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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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解蔽第二十一(2)

心又是靠什么来明白道的呢?答复道:靠的是虚心、专心和静心。心从来便是储存东西的,但又有所说的虚;心从来全是要权衡所有东西的,但又有所说的专;心从来全是不停运动着的,但又有所说的静。人天生就有智能,记忆也就因此产生;记忆便是将已有的信息进一步地存储起来;但又有所说的虚,指的便是不让那些已经存储的知识去影响将要接受的知识。心天生便是有智能的,智能的存在让人可以分别不同的事物,与此同时又可以把它们明白。这里指的明白,就是一种彼此兼顾。但又有所说的专,指的便是不让某种事物来妨害对这一事物的认识。心休息的时候便会做梦,疲劳的时候便会随意地遐想,在用它的时候就主动地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讲,心是一直处在运动状态的。但又有所说的静,指的是不让梦境和杂乱的想法扰乱了智慧。对那些还没有明白道却一直寻找道的人,要将虚心、专心和静心的道理告诉他们,作为他们的行动标准。想拥有道的人,在达到了虚心的时节就可以获得了;想施行道的人,在达到了专心的时节就能施行了;想明白道的人,在达到了静心的时节就可以明察了。得到道又能明察,晓得了道又能施行,这能够称之为是实践道的人。要是可以到达虚心、专心与静心的境界,就能称其为最大的明白清明。世间万物,只要有迹可寻,在他眼里就没有看不见的,全部看到的都能一一作出评判,并且全部的评判都很到位。他在屋里坐着就能看见整个天下,在现世就能评判远古,不仅通览万物,并且能看清它们的真相,不仅能评判社会的治乱,并且能参透它的法度,能处理天地进而掌握万物,能控制全局性的道理从而将宇宙掌握在手中。是这样的宽广啊,他智慧的尽头有谁可以清楚呢?是这样的广阔啊,他德行的深度有谁可以说得明白?变化万千、千头万绪,他思想的轮廓有谁可以明白?其光辉能与日月相提并论,广博一直通达到很远的地方,伟大的人便是如此的。如此的人难道还会有被遮蔽的时候吗?

心,是身体的君主和智慧的君主,只发出号令而不接受别的号令。自己限制,自己使用,自己争取,自己得到,自己行动,自己停止。故而嘴巴能够被迫讲话或沉默,身体能够被迫舒张或弯曲,心不能被迫改变自己的意思,对的就实行,不对的就拒绝。故而说,心有容量,它的抉择是没有界限的,一定要自主地显现,它认识的事物即使广博繁杂,它的本质是相同的,不会更改的。

《诗经》上说:“采呀采呀卷耳菜,还不满一小筐,想念我那心爱的人儿,索性把那竹筐放在大路上。”竹筐虽说很好装满,卷耳菜也是很好获得的,不过不能三心二意地站在大路旁。故而说,心思分散了就不能获得知识了,思想动摇了就不能精深,三心二意了就会出现疑惑。一个人竭尽全力地做到一心一意,万物全是能够被认识的,身体力行了就能达到完美。对任何一种事物都不能三心二意,故而明智的人抉择一个就一心一意地去探讨它。

农夫精通于种田而不能作为田师,商人精通于做生意而不能作为贾师,工匠精通于做器具而不能作为器师。有如此的人,他即使没有这三种技能,却能够用来管理这三种行业的官,这是由于他是精通于道的人,而不是精通于某种具体事物的人。精通于某种具体事物的人,能够让他来治理这一类事物,精通于道的人,却能够处理各种事物,故而君子专一于道,可以用道帮助观察万物。专心于道,心志就纯正不偏,用它来帮助观察万物,就能观察,用纯正的思想、观察的行为去对待万物,那么万物都能够获得管理了。

【原文】

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诏而万物成。处壹危①之,其荣满侧;养壹之微,荣矣而未知。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庶理矣。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矣!”

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强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辟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②也。

[注释]

①危:心存戒惧。②道:方法。

[译文]

以前舜管理天下的时候,并非事事都给予指点而全部的事情都做成了。专一于道而又居安思危,荣耀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培养专一于道的能力而又注重细节,荣耀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故而《道经》上说:“人的思想在于居安思危,道的精要在于养心知微。”思危和知微之间的关系,只有君子才可以晓得。故而人的心好比盘子中的水,端正地放着不动摇,就会浑浊的在下面而清澈的在上面,能够从中观看到胡须眉毛的纹理了。一阵微风过来,浑浊的就在下面活动,清澈的就在上面活动,便是大概的形状也是看不出来的。心也是如此的。故而用理性来引导它,使它保持清醒的状态,外物不能使它倾倒,如此就能够判断是非解决疑难了。要是外界的小事物引诱它,那么外面不能保持端正,内心又倾倒,就连粗浅的道理都不知道了。故而欢喜写字的人很多,不过只有仓颉的流传下来了,这便是由于他专一。欢喜种庄稼的人很多,不过只有后稷的流传下来了,是因为他专一;欢喜音乐的人很多,不过只有夔的流传下来了,这是因为他专一;欢喜道义的人很多,不过只有舜的流传了下来,这是因为他专一。倕制造了弓,浮游制造了箭,而只有后羿精于射箭;奚仲制造了车,乘杜首先用马驾车,而只有造父精于驾车。从古至今,没有谁是因为一心两用而能事业专精的。曾子说:“看着打拍子的小棍,心里想着能够用它来打老鼠,如果能和我共同唱好歌呢?”

空石这个地方有个叫作觙的人,他为人善于射覆而又欢喜思虑。但只需他的耳朵一听见声音,眼睛一看见颜色,他的思路就会受到干扰,听见蚊虻的声音,他的聚精会神也会受到影响。故而,他避开耳目与声音颜色的接触,远离蚊虻的声音,单居独处,静静思考,于是就通达清楚了。对“仁”的思考也如此,能够说达到精微了吧。孟子由于厌恶干扰而将妻子休掉,能够称为可以自强的了,但还谈不上深思熟虑。有子怕睡着了误事而用火烧灼自己的手掌,能够称为可以自忍的了,但还谈不上欢喜思考。避开耳目与声音颜色的接触,远离蚊虻的声音,能够称为能自我警惕的了,但还谈不上精微。精微的,是圣人。是圣人,还想要什么自强、自忍与自我警惕呢?故而,对“道”认识肤浅的人,光色表现于外,而圣人清彻透明的是内部的光色。故而,圣人顺随人的欲念,尽有人的情感,而处置全部事情都合理,还有什么想要自强、自忍与自我警惕的呢?故而,仁者办事,往往并非有意为之;圣人办事,也常常无须勉强为之。仁者的思考,是谨慎的;圣人的思考,是轻松愉快的。这就是治心的方法。

【原文】

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林以为后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沟,以为跬步之浍也,俯而出城门,以为小之闺也,酒乱其神也。厌目而视者,视一以为两,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哅哅,势乱其官也。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牵也,远蔽其大也。从山下望木者,十仞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长也。水动而景摇,人不以定美恶,水势玄①也。瞽者仰视而不见星,人不以定有无,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时定物,则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当。夫苟不当,安能无过乎?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卬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②之间疑玄之时正之。此人之所以无有而有无之时也,而己以正事。故伤于湿而击鼓鼓痹,则必有敝鼓丧豚之费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虽不在夏首之南,则无以异矣。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③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

[注释]

①玄:通“眩”,动荡不定。②感忽:恍惚。③浃(jiá):持,掌握。

[译文]

但凡观看事物的迷惑有:内心不平静,那么外界的事物就想不清;自己的思想混乱,那就很难判断是非。黑暗中走路的人,发现卧石会认为是趴着老虎,看见树林会认为里面站着人,这是黑暗模糊了他的视力。喝醉酒的人跨大沟,会认为是在过小沟;低着头出城门,会认为是在过小门;这是酒迷醉了他的神志。揉了眼睛去看,会把一点看成两点;捂住耳朵去听,会把漠漠无声看作嗡嗡作响;这是外力障碍了他的感觉。从山上远望山下的牛就如同是羊,但获得羊的人是不会下山去牵的,这是远离掩盖了牛的高大。从山下眺望山上的树,七丈高的树木像筷子,但想要筷子的人是不会上山去折的,由于他晓得高远对长度制造了错觉。水波荡漾影子也晃动,人们不会以此来定美丑,这是由于他晓得是水波变乱了人的容貌。瞎子抬头观望而看不见星星,人们不会以他的感觉来定星星的有无,由于人们晓得他的眼睛没视力。要是有人在那儿以此来作出判断,那他必定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如此的蠢人判断事物,必定是用似是而非的标准来判断似是而非的事物,判断必定不妥当。要是判断欠妥当,又何能做事不做错呢?

夏首的南边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是涓蜀梁,他生性愚蠢而又十分胆小。在月光明亮的夜晚行走,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认为是伏在地上的鬼;抬头看到自己的头发,认为是站在面前的鬼怪,于是转身便跑,等跑去自己家中时,就断气死去。这难道不可悲吗?凡人认为有鬼,那一定是他在精神恍惚之际或者疑惑迷乱之时作出的判断。这正是人们因此把无当有、把有当无的时节,而他们却在这个时节来判定事物。所以有人在得了风湿病时却打鼓以驱除疾病,烹猪以祭祀神灵,那一定会有打破鼓、送掉猪的破费了,但却没有治愈疾病的福气。此种人虽说不住在夏首的南边,却同那个涓蜀梁没有什么分别呀。

通常来说,可以认识事物,是人的本性;事物能够被认识,是事物的规则。凭借能够认识事物的人的本性,去探求能够被认识的事物的规律,要是对此没有一定的限制,那么过完了一辈子、享尽了天年也不能穷尽对万物的认识。人们效法贯通事理的办法即使有成亿上万条,但要是最终不能够用它们来知道万事万物的变化,如此一来,那就和蠢人没什么两样了。自己老了、子女长大了,仍然和蠢人似的,却还不晓得放弃这种无益的做法,这就称为无知妄人,故而,学习,本来就要有个学习的范围,有必定的限制与目的。把自己的学习范围限制在哪里呢?答复说:把它限制在最圆满的境界。什么称为最圆满的境界?答复说:就是通晓圣王之道。圣人,便是完全精通事物的道理的人;王者,便是完全精通治国的制度的人;这两个方面都精通的人,就完全能够成为天下最高的表率了。故而,学习的人,要以圣王为老师,要把圣王的制度成为自己的法度,效法圣王的法度而探求他们的纲领,并努力效法他们的为人。向往这种圣王之道而想要追求的,便是士人;效法此种圣王之道而想要接近它的,便是君子;知晓此种圣王之道的,便是圣人。

【原文】

故,有知非以虑是,则谓之惧;有勇非以持是,则谓之贼;察孰非以分是,则谓之篡;多能非以修荡是,则谓之知①;辩利非以言是,则谓之。传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与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

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乱,非治人道,虽能之无益于人,不能无损于人;案直将治怪说、玩奇辞,以相挠滑也;案强钳而利口,厚颜而忍诟,无正而恣睢,妄辨而几利,不好辞让,不敬礼节,而好相推挤,此乱世奸人之说也,则天下之治说者,方多然矣。传曰:“析辞而为察,言物而为辨,君子贱之;博闻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此之谓也。

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②也,则广焉能弃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闵来,无邑怜之心,当时则动,物至而应,事起而辨,治乱可否,昭然明矣。

周而成,泄而败,明君无之有也;宣而成,隐而败,暗君无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则谗言至矣,直言反矣,小人迩而君子远矣。《诗》云:“墨以为明,狐狸而苍。”此言上幽而下险也。君人者,宣则直言至矣,而谗言反矣,君子迩而小人远矣。《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注释]

①知:这里是巧诈的意思。②几:就,成功,结果。

[译文]

故而,有智慧而不用来思考圣王之道的,就称为抢夺;有勇力而不用来维护圣王之道的,就称为贼害;观看问题仔细周详而不用来分析圣王之道的,就称为篡逆;多才多能而不用来学习并光大圣王之道的,就称为智巧;能说会道而不用来宣传圣王之道的,就称为废话。古书中说:“天下的事物有是和非两方面,一是通过非来考察是,一是通过是来思考非。”这所说的是和非,是指符合圣王法度和不符合圣王法度。天下要是有不用圣王的法度为最高准则的,那么还有可以分辨是非、处理曲直的东西吗?

至于那不分别是非、不处置曲直、不辨别治乱、不规范做人的道德,即使精通它,也无益于人,不精通它,也无损于人;这只不过是研究怪论邪说,玩弄奇异辞藻,用以互相扰乱而已。强行钳制别人而伶牙俐齿,厚着脸皮而忍着诟骂,不守正道而恣意胡为,妄施诡辩而希冀得利,不欢喜辞让,不尊重礼节,而善于相互排挤,这就是混乱时代奸邪的人的学说。而天下研讨思想学说的人,却多数是如此的。古书中说:“辨析言辞而自认为明察,空谈名物而自认为善辩,君子鄙贱此种人。见识广博,记忆力强,但不合于圣王的法则,君子鄙贱此种人。”便是说的此种情形。

做了无益于成功,追求无益于获得,担忧无益于如愿,那么全部这一切都统统能够抛弃;别让它影响自己,别让它片刻骚扰心灵。不追慕既往,不珍惜未来,没有忧患悲悯的心情,时机来了就行为,外物刺激就反应,一遇事情就评判;如此,天下是治是乱,道理是对是错,便是再清楚明白不过的了。

秘密商量就成功,事情公开就失败,英明的君主没此种事。袒露真情就成功,隐瞒真相就失败,昏暗的君主没此种事。故而,君主要是周密地谋划,这样,毁谤的话就会来,正直的话就会缩回去了;小人一接近,君子就远离。《诗经》上说:“你把黑的说成白,你说狐狸色苍黛。”这是说君主要是昏庸愚昧,臣民就会铤而走险。君主要是开诚布公,那么,正直的话就会说出来,毁谤的话就得缩回去了,君子一接近,小人就远离。《诗经》上说:“皎洁明亮在民间,光辉灿烂是君上。”这是讲君主光明正大,臣民就会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