才识、社交能力都很优秀，又对前卫俱乐部的内部管理了如指掌，李卫汉若摊上这么个对手，日后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站在杨天丽的位置考虑，她此后也可以避免受到正面冲击，舔好伤口拭目以待，瞅准李卫汉的要害一击命中。当然，这极可能是自己多疑，不管怎么说，让杜丽娜来天丽公司，目前是最好的安排。
若是放在以前，程方绝不会有这么多想法，但自从胡强死了以后，他发现杨天丽变化很大。这种嬗变很难从表面上看清，但却能隐约感受得到。如果说，杨天丽在此之前还有些女性的懦弱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了。加上出事那天晚上，杨天丽并不在公司里，灯却亮着，车也不在，这些都给程方造成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觉着陪伴的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你觉得怎么样？”杨天丽又在问他。程方忙道：“好啊！以前我就想拉她过来。”
“她过来后，你也可以抽身撤出去了。程方，你不是早就有独立出去的想法么，现在咱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杨总，我的事还是往后再放放吧！你看，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要有个平息的过程吧！”
“还有什么好等的呢！死人的事儿经常有。”杨天丽现在说话不苟言笑，好像脸上总蒙着副面具，或者说，那已不是血肉生成的。
尽管程方心下也认为胡强死有余辜，但听到杨天丽用如此淡漠的语气评价他的死，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程方，我准备给你一笔资金，出去成立你的天丽广告公司，此后你大小也是一家之主了。至于健美中心，我想交给巴蕾去打理。”
程方点点头，“巴蕾来管肯定行。”
杨天丽把这些交代完，抖了抖手，“这些事要是理顺了，我会轻松许多，也就不必像以前那样辛苦了。”
这叫大权独揽，小权分散？程方笑了笑，“杨总，瞧您这意思，敢情还真的想退了？”
“当然是真的。程方，有些事我早看开了，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窗外，“多挤出些时间，我要好好陪陪明明，这些年来，真是屈着他了。”
她突然提到她的孩子，却让程方想到一个问题，在胡强未找来前，没人知道杨天丽还有孩子，一直都是把她当单身女人看的。当然，她每隔一个月都会独自驾车出去两天，想必就是去看孩子，但对一个幼小的心灵来说，这种若即若离的母爱还是远远不够。
难道杨天丽对胡强恨之入骨，以至于把这恨也发泄到了孩子身上？不至于！杨天丽不是个心硬之人，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当天下午，程方开车去了巴蕾家，把杜丽娜接到了天丽公司，暂时让她跟杨天丽住在一起。开始，程方还担心她会拒绝，谁知她竟痛快地答应了。
之后的戏，便由两个女人接下去唱了。第二天，程方再到公司时，已经感觉出杜丽娜的心情明显好转，心想杨总到底是过来人，知道如何帮人排解心事。
转天他特意给杜丽娜买了手机，那些在龙门宾馆捡到的东西当然不能再让她看到，那会让她触物伤心的。
当他送给杜丽娜时，她面色很平和，说了声谢谢，便收下了。
杜丽娜虽然来了，但她没答应出任天丽副总一职。杨天丽感慨地说：“我猜不透她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了。”
程方却想，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如果在杜丽娜未遭劫难之前，仅次于杨天丽的席位确实会令之心动。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绝不会接受怜悯，特别是出自杨天丽的怜悯。面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谁都无可奈何。可她为什么又随他来到天丽公司呢？难道是有所等待？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
有一天程方、杨天丽、杜丽娜正一起闲谈，杜丽娜插言极少，像是对什么话题也提不起兴趣来。巴蕾突然闯进来高声嚷道：“杨总，好消息，真是大快人心呢！那个李卫汉出车祸了，听说是给撞下大桥的。”
她的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程方心跳加速，杨天丽的脸色煞白。杜丽娜呼地一下坐正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已开始沸腾燃烧，她激动地说：“是他，肯定是他回来了！”
她眼中闪射着惊喜，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忽然得到输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神经都迅速地复苏、生动，那淡黄色的头发重新焕发出光泽，发式张扬出了活力。
程方惊讶地看着这朵萎弱的玫瑰突然变得艳光四射，猛地明白了她在等待什么。
李卫汉一上班便去他的保龄球馆玩了几手，直至全身冒汗为止。他整治了杨天丽、挤走了黑哥、占有了杜丽娜，不免觉着春风得意。
八点十五左右，手机嘟嘟响了，秘书急切地说：“李总，黑哥回来了，他急着要见你！”
“什么？”李卫汉头轰地一下子，说话都结巴起来，“他怎么……还敢回来？”
“黑哥看起来很恼火，他现在正四下找你……
还未等他说完，李卫汉就气急败坏地吼道：“那你还罗嗦什么？马上报警，你不知道他杀了人吗？”
关了手机，想到杀手黑的狠处，他一阵心惊肉跳，赶紧招呼两名保镖离开。
看样子杀手黑是知道杜丽娜的事了，可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情了呢？李卫汉心下害怕，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快，一拉后门，猛地僵在那儿，只觉一瓢冷水由头顶上浇下来。
穿一身黑色的西服、戴墨镜的黑哥正朝这边而来。李卫汉只觉手脚冰凉，冲两个保镖喊道：“拦住他！”转身就向回跑。
黑哥一眼瞥见，吼了声：“李卫汉，我操你妈！”飞也似地追过来。
两名保镖一左一右拦着，喝道：“站住！”
黑哥却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伸手从腰后抽出一根二尺长、拇指粗的铁棍，当头就劈翻一个。剩下的那人被他的杀气震慑住，竟然忘了躲闪，黑哥的第二棍正好敲中了他的脖颈，他嘴喷着血沫向后倒去。
眼看李卫汉消失在前门外，黑哥嘴里咆哮着，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前门。闪目一瞧，李卫汉已钻进一辆白色的轿车里，黑哥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吼道：“哪里走！”
轿车急速冲出了车道，黑哥一铁棍砸在车窗上，玻璃呼地碎裂。李卫汉一踩油门，车子冲了出去，黑哥抡着铁棍追了二百多米，被落下了，他将铁棍朝那车扔了过去，骂不绝口。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桑塔纳冲到他的身旁，紧急刹车的声音非常刺耳，车里人喊道：“大哥，上车！”
弟兄赶来接应了，黑哥一头钻了进去，朝前面一指：“追上那辆白轿车！”
“放心，跑不了他的！”弟兄一咬着牙，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一个逃命，一个索命。黑哥两眼冒血，嘴里不往声地催促说：“快，再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