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4055300000089

第89章

长谷藤木冷笑一下,举着指挥刀走过去,手起刀落,说话的工人倒在血泊之中。

场面一片混乱,人们互相推挤着叫喊:“日本鬼子杀人啦!”“我操你大爷!”“日本鬼子,你们不得好死!”

长谷藤木擦干刀上的血迹,目光阴鸷地扫过每个人:“我最后问一遍,你们复不复工?”

“日本鬼子……”

指挥刀再一次落下,这次响起了一阵枪声,鲜血从人们的胸口流出,把土地染成了红色。长谷藤木冷漠地看着,脸上露出一丝嘲笑,这就是愚蠢的中国人,以为血肉之躯可以抵挡子弹,幻想破灭时,脸上还是一副愚钝的懵懂。

院外排成人肉锁链的日本士兵挡住了哭嚎的百姓,但他们挡不住人们眼中的怒火和哀伤,挡不住孩子看见父亲倒下时留在脸上的惊恐。这种惊恐会跟随他们一生,永远无法淡去。

小船津岛站在司令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已经接到总部的指令,前来给长谷送行。他亲眼看见了一场屠杀,和他未曾亲眼见到的那些屠杀一样,用中国人的尸骨垫起中国人的仇恨。多么愚蠢的做法。

长谷藤木跨过尸体,朝小船津岛走去,还有空在抽搐的身体上补上一刀。他在小船身上闻到了一股连浓重的血腥味都掩盖不住的阴谋的味道。“你太卑鄙了。”他说。

“我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大日本的事业。请您原谅。”小船津岛抬起头,声音里有丝恼怒,“可是你的这种做法,破坏了我们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所有努力!”

“你是在为他们说话吗?这些该死的支那人,连做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你把我们自己逼到绝路上了,我不得不调整我的战略,来弥补你这次愚蠢行为所造成的损失,长谷君!”

“住嘴!”长谷藤木抽出指挥刀,“我只对天皇陛下效忠!”他从腰间一样样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钥匙、印信,连同海州城内的治安,一起交到小船津岛手里,“小船先生,我们再会吧。”

小船津岛看着长谷藤木走进吉普车,看见车尾喷起的尘烟,厌恶地捂住了口鼻。

黄昏时,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不肯退去的阳光,照耀着海州城浓得化不开的忧伤。驻屯军司令部的大门敞开着,两边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们用枪托提醒蜂拥挤入的百姓,遵守秩序,保持安静。

地面上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女人和老人用力翻开沉重的尸体,发现不属于自己的亲人,便轻轻放下,细心的女人会把凌乱褶皱的衣服拉一下,好遮挡住狰狞的伤口。老人毫无例外地伸出手,把死者不肯合上的双眼合上。不时有人发出嘶哑的野兽一样的嚎叫,日本兵极有素养地走过去,狠砸枪托,嚎叫声被沉默的击打声取代。翻译站在边上,用手绢堵住鼻子说:“你们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皇军要清洗这里,请你们抓紧时间!”他说完转过头,掩饰不经意红了的眼眶。

小船津岛在司令办公室的窗口看着这一幕,他被自己的善良和仁慈感动了,对比凶悍的长谷藤木,海州人应该永远感激他的恩德。

“把文清韵给我带来!不,把她带到会议室去,我在那里见她。”小船津岛吩咐美纯子小姐,她不光是发报员,如今也兼任他的秘书。他喜欢和女人打交道,更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留在身边,美纯子小姐是难得的两点都具备的人选。他盯着她婀娜的腰肢,忽然想起有着同样腰肢的小玉宝,这个联想让他陷入一种类似懊恼的感觉。她居然怀了他的孩子!看来要处理这个麻烦,只能等到九个月后了。

会议室早已准备妥当,美纯子小姐还安排了《海州时报》的记者来拍照。这是小船津岛的意思,他要让海州城的老百姓看看,他是多么言而有信、言出必行的一个人。

“大奶奶,您受委屈了。”文清韵被人押解到门口,小船津岛迎了上去,伸手虚扶着,一路护送到沙发上。眼看着她坐下,才侧着身子坐在一边,然后对准记者的照相机,摆出一个慈善的笑脸。

文清韵冷着脸,把小船津岛做作的礼貌晾到一边。她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个日本人,是他骗走了海赣,是他迷惑了沈浩,也是他变相逼死了沈孝儒,现在又来惺惺作态。

“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我们会恢复文清韵女士的自由,并向她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小船自己演戏,兴味十足,“还有,对于今天下午的意外,我也深感遗憾。我们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发生,但工人们暴力攻击驻屯军司令部,对我们士兵的人身安全造成了威胁,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才进行了还击。对这次不幸事件所造成的伤亡,长谷藤木司令深感遗憾,已申请调离此地。将由伊本少佐暂代驻屯军长官一职,由本人出任海州城治安官。而煽动本次事件的高利发,居心叵测,破坏大东亚共荣和平,将会受到严惩。”

记者忙着在纸上做记录,小船津岛特意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他精彩的演讲:“我必须再一次向海州的人们重申,我们来到这里,是帮助大家,一起建造皇道乐土,而不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分子宣传的,来‘亡国灭种’。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我们乐意帮助弱小者,这是我们的皇道和人道。”他往文清韵身边移了一下,手要搭着文清韵的肩膀,“所以我们会释放文清韵女士,想和她携起手来,共同恢复海州的稳定和繁荣!”

文清韵忽然站起来,闪光灯响成一片。小船津岛跟着站起来,贴近文清韵耳边说:“外面已经死了很多人,他们是为了您才牺牲的,难道您还想死更多的人?”

“畜生!”文清韵轻轻地,但咬字极狠地说。

小船津岛不介意,他又一次转向记者:“下面,我想请文清韵女士讲几句话。”

文清韵看着记者,有几个看起来眼熟,男的女的都是海州城长大的孩子,他们在文清韵的注视下有些赧然,照相机慢慢放下了。

“我们要活着。”文清韵终于开口了,脸上洋溢着只有一个母亲才会发出的悲悯的光芒,“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明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

这番谈不上反动的言谈让小船津岛很是恼火,他又一次钦佩起自己的绅士风度,如果换做长谷藤木,这会儿这个女人已经下地狱了。

“我想文女士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亲善合作,才能得到生存的权力,才有机会生活下去。”小船津岛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文清韵的话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就是劝人叛变投敌的投降书了,“文女士,外面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车,您可以回家了。”

文清韵穿过院子的时候,收尸工作仍在继续,太阳在西边地平线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云彩被染红了,好像人们的血流到了天上。她在人群里穿行走过,感觉得到人们投射的目光。她走到院门口,转过身,对着遍地尸体跪下了。夕阳用最后一抹余晖在她身上拢出一圈金色的光晕。人们冷漠地看着,目光里喷射出仇恨,他们不会去想冤有头,债有主,有罪魁,有祸首。文清韵不过是个引子,日本人要杀人,会找出一万条借口,谁也阻止不了。

高旺穿了一身乡下人的衣服等在门口,那天他幸亏出了门,才躲过一劫,回去后,好心的邻居把他藏在自己家里。工人闹罢工,给文清韵请愿,他冒着风险来打听消息。

“大奶奶,您可吃苦了。”高旺人老眼窝浅,眼泪涌了出来。

“回家吧。”文清韵叹口气,没上小船津岛准备的车,沿着街边一步步走着。

高旺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大奶奶,我就知道二少爷他们一定有办法,可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可怜呐。”

文清韵一怔,问:“你刚刚说什么?”

高旺愣了:“我说小日本太狠了,这么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你说是诚儿干的?”文清韵只管这个。

“我说可能。”高旺心里也犯迷糊,他只知道二少爷要救大奶奶,然后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要说不是,也太巧了。要说是,他不敢说,搭上那么多条人命,这笔账,二少爷和大奶奶都还不起。

“你说话啊,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文清韵最恨这种话到嘴边非咽下去一半的人,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不如女人痛快。

高旺跺下脚:“大奶奶,我真不知道……”

到底把知道的说出来了,还有心里那份担忧。文清韵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极力抓住那点头绪,慢慢开口:“高管家,告诉他,不要出面,从今天开始,不许回家!”

“大奶奶,您说什么呢?”

“不管是不是他挑的头,他们把我放出来,就是为了抓他,你还不明白?”文清韵惊出一身冷汗,靠在墙上,“不行,我不能连累了孩子,绝对不行。”她看了一眼街道对面,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正在往这边看,目光碰上,闪了一下火光,忙调转开了。“高管家,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没人知道吧?”

“没有。小多子去找的,秘密着呢。”

“那就好,你不能回去了。告诉小多子,让他也别来找咱们。找个人去送信,稳妥点,隐蔽点,告诉她们,别回家。”文清韵说完,还盯着高旺,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想看自己还有什么遗漏的。“对,还有诚儿,要怎么通知他才行,要是我回去了,他找来怎么办?”

高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文清韵察觉出不对:“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小多子,出门就再没回来,听说被顾法乾抓走,活活打死了!”

文清韵觉得一阵眩晕。顾法乾!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三个字,不管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向他讨还一笔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