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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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拭目以待:《 紫禁城 》或者龚学敏现象

梁 平

四川是一个诗人辈出的省份,即使放到全国,也没有哪一个省份能够像四川一样,几乎在每一种诗歌记忆里都可以列举一串四川诗人的名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四川诗人的卓越表现无疑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当代诗坛举足轻重。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一个四川诗人企图在诗歌上“出人头地”都是艰难的,前面不知有多少险阻。我以为,这需要诗人自身的文化储备以及诗人非凡的品质和勇气,需要对诗人的诗性、智性、选择力、判断力,包括耐力进行近乎残酷的考验和见证。龚学敏以他这本新诗集《紫禁城》彰显了与众不同的非凡品质,让我们见证了一种写作的优雅与高贵,为我们正在揪心已经过多复制的中国诗坛注入一脉新鲜,一个全新的文本样式。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谈到过龚学敏是“一个被遮蔽的诗人”。所谓遮蔽,一是诗人卧薪尝胆,静如止水,数十年坚持自己的美学主张,不急功近利,不刻意追求在报刊上“出头露面”。另一方面,报纸杂志似乎也忽略了像龚学敏这样写作的“边缘”,或者现实的浮躁让我们很难静下心来欣赏这样的优雅与高贵。一个优秀的诗人就这样被遮蔽了多年。而在充满自信、甚至暗藏“野心”的龚学敏这里,“一声咳嗽,被硕大的衣袖,城门一样漫长的洞,放大成一些雨,一些露,一些抹不去的雷霆。(《午门:颂朔》)”他只管写,只管一直这样写,他相信他的诗可以在以后的某一天成为“抹不去的雷霆”。于是,三番五次悄然独往,一个人游逛、蹲守过紫禁城的龚学敏,在紫禁城里不停地转换自己的角色,以自己奇特的诗意想象,重新组合、拼接了兴衰清王朝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把名字和所有的天气,以及空中的鹤留下了。

把泛着一丝丝白的水,以及在水丰腴的脂中游曳的姿势留下了。

把明天的清晨和鸟前年的鸣,以及她们孵出的谣留下了。

然后,随他们的心,以及所有想要制作的欲。

——《武英殿:一册叫做殿本的书》就这样,龚学敏里里外外把紫禁城写了个遍。几乎就在这一年多时间里,这些书写方式带着明显诡异的诗,在《星星》《诗刊》《诗选刊》《汉诗》《上海文学》等诸多重要刊物上成组成组像几束手榴弹一样扔进中国诗坛,包括这本《紫禁城》的出版,我相信会有比较强烈的震感,而这个震感会慢慢延伸、绵长而持久,成为一个新的诗歌记忆,那是无法复制、不会继续遮蔽的龚学敏。

《紫禁城》的题材决定了诗人的艺术冒险。这是很多诗人都碰过的题材,这也是很多诗人只能浅尝辄止的题材,它没有故事不像宫廷电视剧那样,可以以噱头或者戏说来取宠。它是诗,它需要从诗意里进入深宫,进入那个已经久远的大清王朝,那个王朝以外的诸多世相与情景。难能可贵的是,它的笔墨没有被囚禁在紫禁城里,而是潇洒泼向紫禁城以外,那些滋养紫禁城的林林总总。随便翻检一首,诗人是这样写的《太和殿?龙椅》:

是谁在春天鹅黄的门帘内独眠。唯一的楠木已经开出了金子的花朵。

雪的余生,坐在苍凉而平坦的地上,看着闪烁在身上的阳光一步步地溶入,楠天生的孤寂,和那束角落里的阳光,一动不动的流苏。

所有被列入椅科动物的画像中,龙需要终日涂抹。

需要终日捡拾那些零碎的阳光和回忆在传说中已经残破的前世。

需要在黑夜看穿那些入睡的葵花。

可以听见左边的只有鬃毛的马车,在边疆用蹄在草上擦出的火花。

只有这种声音,血染之后,可以盛进锦匣然后,抵达和京城有着不同发音的河边,熄灭的那火。

可以看见右边舞蹈着的庄稼,一路而来的米,在江南咳嗽,生病。

说一句空着的话,依然是锦绣的匣子依然出现在和京城招摇过的屋檐,恰如郎中,手心的一帖妙药,稻的病就好了。再招手一摇稻就硕大,并且双穗了。

我们从这里看到的是,诗人辽阔、浩荡思维里那些难以企及的敏感的触须,这种辽阔和浩荡、这样触须般的敏感,我们也很难在当代诗歌中找到相同、哪怕相近的痕迹。这里的紫禁城很小,小得就是一张楠木龙椅、一束角落里孤寂的阳光。紫禁城很大,大得一门可以关进那边疆的战火和江南的农事,战火中马蹄擦出的火花与农事里咳嗽的庄稼,都仅仅是受用于那一只锦绣的匣子。读到这里,只要细细揣摩,你就会有一种刺骨的酸和铭心的痛,为已经逝去的那个时代,为那个时代至今留给我们的思考。掩卷《紫禁城》,你会感受到作为诗人的龚学敏,从题材切入,语境把握,意象捕捉,精神构建上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诸多话题,这远不是我一篇小文可以厘清的,只能点到为止。

最后我要说的是,龚学敏的诗歌已经具备了自己的特质,他充沛、肆意的想象,使得他的写作足以随心所欲,尤其是他的长句式诗歌所铺排的密集的意象,可以信手拈来,成为区别于其他诗人的一个重要标志。由于工作和生活关系,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几乎读了他写的每一首诗歌,这本新鲜出炉如此厚重的《紫禁城》也读过两遍,我特别欣赏诗人不可阻挡的才情倾泻。在这里,需要提醒诗人的是,在自己尤其熟悉、尤其得心应手的“行云流水”中,不妨在自己最顺手的时候,刻意给自己的诗歌制造一些“离间”和“陌生”,我想那样或许会出现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紫禁城》无论从艺术价值和文本意义,还是作为诗人不懈追求的方向认同,这都将是诗坛不可多得、不可忽略、不能忽略的。我们拭目以待。

2011年5月30日夜于成都?没名堂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