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抹去柳怀犀留在她心里的所有痕迹,但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法,必须保持耐性,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起一切。
感激老天,他刚才诊过她的脉了,她的伤基本上已无大碍,之所以失忆,全是经脉受损阻塞引起。
只要他不惜耗费功力为她疏通,加上一些外力刺激,他有信心,半个月内让她恢复如初。
安顿好丁叮,他随即将那摆满一桌的饭菜尽数收起,走出房间。
曲敏儿还等在房门口,疑疑地看著他。
他不是笨蛋,她的心思他如何不懂,奈何,他的人是偏激的,爱同样也偏激。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至死不改。
“对不起。”他把饭菜递还到曲敏儿手上。“以后她和我的饭菜由我一手负责,这后院你就别再进来了。”
“为什么?”曲敏儿慌急地扔掉饭菜,拉住他的衣袖。“我并不想跟她争,只要让我可以看见你,哪怕叫我做奴婢也行。”
曲笛一记掌风切断了那截袖子。“你忘记三年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一个人想要活得好,唯有依靠自己去争取。”
“而我现在想要争取你。”
“问题是,你没有我偏激、没有我执著、没有我心狠手辣、没有我武功高强,所以你争不过我,也争不到我。”曲笛指著自己。“倘若今天你处于我现在的位置,因为一场悲剧,你与心爱的人分别,四年后再相逢,她却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不,假设她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生了,与她的相公也是和乐融融,你会怎么做?”
曲敏儿陷入沈思,眼神在曲笛和房里的丁叮间来回游移。
“我告诉你我会怎么做好了。”曲笛阴冷的声音就像十二月的大雪。“我会给她下忘忧草,让她遗忘一切,并且杀掉她的相公和孩子,不择一切手段夺回她。”
曲敏儿俏脸煞白。
“觉得我很残忍?”似乎为人所害怕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似的,曲笛笑得更是诡异。“自我诞生的那一刻起,苍天待我就没有好过,我被亲生爹娘丢弃,虽然被几个乞丐收留,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物,讨的东西有多,才分口汤让我喝喝,讨的东西少了,我也就只有饿肚子的分。当然,他们还是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仍然感激他们。至于我的师父,他认为我心肠狠毒,虽然待我不错,却还是有一层防备之心。很遗憾,他若能彻底信任我,他不会死得那么凄惨。在这世间,唯一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待我好的只有丁叮,所以我也只要她,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她,谁也不能阻挡我。敏儿,你也一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亲手杀我吗?”
“我会。”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至此,曲敏儿对曲笛终于彻底死了心。“我懂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心中所爱的人。但念在共事三年的分上,可以给我保留一个朋友的位置吗?”
这一次,曲笛真正扬起了温柔的笑。“我再送你两句话。第一: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第二: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说完,他转身走了,去准备他和丁叮的饭菜。
曲敏儿虽然没听懂他的暗示,小心经营天宝坊,却仍心满意足地望著他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知道曲笛拒绝了她的情意,但从这一刻起,她成了他生命中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朋友。
该知足了,毕竟他没有骗她。他对敌人也许很残忍,但对身边的人,那是完全掏心掏肺的。
打丁叮被曲笛幽禁后,日子就过得浑浑噩噩。
起初,她偶尔还会想起柳怀犀,要求回柳家,再不然,总要通知柳怀犀一声她的下落,不能教柳怀犀在那里为她空著急吧!
但他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药或使了什么手段,让她时时刻刻脑袋里幻象频频,不过十来天,她已渐渐搞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假。
她的记忆多了一个叫“丁叮”的女孩,从小在山林里长大,有一个武林谱上排名第一的爹爹,还有一个师弟,长得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偏偏,一张脸俊秀到了极点。
曲笛这浑小子,打她八岁就开始吃她豆腐,骗她喝酒,拐她偷钱溜下山玩。
他们每天都在山里为非作歹,不是戏弄猴子就是追逐老虎……臭曲笛明知她怕毛虫,又偏爱拿虫子吓她,惹得她发火,总要狠扁他一顿出气。
但可笑的是,每回她出完气,她老爹就要受气。因为曲笛总认为自己会打输她,全都得怪丁还这师父不会教,不然以他过人的聪明才智,哪可能打不过她?
曲笛真是笨,也不想想她习武几年,他又练了几年?拿马脚跟象腿比,根本是自讨苦吃。
不只如此,曲笛还一天到晚都说喜欢她,长大后一定要娶她做娘子。
奇怪,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每次她一想起这个问题,另一个她;“忘忧”就会回答──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会很平和,就像听著柳怀犀的读书声时那样。
柳怀犀是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举止有度,言谈斯文,他们认识四年,连手都没牵过几回,因为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有著远大的理想,一心为国为民,哪怕得罪权贵,他也不在乎。
那宁折不屈的性子让他在仕途上屡经颠簸,就拿这次南下苏州来说,皇帝是正经八百给他发了密旨,但事实上吩咐他的事却只是买一样东西,一种传闻可以让男性雄风大振,并兼具养生长寿的丹药。
这等杂事明明谁都可以做,偏偏皇帝硬是指派了柳怀犀这个御史来干。她从柳怀犀的叹息声中了解,皇帝特意派他来买东西不是因为宠信他,纯粹是受不了他的忠言逆耳,所以遣他远离,让那双龙耳好好安宁几天。
柳怀犀受重用的日子不可能持续太久,毕竟没人喜欢一天到晚被纠正。而明知这一点,柳怀犀仍坚持不改耿直的性子。
“唉,怀犀这样的脾气,没有我在一旁开导著,岂非要憋著一肚子的郁闷?不行……”她抚著微带晕眩的脑袋站起身,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曲笛站在走廊上,对她弯起一抹亲切又兼带三分戏谑的笑容。
“师姊早啊!昨晚睡得可好?”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一转,却是一笼包子,热腾腾的,还冒著白烟。“今天早膳吃山笋包可好?”
“山笋也能做包子?”她的注意力不小心被他转移了。
“山笋配上香菇、木耳、豆皮,再掺些小川椒,味道可鲜了,保证师姊一尝就上瘾。”因为当年她做过一回给他吃,他念念不忘多年,自己研究了很久,才重现昔日风味。
“真这么好吃?”她不太相信,忍不住拿了一颗轻咬一口,没有肉包子鲜美的汁液流出来,却溢出一股清冽的芳香,她细细咀嚼一小块切丁的山笋,鲜嫩的味道在川椒的衬托下,更显甜美,而且……这味道……好熟悉。
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闪过,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竹林里上下蹦窜,利用晨雾正浓、朝阳未起之际,挥舞著手中的绣线,收割那一小截一小截方冒出头的嫩笋。
她彷佛还能感受到那女孩的欢喜,心想这玩意儿保证可以让家里那只小馋猫,吃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肚。
“如何?师姊,我没骗你吧!这山笋包确实是难得的人间美味。”他笑嘻嘻地拿起一颗包子,也跟著吃起来。
丁叮看见他肩膀上一大片湿润,微微讶异。他是一大早就去竹林挖笋子,沾得一身露水吗?就像方才闪过她脑海里那个小女孩一样。
就为了做这一笼包子,费如此大的心思,值得吗?
她下意识地轻抚他肩上、发尾的水渍。“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话犹未落,她大吃一惊,为什么她会对他说出这种话?彷佛他们之间非常的亲近……不,那不只是亲近,而是比亲近更深切一点的亲密。
最最起码,她在面对自己的未婚夫柳怀犀时,第一件事必是请安问好,互相关怀,不会动手动脚。
可对著曲笛,她就是那么自然地碰了他,完全没有那种应该存在的男女之防。
这实在太奇怪了。她再也压不下满心的疑虑,捉住他的袖子。“我晓得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告诉我。”
他微微一侧身,闪开了她的手。“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得由你自己去想。”说著,他将那笼包子递到她手中。“也许一边吃一边想,你会想得快一些,至于我……抱歉,目前我是个商人,有很多事得做,恕难奉陪。”
“曲笛,你……”这个王八蛋,真是气死她了。“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说的是我未婚夫的家。”
“噢,你是指柳怀犀吗?嗯,让我想想,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到我的店里与我商谈一笔生意。他想买些药,大量地购买,但那药非常珍贵,我正考虑是否要跟他做这笔买卖,毕竟,他出的价钱并不高。”
她气炸了,他完全清楚柳怀犀奉旨南下的目的,却拿这件事来威胁她?倘若她坚持回家,他肯定二话不说拒绝与柳怀犀交易,而任务失败的柳怀犀一旦被皇上降罪,那后果……
该死!她恨恨地转回房,砰地一声踢上房门。
“啧啧,好泼辣!不过我喜欢。”曲笛快乐地吹著口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