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柔上了车后悔也来不及了,任倪琮把车一路开到郊区。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绿油油的菜地,金晓柔不得不问一句:“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啊?”倪琮不说话,脚下使劲踩油门。金晓柔也不问了,头靠在椅背上,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后来呢?”我发挥八卦精神,追问倪琮。此时距离他们出游不过三个小时,细节新鲜热辣,足够满足我庞大的好奇心。
“她一口咬定不认识我。”倪琮一点也不高兴,完全没有成就感:“她居然看着我的眼睛撒谎。”
这范儿也太文艺了,我有点接受不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手台里忽然有人呼叫:“温经理请到823,温经理请到823。”
王琦,银国最优秀的公关之一,也是带蓝牌的五百台,以善于调节气氛酒量惊人著称,据说有次她和客人划拳,输的脱一件衣服,不幸战败,呼地一下自己把衣服拉下来,长头发盖住乳房,目光炯炯,盯得客人愣没好意思伸手。就是这样放得开的美女居然在包房门口淌眼泪:“经理,客人太变态了……”我看到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撩开衣服,腰上也赫然三个指印。823是一桌韩国客人,喝大了,喜欢掐人,逮谁掐谁,包房里三个公关一个DJ无一幸免。过了一会儿,DJ也哭着跑出来了。
“那,怎么办?”我看着王琦,她浸淫夜场四五年,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比我丰富。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好,不按套路出牌:“爱怎么办怎么办,这房我不坐了,你找别人吧。小费我也不要了。”“那……多不合适啊。”我劝她,底气不足,声音怯懦:“你看都坐了这么久了,不要钱多赔啊。”
“他变态!”王琦突然爆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冷森带着楼面经理们从走廊那头出现。她的声音更大了,一字字喊出来:“哪有这样的啊,根本不把我们当人。”我明白了,小妮子想把事情搞大,果然,冷森走过来了,皱着眉问:“怎么了?”遇见这种问题,就算是冷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客人是上帝,人家喝多了,跟你闹着玩,掐两下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公关们出来赚这个钱,就该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
冷森三言两语把王琦劝回房,瞟我一眼。我装着坦然,目不斜视。我没想到,今晚的热闹才刚刚开始。这边冷森没走远,手台里又有主管大喊:“4楼经理在吗?客人打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客人和倪琮打起来了,打得还不轻,金晓柔站在一边作束手无措状。保安得到通知冲进来,把两个人分开,我挤进去,看见倪琮嘴角滴血,阿玛尼西服扔在地上,被众人七脚八脚踩成烂抹布,身上的白衬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隐约露出腹肌的轮廓。
又和金晓柔有关,她带女孩试房,谁知客人偏偏相中她,要搁平时,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小菜一碟,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就完了。偏偏今天被倪琮看见——他在走廊看见金晓柔进了这间包房,马上跟过来,站在门口往里看,正好客人揽着金晓柔的肩膀,一只手还搭在她腿上。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血往头上涌,推门冲进去,拉起客人照脑袋就是一拳。两人便打起来了,玻璃台面裂了,彩杯碎了,麦克风坏了,女孩尖叫着看热闹,不时蹦蹦跳跳以免溅自己一身血。还是DJ反应快,用手台喊经理和保安。
我凑到倪琮跟前说:“你真有病。”这屋客人是银国的常客,一个月能来20天,月消费过十万的主儿。不然也不敢对大主任动手动脚。其中请客的李局更是财神爷加大靠山,银国能历经各种风浪屹立不倒,有人家一份功劳。这样的客人被人打了,如果不处理得当,以后还想不想营业了?冷森在一边另开了间包房,皇家礼炮XO摆好,最好的女孩靠墙站了一排,张经理们半拉半扶地把李局带过去。转眼屋里又剩仨人——我,倪琮,金晓柔。
“你俩还有完没完?有意思吗?一个追一个躲,你当躲猫猫呢?会出人命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倪琮,我够给你面子了,你赶紧该怎么地怎么地,还有你金晓柔,我不是拿领导身份压你,但你得知道,如果再因为你俩这点狗扯羊皮的破事儿耽误工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真生气了,对着门口没心没肺看热闹的服务员嚷,“都没事是吧?没事进来清房!”服务员溜了,我回身看看这两个活宝:“你,到底认不认识他?你现在跟我说一句,你真不认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看见他。”金晓柔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回马枪,愣了一下,脸红了。
靠,是灯光晃的还是我出现幻觉了,金晓柔,会脸红,谁信啊。
“你,认识他吗?”我紧迫盯人,上前一步。我没看错,她确实点头了。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眼看着倪琮牙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再上台较量十个回合也没问题了。倒霉的是我,人家把事故变成故事,我却得去督察部签二百块钱罚单,不许讨价还价。
我把整个经过一字不落地给谭谭学了一遍,她时而瞪眼时而叹气时而皱眉时而大笑。
“后来呢?”
“后来我就出去工作了,小姐,我好歹是上班时间,总不能老忙乎他俩那点事儿吧?不过我估计能谈的挺好。金晓柔还出面让张经理说情按成本价赔偿呢。不然倪琮昨晚可要大出血,你知道咱们一个台面多少钱不?”谭谭忽然看了我一眼说:“完了,完了,完了……你跟倪琮彻底没戏了。本来我以为你们挺合适的。”
“去你妈的。”我骂了一句,却发现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新链子,好像在哪本杂志上见过,某国际品牌的经典款。“说吧,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没有,”她摸了链子,苦笑一下,“老林送的。”
老林是谭谭的网友,玩传奇的时候在一个区认识的,一晃也三四年了。老林在某海滨城市,听说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他一年来一回,和谭谭保持不远不近的情人关系。不过出手倒很大方,从认识那年开始,每逢情人节生日纪念日,老林总会寄来一份大礼,手表、手镯、数码相机,今年的纪念日礼物看来就是这条项链了。
有时候我搞不太明白谭谭和老林到底算什么,说是朋友吧,偶尔也上床,说是情人吧,山高水远一年见一回面跟牛郎织女差不多,说是知己吧,除了玩游戏也没见他们有更多共同点。不过要是他们能保持良好心态,这倒是挺适合消闲解闷的新型关系。
“他好像外头有人了。”谭谭幽幽地说。
我愣了,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我发现他的空间总有人看。”
我忍不住问:“谁啊?”
“老林!”谭谭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哦,”我恍然,“有就有吧,怎么了?”“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她特认真,眼神迫切,表情肃穆,像是满怀希望抓奸的正房太太。
“什么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吧?”我乐了,“你是他什么人啊?人家正牌妻都不管,你管什么?”
“不是。”谭谭像刺了一针的气球,瘪下去了,“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有用吗?知道多了就是病!”
“也是啊。”谭谭打个哈哈不说了,我也没往心里去。
这真不能怪我。我一直拿老林当虚拟人物,要是我知道他会在我生活中出现,并最终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这个下午,说什么我也要扑灭谭谭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她闹事的决心,将一切控制在萌芽范围内。
可惜,当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