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过多容易伤身,神锋师弟,这些天来,你已经喝得很多了。”
“嗯。我知道。谢谢千雪姐姐关心。”
“可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喝酒,也不会喝酒的。”
“以前不会,现在我还是一样不会。”
“那你还喝?”
这次神锋却没有回答,他再次酌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不会喝酒却在不停地喝,大口大口地喝,他莫非有什么心事?所以想借酒精的作用来麻醉自己。
问题显而易见,冷千雪却一直没问,她知道神锋为什么而喝酒,她当然很想劝他不要喝得太多,因为无论如何,喝酒都对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喝多了还会伤身。
她自然不愿意看到神锋靠这样的方式来消磨自己的精神,可她还是没问,也没有劝他,有的时候,有的事情,如果自己本身没能想通想透,外人便始终无法出言出手干涉,冷千雪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系下的心结终归还是要靠他自己才能解开的,可是,神锋这个心结,要到几时才能结开?
冷千雪清丽绝尘的娇颜上渐渐浮起了丝丝缕缕忧虑,而神锋却依然还在喝酒,不停地喝,大口大口的喝。
阳光被乌云遮住,过了一会儿,又从另一边缓步透出,天地一片萧寒。
起风了,下一刻,是不是就会下雨?
天气多变,就像世途命运,无法,也很难揣摩。
神锋忽然放下酒杯,凝视窗外,这里是通往绝望林途中的一个山下小镇,人烟十分稀少,就算是在白天,路上也是少有行人。
几株不算十分高大的槐树,稀疏而孤寂地立在路边,树上绿叶早已被这浅秋的天气染得黄了大半,更有不少轻轻飘落地上,可它们那已经枯黄的枝叶之间,却无时无刻不在向外透露出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应该便又能看到满树的绿叶了吧!可是人的生命呢?失去之后,是不是还可以再来?
神锋心里这般默默的想。
“千雪姐姐,你说为什么人类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短暂。”
沉吟半晌,冷千雪方才缓缓开口:“你有没有看到路边那几株槐树?”
神锋点头。
冷千雪又道:“它们的生命和人的生命相比,哪个更长,哪个更短?”
神锋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想必槐树的生命是比人类的要长的。”
“可是槐树的生命却掌握在人的手中。人的生命岂非也是一样?总会由冥冥中的命运和天意掌握,而天意如刀,命运多舛。然则,人类乃是万物灵长,远非槐树这等生命体可比,只要自己想去掌握,努力去掌握了,未必就不能把握住生命的生存消亡,神锋师弟,你说呢?”
“是。”
冷千雪忽然移开了凝视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道:“想通了?”
“也许琴儿说的对,杀人不好,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神锋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虽然我十分讨厌憎恨临滩五霸的为人,可当我看到那一个个好像草芥一般倒在我脚下的贼人时,心中却没有半点痛快淋漓的感觉。就像顾老前辈所说的那样,如果可以,我也愿意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再来的机会。”
“可当时的情况并不允许我们有半点的犹豫或者手下留情,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所以我才觉得命运是这般残酷,天地是如此无情,它们根本就视天下众生如蝼蚁草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怜惜。”
天空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垂下,仿佛就在头顶。
风过脸颊,已是有了几分寒冷。
“好像要下雨了。”
“嗯。”
“我想我们应该走快点,你说呢?千雪姐姐。”
“嗯。”
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山路蜿蜒,崎岖难行,山间的气温变化更是令人难以揣测。
没走多远,便听得空中一声大响,一个响雷轰然炸开。
片刻之后,“哗哗”之声大作,豆大的雨滴夹在风中,就那么漫天卷地扑来。
神锋大急,已然暗暗悔恨为什么上山之前不在山脚集市里买上两把雨伞。
他堂堂顶天立地男儿身,自是不怕这些微风雨,只不过身边的冷千雪不同,无论当初没带雨伞上山是谁的疏忽,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是绝不能让她受到风寒侵迫的。
“呼”的一声轻响,天空仿佛又暗了些,雨势却是比刚才要小得多了。
冷千雪一愣,转眼间便看到了头顶张开的青色长衫,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神锋师弟,你……”
“走!”
就这么一两句话工夫,长衫已整个为雨水湿透,眼看着头顶便要有雨水滴了下来,不料便在这时,一阵雾气忽地腾起,长衫上欲滴的雨水立即不见,却是神锋潜运真气,瞬间烘干了长衫。
“千雪姐姐,快走!”
他重复道。话音焦急,却很是坚决而不容置疑。
“嗯。”
冷千雪低低应了一声。
身边佳人如玉,幽香缕缕,隐约漫来,神锋心中想的,却全是应该如何才能不让风雨侵袭到她,哪里顾得上去欣赏沉醉。他一边用手支撑起这方小小的温馨空间,一边运劲烘烤长衫,便那么一脸关切着急地护着冷千雪在连绵雨势中疾步而行。
身边耳际,雨声雷动,寒风彻骨,冷千雪再也感觉不到,在这时刻,在她眼中,天地仿佛瞬间淡去,剩下的,只有从身侧不绝传来的淡淡温暖。
轰隆之声响彻天际,雨势更加大了。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疾行快走,两人终于望见了前方山麓转角的地方现出了
一点屋角,顿时心下大喜。
就在两人再度加快脚步的那一个刹那,冷千雪心中却忽然有种淡淡的失落,如果,他们二人可以就这样永远地一路携手走下去,那该有多好!
可是连天的雨势却并不允许她想的太多,看着神锋面上那一脸的关心和着急,冷千雪心里又有了浅浅的暖意,就那么恍恍惚惚随着他往前行去。
房屋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仅仅用了一刻钟,两人便已到了近前。
雨势遮天盖地而来,这间伫立在风雨中的小小山间房屋,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萧条,仿佛老人垂暮,让人顿生凄凉哀伤之感。
“轰隆!”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闪亮的电蛇弯弯曲曲掠过天际,仿佛已将漫漫苍穹劈成了两半。
一股隐隐的不安,忽如其来掠过心头,神锋神情一愕,脚步停在了半空。
冷千雪心中有事,一时间也是没有留意,莲足动处,不知不觉间便踏出了原先神锋为她撑在头顶上方的长衫覆盖范围。
“千雪姐姐,等等!”
“怎么了?”
“先等一等。”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沉了,冷千雪可以非常轻易地感觉到神锋忽然绷紧的神经。
她停了下来,停在了雨中。
等神锋再次用长衫将冷千雪护住的时候,她身上肩头已经湿了大半,若隐若现露出雪白肌肤,晶莹动人。
神锋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侧开,望向数丈外的山间小屋。
“对不起。”
“我又没有怪你。”
冷千雪的声音有些飘忽,转瞬间却变得凝重:“好浓烈的死气!”
死气就是生灵死后流散出体外的气息,冷千雪懂,神锋也懂,因为他们都是修炼者,对这些灵气死气之类的必然要比常人了解的多得多。
死气最为浓厚的地方自然是战场,两军交战过后的战场。无数怨魂怨念战意的聚集凝聚,那种可怕的气息,足以让不识修行的人也吓个半死。
神锋小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为此几乎没有高烧做噩梦难以成眠。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战场和坟场坟堆之外,这条崎岖狭小的山路上,这个偏僻的山麓房屋周围,竟然也萦绕着如此浓重的死气,就连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也冲刷不去……
“我们过去看看。”
“好。”
“要小心些。”
“嗯。”
踏上小屋的石阶,这股死亡的气息愈发浓烈,隐隐还有阵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丝丝缕缕从屋中透出。
两人的眉头都已深深皱起。
“呛啷”一声,冷千雪已经拔出了鞘中利剑,神锋也是重新批回了青衫,凝神戒备。
倾听半晌,四下里雨声一片,雷声隆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两人四目相接,同时点了点头。
“砰!”
房门被神锋一掌震碎,厚重门框径直往后飞出,两人的瞳孔却开始收缩,剧烈地收缩!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竟至如此失态?
以他们两人此时的修为,又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如此震惊震骇?
有风吹过,遍体生寒。
望着屋中横七竖八摆满一地的尸骸,神锋忽然觉得喉咙有些枯干发哑:“是什么人干的?竟然如此残忍!”
血渍早被冷风吹干,斑斑点点,大片大片溅了满屋。尸体有些已经开始发腐发臭,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不断从屋内飘出。
冷千雪紧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眼前恐怖的情景,几乎每具尸体都是肢体不全,还未完全腐烂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最后一丝表情,无一例外的,里面蕴涵着的全是说不出的绝望与恐惧,显然是在忽然之间,遭遇了某种可怕恐怖到了极点的人或者事……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便是这些尸体中,所有人胸前都破开了一个大洞,部分仰面倒地的人额头上也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小孔,四周苍蝇乱飞,无数让人做呕的深褐色尸虫此时正在胸前血洞和额头处破开的小孔里爬进爬出。
神锋脸上肌肉抽搐个不停,但觉肠胃中翻江倒海,若非强行用真气压制,几乎忍不住便要将在上山前在山脚村子里吃下的东西和所喝的酒尽数吐了出来。
“千雪姐姐,我们走!”
他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拉起冷千雪就要离去。
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在这种让人情不自禁就要恶心呕吐的地方多呆上一时半会儿。
“等一等。”
冷千雪忽然挣开了他的手掌,闪身往屋内飘去。
神锋一愕,虽然他很想赶紧离开,却更担心冷千雪进去之后会遭遇到什么意外,连忙展开身形跟了上去,紧紧护在冷千雪身边。
冷千雪微微一笑,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便开始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些堆了满屋的、散发着阵阵恶臭之气的尸体。
“呼、呼、呼、呼……”
几股冷冽掌风扫过,地面十数具面朝下的尸体一一被翻过了身来。
“果然如此!”
冷千雪仿佛确定肯定了什么,长长呼出了一口凉气。
神锋茫然道:“什么果然如此?千雪姐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这地方太污糟了。我们先换个地方,等下再说给你听。”
云层越压越低,天空愈来愈黑,雨势更加大了。
这场连绵的秋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方才是个尽头。
微弱火光在这方小小的山洞空间里闪闪烁烁,跳动个不停,神锋和冷千雪就这样默默围在火堆旁边,半晌没人出声。
“传闻中,阴山人魔好食人脑,黑暗人屠嗜喜人心,而这些人的尸体前胸洞开,额头破裂,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的心脏和脑髓都不在本体,显然是在生前便被人挖去吸走了。数遍整个天玄大陆正魔两道,除了他们,我想已经没有人会如此残忍,便连死者的尸体也不放过。不过还有一点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这两个素来独来独往习惯了的老魔头如今却刚好就碰到了一块,而且还同时出手杀了这么多的人。”
空气有些沉重,仿佛天空的乌云,沉沉压在了两人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神锋方才出言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闷:“千雪姐姐有没有看出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阴山人魔和黑暗人屠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冷千雪摇头道:“具体都是些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人既然是阴山人魔和黑暗人屠杀的,那么想必多半便是我们正道方面的人了罢。”
“喔,为什么?你不是说这两大魔头凶残成性,喜怒无常,凡是曾经得罪过或者惹到他们不高兴的人都会遭到他们毒手的么?”
“话是不错,不过有一点我刚才却忘了告诉你,阴山人魔和黑暗人屠不仅是魔道方面不世出的绝顶大魔头,根据传闻,他们同时也是魔宗昔年魔宗宗主座下的两大护法。而现在传言折剑峡谷将有神兵法宝现世,正魔之间形势微妙,这两三年来,魔宗门下更是频频在大陆各处现出踪迹,若是传闻非需,那么此次这两大魔头联袂出山,目的也就非常明显了。”
“千雪姐姐是说这次阴山人魔和黑暗人屠杀人,纯粹是为了立威?”
“不然,除了立威,恐怕也是在同步铲除异己。只不过,哎……”
她叹了口气,又道:“既然如今有这两个绝世凶魔在此现身,那么想必折剑峡谷之事八成也是虚的了,恐怕当真就像我们所料的那般,是魔宗为了公然踏足江湖而设下的圈套。我想我们应该及早通知其他正往折剑峡谷急赶的江湖同道才是。”
“我们已经为了顾老前辈和临滩五霸之事在千蛟滩耽搁了两天,还赶得上么?”
“但愿可以吧!”
一夜无话,这场大雨,一直下到早上方才慢慢止歇。
枝头露珠晶莹,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了美丽的七彩光辉。
路边树木花草尽皆伸直了身躯,有了昨天这场雨水的充实滋润,被炎炎夏日炙烤得无精打采的它们都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望着这满眼的绿意,神锋忍不住发出了慨叹,若是他们也可以像这些无知的花花草草一样尽情抒发胸臆,那该有多好!
“其实你大可不必羡慕它们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羡慕它们,说不定它们也正在羡慕着我们呢!”
“羡慕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