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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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你确定是二少爷?”文清韵只关心这一个问题,从那年沈诚离家,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英柱努力把自己所见所闻重述出来,“他们说有个警察认识咱们二少爷,还有大少爷也见着了,假不了。”

文清韵突然走到门口,把门大推开,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下一秒沈诚就会在门口出现。高旺叹了口气,带着英柱悄悄走开。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文清韵,这些年她受的苦他全看见了,不过能帮上的实在太少。

走到门边,高旺嘱咐小多子和英柱:“看好门户,我出去一趟。”

英柱又急又怕,声音发抖:“管家,您要去哪儿啊?外头戒严了,不让走。”

高旺跺了跺脚,说,“我去找利发,到底怎么回事,他应该最清楚。还有,你要记着一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大小姐,懂了吗?”

英柱点点头:“懂了,千万不能告诉大小姐。”

沈萱知道了会怎么样,高旺想都不敢想,提也不敢提,这件事是文清韵和沈家最大的隐痛,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高旺是地头蛇,戒严是对着一般百姓而言,对他这种随便进一间屋子就能喝茶聊天吃主人家锅里的米粥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戒严不戒严。他看准了警察和日本人要从街口搜起,推门进了隔壁一户人家,问清楚了后门,等了大概半袋烟的工夫,从后门转进另一家。这样七拐八拐的,等他从巷子口走出来的时候,警察正在敲沈家的门。

高利发躺在床上哎呦了半宿,这个小院是他刚过了年买下来的。平时在沈家当差,没机会回来住,还觉得白花了银子,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大用场。没这个落脚点,沈家人跑光了,他能去哪儿?想想昨天夜里,太险了,子弹从他耳朵边贴着皮擦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小命就没了。当时他尿了裤子,这没什么,昨天夜里在场的有几个裤子干净的?日本人不也一样怂了?躺了一宿,这劲儿才过去。不过现在他不打算起来,他要好好将养着,把吓丢的魂养回来。高旺敲门声稍大了点,他一激灵,捂着心口不敢喘气。

“爹,你吓死我了。”高利发见高旺不用招呼自己进屋,一肚子不乐意,“你怎么来了?有事啊?”

高旺看不上这个没骨气的儿子,哼了一声:“没事我能来找你?小子,说说,昨晚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个土匪种的二少爷带着人来闹事了,还多亏了我,在花园把他们撞破,要不然还不知道出多大的事呢。”高利发说到这儿,有点洋洋自得,就冲这个,他得找大少爷多要些赏钱。

“现在他们人呢?”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日本人啊。估计被抓住了吧,跑不了,铜墙铁壁啊,跑不了。想杀日本人,雄心豹子胆!往哪儿跑?”

“别人呢?”

“大少爷带着新娶的姨奶奶和老姨奶奶躲到富海饭店去了,家里剩下个少奶奶,大烟鬼,一吹风就打晃,走不了,就她在院子里留着呢。”

高旺真想给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下子,可心里惦记着回去复命,只好摇头叹气地走了。高利发还在床上躺着,在他看来他爹是天下第一的傻瓜,放着钱不赚,还要卖老命,他可聪明多了,大难不死,想必日后还会有一步好运。

高旺把听来的如此这般学了一遍,文清韵听着,心里有了谱,低声说:“这么说,他回来不是找沈浩的麻烦,是来杀日本人?”

“听着是这个意思。”

文清韵点点头,心里想起了钟汉,要是他活到现在,肯定也拿着枪跟日本人拼命呢,又问:“你说,他会回来吗?”

高旺摇摇头道:“大奶奶,二少爷不知道咱们搬到这儿了,怎么回来?”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他能去沈浩的喜宴上头杀人,说明他什么都知道。”文清韵苦笑,“我总觉得他一直没走远,看来还是我猜对了。可他现在在哪儿呢?最好还是别回来,咱们这儿肯定被人盯上了,许进不许出,不信你现在开门试试?”

高旺也苦笑,可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大奶奶,刚才他们来搜,没怎么着吧?”

文清韵摇摇头,能怎么着呢,日本人把不大的小院翻了个底朝天,连堆在墙边的柴垛都没放过。临走的时候,地保故意慢了两步,走到文清韵跟前说:“大奶奶,提防着点,外头还有人呢。”

文清韵轻轻点点头。可就因为这句话,地保挨了日本人两个耳光。

好在直到这会儿沈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早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沈芷的话说,是“傻子”似的与世隔绝了。沈诚不告而别之后,她就打算这样清心寡欲地过一辈子,现在娘还活着,她是在家修行,等有一天娘不在了,她一准找个地方当姑子去。所以沈芷这话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思,沈萱听了,当听不见,手里的针线没停过,家里败了,她别的忙帮不上,绣点活,赚点钱,贴补家用吧。沈芷气得好几天没理她,郁闷的时候,正好有同学来邀请她去乡下做客,沈芷收拾了几件衣裳,知会了一声,便跑到城外去了。文清韵本来不愿意,怕乡下地方偏僻有危险,现在看,真是佛祖保佑,让她们平安度过这一劫。让她觉得有些担忧的是,沈孝端昨天晚上去给人出诊,到现在也没回来,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想想应该不会,沈孝端曾经在日本留学,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又是海州最出名的大夫,有时会被请去给日本军官看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旺见文清韵脸上似乎有隐约的笑意,不解地问:“大奶奶,您怎么了这是?没事吧?”

“好事。”文清韵轻声却笃定地说,“他们这样大动干戈说明什么?沈诚还没落进他们手里。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被他们逮住。还不是好事?”

沈萱披着衣服从房间出来,文清韵和高旺适时地闭上嘴巴,四只眼睛盯着她。

“高管家,您在呢,正好我要找您,那对鸳鸯枕巾我绣好了,催得太紧,针脚有些粗,您给人送去的时候,帮我解说一下,别让人家挑理。”

高旺点点头:“大小姐,瞧您说的,他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您的手艺现在在海州城是有一份,能用上您给绣的枕头,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萱笑笑,转向文清韵,“娘,外头怎么了?”

文清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没事,抓人呢,跟咱们没关系,你别多想。”

“可我怎么听说,要抓的是咱们家的人?”沈萱眨了眨眼睛,她不想管乱七八糟的事,但她不傻。

文清韵笑得很勉强:“你听错了。跟咱们家没关系,咱们家是做生意的。”

沈萱不再追问,其实是谁跟她都没关系。她跟这个世界已经没关系了。

入夜的海州城陷入一片沉寂,原来的海州县政府大院现在是日本驻屯军司令部,三层红砖楼灯火通明。

小船津岛和驻屯军司令长谷藤木面对面坐着,各自板着脸,气氛有些凝固。下午进行了一次大搜检,可惜没有收获。小船津岛认为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而长谷藤木则觉得是顾法乾的警察没有尽力。那些警察都是笨蛋,贪生怕死,最大的能耐是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百姓。他要亲自出马,既然钟诚在海州城,他就有把握把他抓出来。当然在这之前,他还要先抓另一个人……

“不可以,如果你现在抓了文清韵,就会打草惊蛇。留着她,对我们更有用。”小船津岛表示反对。

长谷藤木是典型的狂热的日本军人,出身世家,目空一切,但头脑简单,凡事喜欢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在他看来,今天发生的这起恶性事件,完全是小船津岛所谓的怀柔政策造成的,要是一开始就用他的办法进行攻击,那么中央军在花果山里坚守的那一小撮顽固分子早就该下地狱了。现在居然又在那边指手画脚,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小船君,这是军队的事,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就可以了。你不必插手。”

小船津岛固执地摇摇头:“司令,据我所知,除了锦屏山方世骥的力量,还有一支抵抗军眼下也在这里,他们的首领就是以前做过甡茂永掌柜的刘长林!你想想看,这两股势力都和文清韵有关,为什么我们不能用她做诱饵,把他们吸引出来,一网打尽呢?相信我,不出三天,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送钟诚出城,我们可以明松暗紧,在城外设置关卡,只要他们有所行动,一定会被我们察觉。这样也可以减少对城里的侵扰。”

长谷藤木瞪起眼睛:“小船君,你所谓的抵抗力量和中央军根本不同派系,他们不会救援的。这些年你也应该知道,中国人喜欢‘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让他们互相援助,不可能,这是在浪费时间。何况,我抓了文清韵,他们不是一样会冒出来?”

小船津岛固执地说:“司令,我必须跟您强调一点,您说的那种情况,是他们互相争斗,而现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在面对我们的时候,他们会尽释前嫌,团结一致。抓了文清韵,会变成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会很被动。我们要掌握主动……”

长谷藤木受够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关东军那些将领怎么会对这个只懂做生意的贱民另眼相看,还要他多多听从他的意见。他拍着桌子咆哮:“我也要提醒你,小船君,你不是军人,你不能干涉军队的行动。在这里,我才是唯一的指挥官,只有我能决定该怎么做!”继而嘲讽地笑笑,“我听说你将要做父亲了,是跟一个中国妓女,我真应该恭喜你。”

小船津岛拼命压抑怒火,他想起小玉宝那张因为恐惧而面目狰狞的脸,不禁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看上她?要不是她一味地胡搅蛮缠,他也不会极力撮合沈浩娶她。看来这件事将成为他一生最大的污点!

十几分钟后,几十辆摩托车以司令部为中心,在海州城内进行第二次地毯式搜检。另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向东城进发,抓捕文清韵!

文清韵像是等了很久,见到破门而入的日军,她理了理头发,笑了一下:“各位,我能不能和家里人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