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五,短暂的假期结束的日子。在这一天,战士们又重新集合了起来。校园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和高三的学生在上课。课间操和眼保健操在正式开学前的这些天也暂且停止了,也许谁都不认为它真的有用,平日里无非只是在刻板地执行着国家的规定而已。而现在就似乎更没这个必要了,能省则省,省电省事。高考越来越近了,和宝贵的时间比起来,眼睛和身体又算得了什么呢?科任老师们都是有课才来,没课就走。这像是个特殊时期,在别人还在享受着过年的合家欢乐时,他们却已经重新集结了。他们大多是被迫回来的,应该不会有谁会认为多学这几天能对他们的高考有多大的帮助。但老师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有他们的教学计划,每个课时对他们来说仿佛都那么宝贵。这无疑是对学生成绩的负责,这真是棒极了。
他们的学校是这个城市里毕业班开课最早的,也许是想在严格性和积极性上给其他学校做出表率吧。或许只有这样,学校的教学质量才能被外界公认,高考的升学率才会提高。不过其他学校当然也不甘落后,之后的几天里它们的毕业班也将会陆续开学。全城性的备战即将重新展开。紧张、激烈、血雨腥风。而最终的胜利者也将会在这些人中横空出世,笑傲江湖。
由于是假期补课的原因,校门并没像平日那样紧闭,而是留了一道缝隙供前来上班和下班回家的老师们通行。此刻靠窗的同学就向大家通风报信了:“老头走了!老头走了!”
下午三四点钟是冬日里最温暖的时段。下面的课是历史课,有些人似乎觉得这并不够安逸了。
“咱们也走吧。”丹哥扭着身子对郁木说。
“去哪?”
“绝地。”
“那么着急?”
“我们帮派今天要开大会。”
郁木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今天几号?”
“不知道,我已经过糊涂了,反正他们说是今天。”
郁木把脸转向了旁边的夏漫。
“6号。”
向雯在发着短信,八成是跟外外。小游刻意地保持着冷漠,无聊地翻着那些他重新认定为是垃圾的娱乐杂志。余光里的向雯时而欢颜又时而沉默,他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想尽量地使自己放轻松。丹哥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头,让紧绷的他着实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
“学习。”
“看Lady Ga Ga的大屁股也叫学习?”
“这叫艺术你懂吗?”
擦干净画板上的污渍,把画笔和颜料整齐地排列进工具箱。武器已经准备就绪了。坐在椅子上,外外想舒服地靠一会。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他要踏上征途了。爸爸妈妈今天都没有出去,因为此时此刻儿子的考试才是他们最最关心的重点。起初他们是要陪外外一起去考试,但在外外的极力阻拦下才放弃了这个念头。钱是很重要的东西,招生的学校知道这一点,考生自然更加清楚。单单报名费十来个学校加起来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再加上吃住,就更是可观了。艺术生永远是一个能和花钱挂上钩的身份,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想和这个身份挂上钩了。
爸爸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连同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桌子上。“这是给你带的钱,别乱花。用多少取多少。自己在外面身上现金别带太多……”
妈妈在一旁也不甘示弱:“饭一定要吃好,营养必须跟上,千万不能吃方便面。觉也要睡好,别睡太晚了,要不然考试的时候没精神,注意力不集中就画不好了。”边唠叨边往他的书包里塞着在火车上吃的东西,苹果、香蕉、牛奶、香肠、面包……唯独没有方便面。
时间快到了。他给向雯发了一条短信,说他现在要去火车站了。她说想去送他,可是去不了。他说没关系他知道。她说了很多鼓励他的话,觉得他一定能考上的。他边看边默默地笑。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考完就回来。她说她会想他的。他说他也是。她让他每天给她发短信。他让她也是。
背上画板,拎起画箱,他和妈妈做了一个简单的拥抱后他便正式启程了。他要打车,但爸爸还是坚持要开车送他去火车站。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
他并不认为让爸爸开车送他有什么不好,这理应再自然不过了。但他还是希望能自己静静地踏上火车,因为他恐惧和爸爸在车站告别的那一刻。他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什么语言和爸爸告别呢!
火车站的人很多,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背着包袱的农民工和背着画板的学生了。他们好像是怀着同样的梦想聚集到这里的,和谐地彼此观赏着。
上火车的那刻爸爸什么话都没说,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眼前只有一张平静且略带微笑的脸,淡定,轻松。整个过程并不凝重,他们还少有的开了几句玩笑。爸爸离开后,火车便启动了。同车厢里还有几个像他一样带着家伙的人,他们之间互不相识,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偶而还会悄悄地打量着对方,像是在打量着自己潜在的对手。外外眼中的他们都挺邋遢的,肥厚的外套,破旧的牛仔裤,满是油彩的画板袋子,一张张似乎沧桑的脸,但却又都自我感觉良好,神情中带出目空一切的劲,就跟自己真是艺术家似的。这的确有些可笑。不过在那些人眼中,他可能也是这样的。
火车快要经过他复读的学校了,这让外外有些敏感。他们今天已经开课了,那些天天混在一起的家伙们此刻就在铁门里面。教室里现在或许充斥着老鹰铿锵有力的伦敦音,又或许是老头缓慢的语速和杂乱的古文声,还或许是数学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咯吱咯吱地画着那些像下垂的乳房一样的函数图象。总之大家都在努力着,谁也没闲着。
一个声响引起了车厢里人们的注意。似乎是从火车外皮上发出的撞击声,沉闷,激烈。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个意外而已。但片刻后他们就改变了想法,这种声音成群结队地袭来了,而且仿佛愈发凶猛。车厢内顿时躁动了起来,人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的不锈钢饭盒里躲避冰雹一样,保全着肉体,摧残着神经。他们纷纷地趴到了窗户前,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样子很可笑,有些慌张又有些好奇。把脸尽量地靠近窗户,但又不敢紧贴上去,像是怕被袭来的东西击中玻璃扎到自己的脸。“有人往车厢上扔石头。”一个中年妇女高声喊道。
外外没有向外面看,他终于也体会到了这种在车内被乱石齐射的感觉,焦躁不安,惶恐至极。这种送行方式,确实很特别。郁木居然还记得那条短信上的时间!蜷缩在座位上,看着那些忿忿的人们外外偷偷地笑了起来。
那天他在一旁画画的时候,郁木问这车是向哪走的。小游说向南,丹哥说向北。最终也没有定论。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些答案,因为此时的他正在和车一同前行。
一节车厢的距离对于飞快行驶中的列车来说显然太微不足道了,很快他们的车厢便度过了短暂的激荡,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外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车的确开得很快,以这个速度他应该很快便会离开这座城市,经过一段荒野,静静地等待着进入另一个他想要进入的城市。
自从那次意外地考进前五名之后,夏漫对学英语的积极性似乎越来越高了。每天都会按时按量地背单词,记语法,做练习,歌词本上的英文歌越来越多了,成绩也似乎越来越好了。此刻她又在看着那种特厚的英语辅导书。
向雯过来找她了,她最近好像有些无聊,夏漫认为原因可能是因为学校里没有外外了。郁木起身,把座位让给向雯,自己坐到了丹哥旁边。
“这么用功啊!”向雯眯着大眼睛坐了下来。
“外外不在你就想起我来了。”夏漫做生气状地看着向雯。
“哪有啊!没有,没有。嘻嘻……”
“他考得怎么样啊?”郁木问向雯。
“应该还行吧,已经考完了几个学校了。”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要过一阵吧。”向雯考虑了一下说。
“咱们这不是也有好多艺术院校在考试吗,他为什么非要去那边考?”丹哥的问题显得有些业余。
“他说XX美院在咱们这没考点,那是他的理想。所有他就选择去那边考了。”
小游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独自看着历史。他应该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这似乎打扰了他看书的兴致。但他们这群没礼貌的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继续问着向雯关于外外的事。
“那他还回来一模考试吗?”纳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这句话让大家全都冷静了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同程度地经历了瞬间的微波。还有不到半个月“一模”就要来了,之后便是“二模”,再之后就是他们的第二次高考了。
“能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要是外外肯定不回来考这个破试。”丹哥义正词严地说完之后,上课铃就响了。
打开房门,放下装备,脱掉厚重的外套,松绑紧绷的鞋带,一个后仰重重地躺在了床上。又一个学校的考试结束了,又是疲惫的一天。
这里是个极普通的旅馆,装修很简单,设施很一般,但生意却异常的火爆。在这段时间内,这附近的每间旅馆都是这样的,像黄金周一样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能找到一家经济实惠、尚可栖身的旅馆住下,成为大多艺考生们考试之前首要解决的问题。而外外现在已经幸运地解决了。他之所以并没有像一般所谓的高干子弟那样住进高档宾馆,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使他找到自己。他觉得这是段前途未卜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怎能和安逸同流合污呢!
从对面的小饭馆吃过饭后,他便独自回到了这个狭小的房间内。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并没有觉得孤单和寂寞,有的只是微弱的使命感。躺在床上,他把身体摆成大字,努力地使自己的身心更加舒服一些。还好,这些天的考试都很顺利。一定要把这种状态保持下去,他心里想。再过两天,就要迎来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考试了。就是那个学校,那个他最向往的美术学院。
快来了,快来了。放松,放松。
打开屋里仅有的一个小电视,里面播放着小艾斯主持的节目,这是向雯最喜欢的主持人。掏出手机,他开始了每天最惬意的工作。
“我又考完了一个学校。”
“考得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
“你在干什么?”
“学习啊。马上就要一模了。”
“那你要加油啊。”
“嗯,你也是。”
“我过两天就要考X美了。”
“加油!你一定没问题的。”
“我也这么希望。”
“……”
最近班里的气氛似乎越来越紧张了。一模将至,每个战士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备战着。下课的时候教室里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干,连郁木也在课间时做起了各种练习。大家都知道一模的重要性,死与不死,成败在此一举。
向雯又在发着短信,一定又是和外外,我这不成引狼入室吗?算了,怎么说外外也是哥们,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靠!那他怎么能随便撕我衣服呢?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一直是在裸奔……他妈的,不想了。不能让这些事扰乱了我考试的状态。嗯,集中精力,集中精力。我的终极目标就是拿下考试。小游集中的精力在持续了半天后终于被向雯打断了。“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向雯问他。“没,没说什么,背英语呢。”“那你怎么拿着数学书啊?”
“丹哥又没来?”夏漫问郁木。
“他说他们帮派这几天要做个特大特大的任务。”
“他不来,老头不说他?”
“我给他请假了。”
“不会又是说他的干爷爷死了吧,这个学期已经死了3次了。”
“这次是干奶奶。”
“靠!畜生。”
郁木略带吃惊地看着夏漫:“你也会说‘靠’啊!”
夏漫看了看郁木:“那有什么!”
对面的1班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个鬼屋了。除了上学和放学的时间,几乎看不见任何属于人的身影进出这个教室。偶尔出来的人也是面无表情,僵尸般飘离开。他们的教室里永远是如此安静,没有任何噪音的污染,老师讲课的声音可以清晰地穿过走廊传进10班。课间他们的班主任也没有休息的意思,真是敬业的好老师。此时就有一声高亢的声音传了出来:“明天把你家长叫来。”悠扬的回音还没有消失,二八铁驴便拿着一本英语书走了出来。
“有烟吗?”二八铁驴站在后门问郁木。
郁木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二八铁驴,迟疑了片刻后站起了身子。
厕所的深处,郁木递给了二八铁驴一根烟,自己也点着了一根。打火机的火苗没有熄灭,举到了二八铁驴面前。
学着老手的样子二八铁驴动作生硬地把烟嘬着了,很快便被呛了一口,大声地咳嗽起来。“不会抽就别抽了。”郁木把二八铁驴手里的烟拿了过来。马上又被二八铁驴抢了回去:“我会!”
上课铃已经打了,厕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地只能听见哗哗地流水声。
“怎么了这是?”郁木问。
“她看我不顺眼。”二八铁驴出奇的淡然:“没什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郁木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理性的一面,和原来印象中那个举止癫狂的考试机器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你学习那么好她还看你不顺眼?”
“我的成绩在1班根本不算什么,连前十名都进不去。”
“那也不错了,1班的前10名不是说都能上名牌吗?那你也差不多了。”
“她喜欢那种听她话的,不喜欢我这样的。”
“比如呢?”
“比如数学课上,我觉得我会了所以自己背英语,这就不行。语文课老师让背古文,我已经背过了想自己背政治,这就不行。她觉得我这是违反课堂纪律。靠!是她所谓的纪律重要还是学点应该学的东西重要?哪会哪不会只有我自己知道,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可不想浪费时间。什么他妈的狗屁纪律,分数才是硬道理……”
二八铁驴的话没完没了地说着,情绪有些失落和愤怒。郁木从来没有听他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我听说是她点名要的你,还以为是她喜欢你。”郁木说。
“她不会喜欢哪个‘人’的,她喜欢的是业绩。”
郁木一时有些头疼了,他不想再继续探讨这些问题了。“不说她了,说说你吧。你想考哪个大学啊?”
“不知道,说不定就不考了。”
原来的那个二八铁驴又回来了,郁木感觉又点不适应了。“行了吧,别开玩笑了。”
“其实考个神学院也不错。”二八铁驴笑了笑说。
“你想当神父啊?”郁木问。
“我想当神!那种指引人性,带来光明的。”二八铁驴把手缓慢地举起,眼神也随之望向远方。
“应该在‘神’后边给你加上‘经病’。”郁木把他的手拍了下来,连同手一起拍下来的还有烟头。
二八铁驴说的没错,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一模马上就要到了,二人也回到了各自的碉堡里,继续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