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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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钟诚点点头,脸上挂出一丝笑纹:“任子说我长得凶,会横死对不对?你们两个还打赌我能不能活过五十岁,放心,这个赌我跟你接着打,不过是赌我能不能活过八十岁,你小子敢吗?”

小猴笑了:“不敢,现在我看您活一百岁也不费劲,干嘛要打赌?”

钟诚转头看着沈孝端说:“二叔,谢谢你。”

沈孝端又恢复了那副板板正正的模样:“你最好记住。”

“家里还好吗?”钟诚问到了这个绕不过的话题。

“你娘被抓走了。我们正打算救她出来。”沈孝端冷漠执言,看得小猴直犯傻。按说这个时候不是不应该刺激病人吗?

钟诚沉默着看着屋顶,上面是土地,地上有日本鬼子,还有他没完成的任务——狙杀小船津岛,现在又多了一个营救文清韵。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当她不是亲人了。又过了半晌,谁都看得出钟诚在积攒体力,他终于能自己坐起来,说:“现在我该去做事了。”

沈孝端吓了一跳:“你疯了?伤还没好,不要命了?”

“要救人。”钟诚不想说话,节约体力。

“胡闹!你这个样子,出去被人发现怎么办?”沈孝端看看周围,想找出一个同盟军,谁知道小猴却误解了,火上浇油往起蹦,“连长,我跟你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

钟诚摇摇头:“我去探路。这里我熟。”

小猴急了:“他们也熟你。”他说的是实话,这是地头蛇的毛病,海州城有几个人不认识堂堂的沈家二公子呢?出来进去这两次已经是太大的幸运,人不可能永远走运。

钟诚感激地看看小猴,印象里他是一个只会跟在长官后头的毛头小子,蹦蹦跳跳的猴子,现在他要挡在长官身前。这是对军队的责任,更是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义气。

沈孝端摇头叹气:“胡闹,你们简直疯了。我不同意!”

小猴笑笑:“沈大夫,您妙手回春,可是这会儿要是不让我们连长出门,就怕他会急出更大的毛病来,您放心,我们绝对不冒险,就去看看环境。”

沈孝端颓然地坐下,再抬头时,眼里有了水色:“小心点,注意他的伤口,不能碰水,还有……”

钟诚让人帮他紧了紧绷带,痛得脸都有些扭曲了,还对着沈孝端扯出一个笑容:“二叔,您就放心吧,我死不了。”

钟诚躲在街巷墙根下头,身子紧贴墙壁,小猴打扮成一个拉洋车的,绕着司令部转悠,十几分钟后,从另一边走过来,抹了一把汗:“不行,戒备太严了,里外三层岗,没有重武器咱们根本攻不进去。”

钟诚点点头,这些他之前就想过,要从驻屯军司令部里往外救人,跟在海州城隔山望海刺杀天皇一样不切实际。

“连长,上来吧,我拉您回去。”小猴转了车身,“别担心,摔不着你,小时候我常跟隔壁哥哥去玩,他一家三代抬轿拉车,我的本事不比他差。”

钟诚苦中作乐:“那我不真成了军爷?要是方团长知道,非骂死我不可。”说归说,身子要动没动的时候,突然从墙里探出一支枪口,顶在他腰眼上。

“不许出声,跟我们走。”一个低沉的男人说。

钟诚慢慢举起手,那人递过来两条黑布:“自己把眼睛蒙上,别找不自在。那个拉车的,你也是!”

两人挤在一辆车上,被人拉着往逆着风的方向跑,走了大概半个钟头,车子才停住。

还是那个人,这次换了揶揄的调门:“行了,舒坦够了,下来吧。”

下来也不让他们摘下蒙眼布,有人在后面用手推着他们往前走,转了几个弯,上上下下台阶,钟诚闻到一股土腥味,听到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见到他们,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另一间地下室,头些年年景不好,老百姓为了存点粮食和蔬菜,挖了不少地窖,掏掏就能住人。这间格外宽敞些,能闻见新鲜的泥土味。钟诚眼睛上的蒙布被人拿了下去,手还捆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人。

“三弟,我知道是你。从你说第一个字我就听出来了。”钟诚点点头,“多年不见,想不到我们兄弟在这儿碰到了。”

沈杰有些羞赧,看了看身后阴影里坐着的刘长林,吸了一口气说:“没办法,不这样怕你不愿意来。你们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钟诚扭了一下身子,给自己调整了一个看起来舒服的姿势。刚才还茫然,现在心下全明白了。眼前这几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加起来就是方世骥一直防范又一直敬佩的另一股坚守在海州的抵抗力量——红字头的抵抗力量。方世骥严令下属必须远离他们,因为这样方团才能从军部要来必需的粮饷军火,才能在锦屏山坚持。方团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早晚会碰面,但没想到是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没想到之间还会牵扯到兄弟手足。

沈杰长大了,年少轻狂的脸上多了两道皱纹,额头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疤,见钟诚看,低了低头,手指着说:“子弹擦过去的,差点就没命了。”

“跳弹。”钟诚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腿,有一处差不多的伤口。几年的陌生和距离在同样的创痛下消失了。沈杰忽然叹了一口气,意思钟诚懂,他们回到了原以为回不去的地方。

几年前沈杰离开家,直奔延安,那里有很多像他这样不甘心受压迫做亡国奴的进步青年,他上了抗日大学,又和刘长林重逢。海州沦陷后,刘长林受组织派遣回海州领导敌后抗日工作,把他也带了回来。

有人在头顶上敲门,一下长,三下短。沈杰跑去开门,魏若嫣走了进来。当年,魏若嫣追着沈杰的脚步一起去了延安,这次也一同回来了。两人用目光大大方方地亲昵,毫不避人。

钟诚微笑说:“恭喜。”

沈杰抓了一下头发,爽朗地笑了:“给我们存红包吧,等胜利了,我们就结婚。”他说得如此轻松,好像胜利明天就会到来。

刘长林不得不打断他们,抗战需要乐观主义精神,更需要现实主义态度,轻咳了一声,用废话开头,想法结尾。“钟连长,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这件事你做不了,单靠我们也做不了,所以我们需要合作。”他说。

钟诚看了一眼小猴,嘴里还被塞着破布,“合作?可能吗?”

“我可以帮你完成任务,”刘长林从阴影里站起来,角度的关系,他看起来身材高大,“杀死小船津岛。”

“你怎么知道?”钟诚问完才发现自己的愚蠢,他们应该连方世骥每天吃几碗饭,睡几个钟头都一清二楚。

“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刘长林走过来亲自解开了绳索,“钟连长,仔细想清楚我说的话。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文清韵在驻屯军司令部受到了不一般的礼遇。长谷藤木司令亲自把她带到审讯室,铁质的叫不出名目看不出名堂的刑具前头摆了一张精工雕刻的小茶桌,上头摆着一壶泡好的碧螺春和三碟小点心,看得出待客者的细心。长谷藤木示意她可以坐下,自己站着,目光从上头倾斜下来,自我感觉便高人一等了。

长谷藤木像个绅士,语气温婉,彬彬有礼:“我应该叫您沈夫人,还是文女士?”

文清韵不卑不亢地说:“阶下囚,叫什么都无所谓。”

“不,不,您是赫赫有名的文清韵,海州商界的领袖,传奇人物。”长谷藤木搜肠刮肚,把知道的几个中国词都用上了,“我还是叫您沈大奶奶,这是我对您的尊敬。希望您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钟诚在哪儿?”

文清韵端起茶杯又放下,看了长谷藤木一眼:“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如果你知道,麻烦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长谷藤木伸出食指晃了一下:“这个答案不好,大奶奶,您是聪明人,就不要愚蠢地抵抗。你该知道,你是斗不过我们大日本帝国的。”

“当然,我怎么会是一个国家的对手。不过如此强大的帝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小小的中国人来吗?”

“您这话听起来很有些对抗的味道,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未经邀请的客人在我的花园里随意折枝,我们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文清韵带着一抹微笑,长谷藤木的严厉看起来有些愚蠢。

“够了,”长谷打断她,他已经显示了一个帝国军人所能表现的所有礼节和风度,现在他该让这个该死的半老女人看看他的手段,“你可以在我这里逞尽口舌之利,但我会把你的家人一个个抓进来,包括你的佣人、管家、厨娘和他们的子女,我会在你面前把他们杀死,我甚至会让你亲自动手。不要怀疑,我有这个能力。”

文清韵露出了让长谷藤木满意的恐惧表情。他笑着说:“我也可以不这么做。但是,你要把钟诚给我送来。”

文清韵缓慢地摇了摇头。

长谷藤木撕去了所有伪装的温情外衣,一把掀翻了桌子:“你不该拒绝我的,你会后悔的!”

文清韵站起来,目光清亮地盯着对方:“好啊,我等着。”

富海大饭店的套房里,小船津岛正在给关东军总部起草一份电报,这是东条英机给他的特权,遇到特殊情况,可以越级上报。

长谷藤木一介武夫,冲锋陷阵或者可以有所作为,但绝不是运筹帷幄思维缜密的帅才。海州城表面看起来平静,暗地里却有一股很可怕的力量在四处活动,他们的目标和军部的目标一致,都是那几个刚刚修建好的码头,占领了码头,就占领了军队的生命线。中国兵书上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沈诚、方世骥、刘长林,一石三鸟,只要有文清韵在,他相信自己的计划可以成功。他要求关东军总部给他一份特权,全权处理这件事,让那个只会瞎嚷嚷的长谷藤木靠边站,或者该让他去乡下扫荡。

电报发出去了,发报员美纯子小姐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小船津岛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个夜晚也许不会平静,他暗想。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顾法乾在门外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