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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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要略(2)

《泰族》篇的内容,是探究道旨和德性关系的。“道”充满四方八极,高的至高无上,上头让日月星大放光明,下头让水土和调。给古今之道规定准则,给伦理关系确定顺序,概括万方的要旨,而把它们归向根源——道。以便用来计划管理天下,管理统治天下之事。于是就要探究思想和意识的源流,理顺人的情性,用来安置清净平正的灵魂,彻底讲清变化莫测的精神,以便能跟自然祥和之气相结合。用来观察五帝三王的形迹,心怀着上天的意旨,怀抱着大地之气,掌握公正,饱有和气;大德在内心形成,而凝结在天地之中,感发阴、阳二气;制定了四季的时序,正气传布四方。用它来安抚天下便会安宁,推广它便能获得施行。于是就用来化育万物,流转感化一切生物。君王提倡,百姓应和,君王行动,民众跟从,四海之内,万众一心,归向君王。故而福星高照,和风吹来,黄龙下界,凤凰筑巢在庭院的树上,麒麟来到都城郊野。要是圣德不能在内心形成,却只是实施法典,利用制度,那么神灵便不会感应,幸福吉祥就不会降临,四海就不会宾服,亿万民众就不会被感化。故而君王在自身修炼成圣德,这是管理天下最根本的条件。以上这些便是《鸿烈》中的《泰族》篇的内容。

[原文]

凡属书者,所以窥道开塞,庶后世使知举错取舍之宜适,外与物接而不眩,内有以处神养气,宴炀①至和,而己自乐,所受乎天地者也。故言道而不明终始,则不知有所仿依;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识精微;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则不知养生之机;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则不知五行之差;言帝道而不言君事,则不知小大之衰;言君事而不为称喻,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已言俗变而不言往事,则不知道德之应;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知泛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已知大略而不知譬谕,则无以推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欲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各有为语。

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

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顿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觉寤乎昭明之术矣。今《易》之《乾》、《坤》,足以穷道通意也,八卦可以识吉凶,知祸福矣然,而伏羲为之六十四变,周室增以六爻,所以原测②淑清之道,而捃③逐万物之祖也。夫五音之数,不过宫商角徵羽,然而五弦之琴不可鼓也,必有细大驾和,而后可以成曲。今画龙首,观者不知其何兽也,具其形,则不疑矣。今谓之道则多,谓之物则少,谓之术则博,谓之事则浅。推之以论,则无可言者。所以为学者,固欲致之不言而已也。夫道论至深,故多为之辞以抒其情,万物至众,故博为之说以通其意。辞虽坛卷连漫,绞纷远援,所以洮汰涤荡至意,使之无凝竭底滞,卷握而不散也。夫江河之腐胔不可胜数,然祭者汲焉,大也。一杯酒白,蝇渍其中,匹夫弗尝者,小也。诚通乎二十篇之论,睹凡得要,以通九野,径十门,外天地,捭山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万物之形,亦优游矣。若然者,挟日月而不烑,润万物而不耗。曼兮洮兮,足以览矣!藐兮浩兮,旷旷兮,可以游矣!

[注释]

①宴炀(yánɡ):温暖。②原测:推本求源。③捃(jùn):摘取,拾取。

[译文]

但凡撰写著作,是要体悟大道,开通壅塞,想要后世知道行为和取舍如何才适宜,对外与事物接触而不至于迷糊,对内则有颐养精神气志的办法,安适温暖,到达最祥和的境界,而让自己在坚守秉受于天地的本性中获得快乐。故而,只论述道本身而没有讲明它的来龙去脉,便不晓得怎样仿效;只阐述来龙去脉而不清楚天地四时的运行,便不晓得应有所避讳;只阐述天地四时的运转而不进行类比譬喻,便不晓得它的精细微妙;只论述最精微的东西而不推究人的神情气志,便不晓得保养生命的关键;只推原人的本性而不讲述伟大圣人的道德,便不晓得人们在金木水火土五方面的过失;只讲说帝者之道而不阐明君主之事,便不晓得大小等级差别;只阐明君主之事而不引证喻说,便不晓得行动和静止如何才适宜;只引证喻说而不阐述世俗的变化,便不晓得与世俗和睦相处的准则;已经讲述世俗的变化而不说过去的事情,便不晓得道德的感应;晓得道德却不晓得世间的曲折,便无法应对万千事物;晓得普遍的论述而不晓得对事物真理的阐述,便不能做到从容安适;通晓书籍文字而不明白用兵,便无法应对突发事件;晓得大略而不知道譬喻,便无法推明事理;晓得普遍的道理而不晓得人间事情,便无法应付祸福变化;明白人间事情而不明白努力学习,便无法使学者勤奋努力。希望勉强节省言辞,总体明了概要,而不委曲详尽讲述,则不能穷尽道德的含义。故而,著书二十篇,如此,天地的道理便齐全了,人间的事情便结合了,帝王之道便完备了。不过论述有小有大,有精有粗,各卷的旨趣也不一样,各自有专门的讲述。

现在专门谈论道,那是无处不在的,但是能够得到根本而知道事物末节的,恐怕只有圣人了。

如今的学者不具拥有人的才华,要是不为他们详细讲说,那么,他们会一辈子走得跌跌撞撞,活得稀里糊涂,而不能懂得光明博大的道理。《周易》的《乾》、《坤》二卦,便能够阐明道的意义了,八卦,便能够辨别吉凶、通晓祸福了,不过伏羲推衍为六十四种衍变,周文王又增加为每卦六爻,便是为了探察美好纯净的大道,追溯万物的根本啊。五音的数目,不过宫商角徵羽,不过并不是琴上装上五根弦便可以弹奏,必定要粗弦细弦相互配合,才能弹出乐曲。如今,只画出龙头,看的人不晓得是什么动物,完整画出形貌,便不会疑虑了。这里对大道的讲述比较多,对外物的讲述比较少,对办法讲得比较深入,对事情讲得比较浅显。讲论到极致,则无话可说了。学术的目标,不就是要到达语言穷尽的地方吗?道的理论是深远的,故而用了很多文辞来讲述它的情况,万物是纷纭复杂的,故而用了许多议论来讲明它的性质。文辞即使铺排委婉,繁复纷纭,目的却是提炼出精粹的想法,让它敞明,而又凝练集中。江河中腐烂的东西很多,不管祭祀的人还是汲水来用,这是由于江河广大。一杯水酒,掉入一只苍蝇,普通人都不再喝,由于酒杯太小。真的懂了本书二十篇的讲述,看出了它的理路,懂得了它的要领,用来贯通各个领域,打开各种可能,超出外在约束,不受外物挤压,在世上遨游自在,主管万物,也是很惬意的啊。要是是这样,手握日月却不光明,滋润万物却不减损。多么宽广啊,纵情观览吧!多么浩淼空阔啊,尽性观览吧!

[原文]

文王之时,纣为天子,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康梁沉湎,宫中成市,作为炮烙之刑,刳谏者,剔孕妇,天下同心而苦之。文王四世累善,修德行义,处歧周之间,地方不过百里,天下二垂归之。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

文王业之而不卒,武王继文王之业,用太公之谋,悉索薄赋,躬擐甲冑,以伐无道而讨不义,誓师牧野,以践天子之位。天下未定,海内未辑,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使夷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之间,以俟远方。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褓襁之中,未能用事,蔡叔、管叔辅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故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枹,搢笏而朝,以宁静王室,镇抚诸侯。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蔂垂,以为民先,剔①河而道九岐,凿江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当此之时,烧不暇,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服生焉。

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伐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齐国之地,东负海而北障河,地狭田少而民多智巧。桓公忧中国之患,苦夷狄之乱,欲以存亡继绝,崇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故《管子》之书生焉。

齐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好色无辩,作为路寝之台,族铸大钟,撞之庭下,郊雉皆呴,一朝用三千钟赣,梁丘据、子家哙导于左右,故晏子之谏生焉。

晚世之时,六国诸侯,溪异谷别,水绝山隔,各自治其境内,守其分地,握其权柄,擅其政令。下无方伯,上无天子,力征争权,胜者为右,恃连与国,约重致,剖信符,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持其社稷,故纵横修短生焉。

申子者,韩昭釐之佐;韩,晋别国也,地墩民险,而介于大国之间,晋国之故礼未灭,韩国之新法重出,先君之令未收,后君之令又下,新故相反,前后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故刑名之书生焉。

秦国之俗,贪狼强力,寡义而趋利,可威以刑,而不可化以善;可劝以赏,而不可厉以名。被险而带河,四塞以为固,地利形便,畜积殷富,孝公欲以虎狼之势而吞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

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②,玄妙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故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注释]

①剔:疏通。②储与:曲折的样子。扈冶:广大。

[译文]

周文王的时期,商纣王是天子,搜刮民赋没有限制,杀戮无辜不能停息,沉湎于淫乐美酒之中,宫廷之中就如市场一般;制造了炮烙之刑,挖取劝谏的贤人之心,解剖孕妇的肚子,天下人一起痛恨他。周文王四代集聚善事,修治德行,推行大义。位于岐周之地,土地方圆不过百里,不过天下三分之二的诸侯归向了他。周文王想要以卑下弱小的地位战胜强暴的纣王,为天下人民除去凶残之君,并成就王道,故而姜太公的兵谋就出现了。

周文王从事伐纣的大业,刚开始就逝世了,周武王继承周文王的事业,采用太公的计谋,倾注全国的兵力,亲自披上甲冑,來征讨无道不义之君。在牧野会合天下诸侯,誓师伐纣,最终踏上了天子之位。天下没有安宁,海内没有清净,武王想要让文王的美德彰显天下,让夷狄各自领着他们的财物前来进献;不过,夷狄居处的处所遥远未能前来,故而,武王为文王守孝三年,还将文王的灵柩停放在厅堂的楹柱之间,用来感化远方异族。武王继承天子之位三年后便离世了,成王此时还在襁褓之中,不能掌权处置天下事,蔡叔和管叔便辅佐殷公子禄父想要发动叛乱。周公于是继承文王的王道大业,代行天子的权力,来辅助周王室,辅助成王,周公担忧抢夺天下的事情不能获得制止,臣下会危及君王,故而把战马放入华山下,把运输军事物资的牛放到桃林,并破坏了战鼓,弄断了鼓槌,于是,腰插笏板上朝拜见君王,用此种方法来安定王室、镇抚诸侯。而当成王成年后,能处置政事了,周公便把权柄交还给成王,受封于鲁国,用来移风易俗。孔子整理研讨了周成王、周康王的治国的理论,讲述周公的训导,并用来教育七十弟子,使他们穿着先王规定的衣冠、学习先王制定的礼法,故而便产生了儒家学说。

墨子原来是学习儒家理论、接受孔子学说的,不过,学了之后,觉得儒家的礼仪过于琐碎,并且不易于做到,例如,儒家讲求厚葬便太浪费钱财、让人贫困,再比如,主张长期服丧就易于损伤身体并且耽误正事,故而,要抛弃周朝的礼法而采用夏朝的制度。夏禹的时期,天下洪水泛滥,禹王自己挑箩筐背竹篓,手拿锹子,领头管治洪水,疏通了黄河,开凿了多条黄河的支流,开通了长江和疏通了多条长江支流,开辟了五湖,让水东流进到大海。在这个时期,因为忙于治水,连烧饭后的灰烬都来不及情理、淋湿的身子都顾不上擦干,死在山地上的人便被埋在山上,死在沼泽地里的人便被埋在沼泽地里,于是节省钱财、简单埋葬、三月服丧的风俗便形成了。

齐桓公的时期,天子的地位衰退,诸侯们凭武力相互攻伐,东方的夷族和北方的狄人相互骚扰侵略中原,中原各国面临危急的情况,只有一线生机。而这时齐国的国土,东临大海、北靠障河、地窄田少而人多智慧技艺。齐桓公担忧中原各国的祸患,对夷狄之乱感觉困苦,希望保存位于危亡之中的国家,使即将绝灭的宗族可以延续下去,提高天子的位置,弘扬文王、武王的大业,故而,反映时代特点的《管子》一书便出世了。

齐景公在宫内爱好音乐美色,外出喜欢骏马猎犬,有时外出打猎忘了回家,而看见美女便想弄到手,修建了路寝高台,聚集铜铁铸造大钟,在庭堂下打击,郊外的野鸡认为是春雷轰响而一齐啼鸣,一个早晨便用三千钟粮食奖赏群臣,又有梁邱据、子家哙这些佞臣在身边挑唆干坏事,故而晏子的谏言便随之出现了。

晚世的时期,六国诸侯,地形不同,山水隔绝。自己管理自己的境内,防守分内的土地,控制自己国家的权柄,推行自己国家的政令,下无霸主领导,上无天子管制,各自凭武力讨伐来抢夺权势,可以取胜的一方便成为尊长,于是依恃连结同盟,反复订立盟约,剖分取信的符契,交结远方的援兵,用来坚守自己的国家,保住自己的社稷,故而说长论短的纵横之术便随之出现了。

申不害是韩昭侯的辅助之臣。韩国,是从春秋晋国划分出来的国家,土地贫瘠,民心恶毒,而且夹在大国之间,晋国的旧礼法没有废止,韩国的新礼法反复出台,前一个君主的法令没能收回,后一个君主的法令又公布下来,新旧法令相互对立,前后法律相互抵触,官员心中惑乱,不知怎样运用,故而刑名之学随之出现了。

秦国的风俗,贪婪凶狠逞强勇力,追求利益缺少道义,能够用刑罚压服,不能用善行感化,能够用奖赏劝勉。不能用名节鼓励。国家遮盖着险要的群山,围绕着奔腾的黄河,四周有险要的关隘作为牢固的屏障,地理形势方便有利,国家蓄积十分富足,秦孝公想凭着虎狼普通的气势去吞并诸侯,故而商鞅之法便应运而生了。

如我刘氏这部书,观察天地的形象,通达古今的事件,权衡事理来确立制度,估量形势来使用适宜的方法,探察道的核心,切合三王的风范,来曲折广泛地论证,在幽深微妙的境界里,反复讲求,认真观览,扬弃其中的浑浊,斟取其中的清纯,从而来领导天下,管理万物,应对变化,沟通异类,不仅仅遵从一条路,坚守一个角落,拘系有牵连的事物,而不跟着世道的推移而推移,故而放到狭窄的地方不会阻塞,布散到天下没有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