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爷端着茶杯进来的时候，画室里依然保持着这种状态。他今天并没有多讲什么，看过了每个人的作业之后，他逐个进行了鼓励。在他的嘴里每个人画得都很好，以往强调的明暗、色彩、透视和造型此时此刻似乎都已经被他们把握得无懈可击了。他们一下子仿佛都有了实力通过任何学校的专业考试了。似乎一时间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简单的点评之后，桑爷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闲聊。闲聊是必要的，因为的确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今天是大家在桑爷这里的最后一节课了。外外此时也放下画板凑了过来。
“以后当了大画家什么的，可别忘了我啊。”桑爷微笑着看着身边的战士们。
“可别这么说，我要能赶上您一半也就行了。就怕连个固定工作都找不着。”旁边一个男生说道。
“那怕什么啊，哪个艺术家有固定工作啊？”穿着大头皮鞋的女孩说。
“老师，您以后成了大画家，我们还得投奔您呢。”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桑爷笑得似乎有点不那么从容，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之后又聊了些无聊的话题后，不知道谁说要照相。大家都各自掏出手机，三三两两地互相合影留念。装可爱的，装酷的，摆着各种POSS的，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他们最后的一节专业课，没有多少留恋，更多的是茫然。像是最后的晚餐一样，他们享受着最后的狂欢。他们此时的表情一点都不像“艺术家”，天真的表情和手势分明就是一群思想单纯的孩子。其实，艺术家不就应该是些思想单纯的孩子吗？
一款像素最高的手机被大家选了出来拍大合照。桑爷笑容可掬地被几个孩子围在了中间。
“老师往中间一坐连闪光灯都不用打了。”一个男生摸了摸桑爷的光头说。
另外一个男生模仿着桑爷平时的语气。“注意造型！”
“都别贫了，注意。”
“一，二，三，茄子。”
最后一节课就这样结束了。这个画室里不久还会迎来新的战士们，对于画室来说，他们不过只是年复一年中的一笔罢了。但对于他们来说告别这个画室，也许就代表了生命中一幅画面的结束。他们都想继续画下去，但谁也不想再回来了。
人都走了，外外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他和桑爷结了拿到佳佳画廊的那些画的钱，这些钱应该并不比他办班赚的钱多，但拿到这些钱之后的桑爷，表情却比收到学费时要欣喜很多。
“您这里还有画吗？佳佳让我问问您。”
“最近有点忙，还没有什么成品。等我画完了，给你打电话吧。”
“嗯好，那我先走了。”
“着什么急啊，你把我的画推荐到画廊，现在也挣了些钱。我早想谢谢你了，就是一直没时间。你过两天就要去考试了。我看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您跟我客气什么啊，画廊的事其实当时也是帮我朋友忙。您不用谢我。”
“咱们都别客气了。”说着桑爷推着外外一起走出了门。
冬天的饭馆里总是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寒冷的门外走进来的时候，总是感到一股热气腾腾。坐在热气腾腾中的两个人，轻松地聊着些与考试有关或无关的事。他们好像更喜欢跑题，这似乎像是种默契。
桌上酒瓶的数目恰到好处地停止在了两人都很轻松的位置。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桑爷满面红光地对外外说：“你是不是听他们说，我认识那个美院的老师？”
外外看了看他，喝了口酒。“好像听别人这么说过。”
“你考那个学校之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桑爷认真地看着他。“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别跟别人说。就算是我感谢你给我帮忙了。”
“嗯，知道了。”外外半信半疑地看着桑爷，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吃饭，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简单地告别了。没有太多离愁，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出乎意料的平淡。
骑车回家的路上，外外发现自己好像与世界失去了联络。这几天的确太紧张了，他没有给谁打过电话，也没有谁给他打过电话。掏出电话，他拨通了向雯的号码。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Sorry，……”电话里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妈的。”他似乎明白了和世界失去联络的原因。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门口他把车停了下来。
一张刚刚作废的充值卡被扔到了地上，他刚想给向雯打个电话，却收到了向雯发来的一条短信。“什么算是有好感呢？”这是她两天前发来的。
面对着闪亮的手机屏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刚才的酒精好像还在血管内翻滚着，使他并不感觉这个晚上有多么冷，只是手指似乎有些冻得发僵了。摘掉手套，他用嘴里的哈气温暖了一下手指。片刻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拇指在手机的键盘上移动了起来。
—wo you sheng ji le！
—什么？
—我又升级了。
—我靠，以后聊QQ别总打拼音。
—游戏中，请勿打扰。
“他妈的！”
放假的时候，“绝地”的人比平时更加多了，里面的气氛也更加温暖了。没占到机子的孩子们坐在空闲的椅子上无聊地耗着，说着那些恶俗的脏话聊着天，眼睛扫视随时可能下机的人们。
60，61，62，是三台靠在角落里的机子。郁木，小游，丹哥就坐在这。
丹哥又升级了，这从他欣慰的表情中就可知晓。小游和丹哥的差距越来越远了，不过仍饶有兴致地游戏着。他仿佛已经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不再为级别和装备而拼杀，更大程度上只是为了陶冶因繁重的复习而即将灭绝的情操。
“你说你天天都这么玩，有意思吗？”小游问丹哥。
“有意思啊！”
“有什么意思啊？”
“没意思你还玩？”
“晕。”
……
“丹哥有人欺负我，帮我扁他。”
“有意思了吧。”
耳机挎在脖子上，郁木专注地打着CS。今天手感很好，枪枪毙命。放假的第一天他便搬回家了，爸妈还是那么忙，但回家的感觉还是如此之好。早上一睁眼，他便被丹哥的电话叫到这里了。这是一项很斯文的暴力活动，无需任何肢体上的剧烈运动，轻点鼠标即可取人性命。这项活动的最终目的和最大快感就是，杀人。准星在别人头上移动的感觉总是那么紧张而兴奋。选定目标，扣动食指，屏幕右上角显示出爆头的信息。郁木表情有些木讷，郁闷地摇了摇头。在他瞄准对手的瞬间，却被对手一枪毙命了。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在你说不清是希望还是绝望的时候和你开着玩笑。喝了口放在鼠标旁边的可乐，他想，还好死的不是我本人。
就在郁木被爆头的同时，丹哥也帮小游砍死了那个欺负他的人。踩着他的血迹，二人收拾着爆出来的装备、金钱和各种随身携带的物品。他们一点也没有觉得恐惧、恶心或不安，兴奋地在那人的尸体上寻寻觅觅。这并不怪他们，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的强大。
郁木又要卷土重来了，小游和丹哥也在继续奋战。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好像也都在干着类似这样的事情，整个网吧仿佛都沉浸在这种生与死的状态中。硝烟弥漫，杀气冲天。
旁边一个西服革履貌似白领的人在打着电话，时不时地看看QQ麻将里是否轮到他摸牌了。他的语速很快，使得郁木不能专心作战了。
“我已经跟王总谈过了。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的……那份文件是昨天夜里打过去的，你先给他的秘书，他的秘书再给他，他再给他们副总，他们副总……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先买进，后卖出。基金浮动太小，股票升得快……赵主任小姨子的表姐夫家小孩上重点小学的事，我已经找我们同学的爱人的同事的老公办好了，你跟他说一声，夏天就能入学了……我女朋友？最近和她初恋结婚了……靠！失去理智了……”
郁木呆呆地看着他，聆听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连珠炮似的喷出。仿佛完全被他的声音所倾倒了。在某个瞬间，这个声音停了下来。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指了指他的屏幕说：“哥们你被人瞄上了。”
郁木急忙回头的时候，屏幕内的视线已经仰到了天上。一个端着枪的身影从他的尸体上踩了过去。电话响了，是夏漫打来的。她问他有没有和外外在一起，他说没有。她问他知不知道外外最近在干什么，他说不知道。
“没什么事，我就是问问。”夏漫说。
“哦，你在哪呢？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他能听出来，她那边在唱卡拉OK，声音嘈杂混乱。
“我和向雯在她家玩呢。”
“就知道玩，也不学习。”
简单的开了几句玩笑后两人结束了通话。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丹哥面前，拍了拍丹哥肩膀：“叔叔，借个火。”丹哥专注的表情被这一拍打断了，抬头看了看他，掏出了火机。那人走后，丹哥有些郁闷地继续着游戏。
和小游相视一笑后，郁木问：“最近怎么看不见外外了。”
“他应该快考试了吧。”小游说。
“也不跟咱们联系了。”郁木边瞄准边说。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呗。”丹哥随口说了一句。
丹哥的话马上被小游落实到了行动上。“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欠费。sorry，……”
小游看了看郁木和丹哥：“他手机欠费了。”
郁木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后，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他原来的高中哥们，通知他过年聚会的事。这让郁木多少有些期待，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网吧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孩子们的叫嚣声也随着这种气味愈发猛烈了。大家都在这种厮杀中和谐地享受着新年将至的快感，好像每个人都有宣泄的必要似的。他们要宣泄什么呢？他们只是一群孩子，毁灭世界和拯救世界，似乎看来都不可能，能做的也许只有继续宣泄。那个西服革履貌似白领的人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靠！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