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荀子
4057300000055

第55章 子道第二十九

[原文]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礼安,言以类使,则儒道毕矣,虽舜不能加毫末于是矣。

孝子所以不从命有三:从命则亲危,不从命则亲安,孝子不从命乃衷;从命则亲辱,不从命则亲荣,孝子不从命乃义;从命则禽兽,不从命则修饰,孝子不从命乃敬。故,可以从而不从,是不子也;未可以从而从,是不衷也。明于从不从之义,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悫以慎行之,则可谓大孝矣。传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此之谓也。故,劳苦凋悴①而能无失其敬,灾祸患难而能无失其义,则不幸不顺见恶而能无失其爱,非仁人莫能行。《诗》曰:“孝子不匮”,此之谓也。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

孔子趋出,以语子贡曰:“乡者君问丘也,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而丘不对,赐以为何如?”

子贡曰:“子从父命,孝矣;臣从君命,贞矣。夫子有奚对焉?”

孔子曰:“小人哉,赐不识也!昔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故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

子路问于孔子曰:“有人于此,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然而无孝之名,何也?”

孔子曰:“意者身不敬与!辞不逊与!色不顺与!古之人有言曰:‘衣与缪②与,不女聊。’今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无此三者,则何为而无孝之名也?意者所友非仁人邪!”

孔子曰:“由,志之!吾语女。虽有国士之力,不能自举其身,非无力也,势不可也。故入而行不修,身之罪也;出而名不章,友之过也。故君子入则笃行,出则友贤,何为而无孝之名也?”

[注释]

①调悴:憔悴疲乏。②缪:绸缪,准备。

[译文]

在家孝敬父母,出外敬爱兄长,此是人的小德。对上顺从,对下厚道,此是人的中德。服从正道而不服从君主,服从道义而不服从父亲,此是人的大德。至于那志向依据礼义来安排,说话依据法度来措辞,那么儒家之道也就完备了;就算是舜,也不能在这上面有丝毫的增加了。

孝子不顺从命令的缘由有三种:顺从命令,父母亲就会危险;不顺从命令,父母亲就安全;那么孝子不顺从命令就是忠诚。顺从命令,父母亲就会受到耻辱;不顺从命令,父母亲就光荣;那么孝子不顺从命令就是奉行道义。顺从命令,就行为像禽兽一样野蛮;不顺从命令,就富有修养而端正;那么孝子不顺从命令就是恭敬。所以能够顺从而不顺从,这是不尽孝子之道,不能够顺从而顺从,这是不忠于父母。明白了这顺从或不顺从的道理,并且可做到慕敬尊重、忠诚守信、正直老实地来慎重实行它,就能够称之为大孝了。古书上说:“顺从正道而不顺从君主,顺从道义而不顺从父亲。”讲的便是这个道理。故而劳苦憔悴时可以不丧失对父母的恭敬,遇到灾祸患难时可以不丧失对父母应尽的道义,就算不幸地因为和父母不顺而被父母憎恶时仍能不丧失对父母的爱,要是不是仁德之人是不能做到的。《诗》云:“孝子之孝无穷尽。”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鲁哀公问孔子说:“儿子顺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孝顺吗?臣子顺从君主的命令,就是忠贞吗?”问了三次,孔子不答复。

孔子小步快走而出,把这件事告诉给子贡说:“刚刚国君问我,说:‘儿子顺从父亲的命令,便是孝顺吗?臣子顺从君主的命令,便是忠贞吗?’问了三次而我不回答,你觉得怎样?”

子贡说:“儿子顺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孝顺了;臣子顺从君主的命令,就是忠贞了。先生又能如何回答他呢?”

孔子说:“真是个小人,你不明白啊!以前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有了四个诤谏之臣,这样疆界就不会被割削;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有了三个诤谏之臣,这样国家政权就不会危险;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之家有了两个诤谏之臣,这样宗庙就不会毁灭。父亲有了诤谏的儿子,就不会做不合礼制的事;士人有了诤谏的朋友,就不会做不合道义的事。故而儿子一味顺从父亲,如何说这儿子是孝顺?臣子一味顺从君主,如何说这臣子是忠贞?弄清楚了顺从的是什么才能够称为孝顺,称为忠贞。”

子路问孔子说:“有这样的一个人,早起晚睡,耕地锄草栽植播种,手脚都磨出了老茧,用此来赡养自己的父母,不过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孝顺的名声,这是为何呢?”

孔子说:“想来大概是由于他的举止不恭敬吧!可能是他的言辞不谦逊吧!可能是他的脸色不温顺吧!古代的人有句话说:‘给我衣穿给我酒食吃,要是态度不恭顺,我是不会依靠你的。’如今这个人早起晚睡,耕地锄草栽植播种,手脚都磨出了老茧,用此来赡养自己的父母,要是他并没有上面所说的那三种情形,那又为何会没有孝顺的名声呢?想来或许是他所交的朋友不是仁德之人吧!”

孔子又说:“仲由,你记住!我告诉你,就算有了全国闻名的大力士的力气,也不能自己举起自己的身体,这不是没有力气,而是客观情势不许可。故而,人在自己的家中品德不修养,便是自己的罪过;在外名声不显扬,是交朋友的过失。故而,君子在家就使自己的品行忠诚厚道,出外就和贤能的人交朋友。要是全是如此做的话,如何会没有孝顺的名声呢?”

[原文]

子路问于孔子曰:“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孔子曰:“吾不知也。”

子路出,谓子贡曰:“吾以夫子为无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贡曰:“女何问哉?”子路曰:“由问:‘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贡曰:“吾将为女问之。”

子贡问曰:“练而床,礼邪?”孔子曰:“非礼也。”

子贡出,谓子路曰:“女谓夫子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无所不知。女问非也。礼,居是邑不非其大夫。”

子路盛服见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风,则不可涉也,非维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由!”

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犹若也。孔子曰:“志之!吾语女。奋于言者华①,奋于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则知,行至则仁。既知且仁,夫恶有不足矣哉?”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

子贡入,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

颜渊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

子路问于孔子曰:“君子亦有忧乎?”

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②,既已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者,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

[注释]

①华:通“哗”,浮夸。②意:意志。这里指自我修养。

[译文]

子路向孔子询问:“鲁国大夫服练期间在床上睡觉,合乎礼吗?”孔子说:“我不晓得。”

子路走出门来对子贡说:“我觉得先生无所不知,但他还是有不晓得的。”子贡说:“你问的是什么?”子路说:“我问:‘鲁国的大夫服练期间在床上睡觉,合乎礼吗?’先生答复说:‘我不晓得。’”子贡说:“我替你问问。”

子贡询问孔子说:“披戴白色熟绢为父母进行周年祭祀时睡床,符合礼吗?”孔子说:“不合礼。”

子贡出来,对子路说:“你说先生有不晓得的事吗?先生却偏偏没有什么不晓得的。你问得不对啊。依据礼制,住在这个城邑,就不非议管辖这城邑的大夫。”

子路穿戴整齐后去见孔子,孔子说:“仲由,如此衣冠楚楚的,为何呢?以前长江发源于岷山,它开始流出来的时节,源头小得只能够浮起酒杯,等到它流到长江的渡口时,要是不把船并在一块,不避开大风,就不能横渡过去了,这不是由于下游水大的原因吗?如今你衣服已经穿得很庄重,脸上又神气十足,那么天下将有谁肯规劝你呢?仲由!”

子路小步快走而出,换了衣服再进去,不外乎穿得很宽松的样子。孔子说:“记住!我告诉你。在说话方面趾高气扬的人夸夸其谈,在行动方面趾高气扬的人自我炫耀。从脸色上就能晓得他有才能的人,是小人啊。故而君子晓得了就说晓得,不晓得的就说不晓得,这是说话的要领;会做的就说会做,不会的就说不会,这是行动的最高准则。说话符合这要领便是明智,行动合乎这准则便是仁德。既明智又有仁德,哪里还有不足之处了呢?”

子路进去。孔子说:“仲由!明智的人是如何的?仁德的人是如何的?”子路答复说:“明智的人能使别人知道自己,仁德的人能使别人爱护自己。”孔子说:“你能够称为士人了。

子贡进去。孔子说:“端木赐!明智的人是如何的?仁德的人是如何的?”子贡答复说:“明智的人能知道别人,仁德的人能爱护别人。”孔子说:“你能够称为士君子了。”

颜渊进去。孔子说:“颜回!明智的人是如何的?仁德的人是如何的?”颜渊答复说:“明智的人有自知之明,仁德的人能自尊自爱。”孔子说:“你能够称为贤明君子了。”

子路问孔子说:“君子也有担忧吗?”

孔子说:“君子,在他还没有获得职位时,就会为自己的抱负而觉得高兴;已经得到了职位之后,又会为自己的政绩而觉得高兴。故而有一辈子的快乐,而没有一天的担忧。小人嘛,当他还没有获得职位的时候,就担忧得不到;已经获得了职位之后,又怕失去它。故而有一辈子的担忧,而没有一天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