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记一日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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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重耳出逃

【原文】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1),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2)。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鲦、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兴,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3)。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冡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过卫,卫文公不礼。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4),有马十二乘,重耳安之。

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5),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6)。”

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

【注释】

(1)狐偃咎犯:狐偃,字子犯,因他是文公的舅父,故又称咎(通“舅”)犯。

(2)趣(音促):急;从速。

(3)恤:相爱。

(4)宗女:同宗的女儿。

(5)反:通“返”。

(6)辟:通“避”;三舍:古代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三舍即九十里。

【译文】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年轻时就好结交贤士,十七岁的时候,左右就有贤人五人,他们是赵衰、舅父狐偃咎犯、贾佗、先轸、魏武子。当献公还是太子时,重耳就已经成人,献公即位成为国君时,重耳二十一岁。献公十三年,由于骊姬的原因,重耳被派到晋国的边界蒲邑去防守秦军。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又谗害重耳,重耳害怕了,于是未向献公辞行就奔向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派宦官履鞮去杀重耳。重耳跳墙逃走,宦官在后追赶,将重耳衣袖砍断一截,重耳逃到狄国去了。

到狄国后,有一回狄人攻打另一支赤狄咎如,俘虏了他们的两位公主,狄君即以长女为重耳之妻,生下伯鲦和叔刘两子。以次女嫁与赵衰,生下赵盾。重耳在狄国住了五年,晋献公逝世。其时里克已杀了奚齐与悼子,即派人前去迎接重耳回国,欲立他为君。重耳畏惧被杀,所以坚辞不敢回去,不久晋人另迎其弟夷吾立为新国君,称为惠公。惠公在位的第七年由于始终畏惧重耳,就派宦官履鞮与壮士一起去谋杀重耳,重耳听到风声,即与赵衰等人商量说:“当初我逃奔到狄国来,原无利用狄国成就大事的企图,只因蒲城距离狄国较近,容易来往,所以暂且在此休息,休息得太久了,还是希望到一个大国家去。据说齐桓公推行善政,有称霸的志向,所以广为收抚诸侯。现在又听说管仲、隰朋已死,齐国接下来还会利用这个时候寻求贤佐,何不到齐国看看?”于是即向东方进发,出发前重耳对他的妻子说:“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还不回来就改嫁好了。”妻子笑答:“等你二十五年,我坟上的柏树都会长大了。虽然如此,我愿意等你回来。”重耳在狄国一共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重耳一行经过卫国,卫文公不以礼接待。

到达齐国,齐桓公以厚礼接待,还将宗室女儿嫁给了重耳,送他车马十二乘,重耳觉得非常舒服。

重耳一行来到楚国,楚成王以诸侯的礼节隆重接待,重耳十分谦逊。重耳推辞不敢领受。成王说:“公子如果回国,将如何报答我?”重耳说:“羽毛齿角玉帛等值钱的物品,都是楚国出产过剩的东西,真不知要报答什么才好?”成王说:“虽然如此,总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吧?”重耳说:“实在不得已的话,如果有一天不幸我两国在平原大泽以兵革相见,我愿退避九十里路。”

重耳在外逃亡一共十九年才回国,当时年纪已经六十二岁了。大多数晋人拥护他。

晋侯于是在卫国将宛春逮捕,并私下答应恢复曹卫,两国于是与楚国断交,楚将得臣子玉十分愤怒,于是率师攻打晋军。晋军向后退避,军士们说:“为什么要退呢?”文公说:“以前当我流亡到楚国时,曾答应他们后退九十里,如今如何可以违约?”楚军见状,也想离去,得臣不肯。四月,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军次山东城濮,与楚兵交战,楚军败,得臣收拾残兵离去。

【智解】

以退为进大智之举

在人生进取中,如果情况对自己不利,再继续下去很可能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性命,那就必须考虑如何全身而退,先保住自己的本钱再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需要退时,又必须当机立断,绝不可拖泥带水,如果本钱没有了,后来的一切都将无从谈起。晋文公重耳的故事完全可以作为这一人生智慧的注脚。

作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他即位于多事之秋,并且已经六十二岁了。虽称公子,但已非翩翩少年了。不过,他却在短短的几年内,就使晋国强大起来,成了著名的春秋五霸之一。他为什么能迅速地强大起来,使处于一盘散沙的晋国成为春秋诸侯的盟主呢?他成功的最大特点是以退为进。第一次以退为进是为避祸,在外逃亡十九年,后来终于回国当了国君;第二次以退为进是与楚国进行城濮之战时,退避三舍,终于取得了战争的胜利,确定了他诸侯盟主的地位。晋文公的两次退避之所以不为人认为是消极的退避,而是以退为进,是可以以其自身的故事作为注解的。

重耳之所以逃亡,是由骊姬一手所致。当时受其害者不仅仅是重耳一人,还有太子申生以及夷吾,而其中结局最惨者,莫过于太子申生。骊姬用计使晋献公认为世子申生要用毒药谋害自己,于是献公大怒,把申生的老师杀掉。这时有人对太子申生说:“下毒药的是骊姬,太子为什么不去说明这事呢?”而申生说:“我父年纪已经老了,没有骊姬,睡也睡不安,饮食也无味,即使向他解释清楚,又惹他发怒,这是我不能做的。”有人又向申生说:“太子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申生说:“冒这样大的恶名出奔,谁还会接纳我呢?我还是自杀算了。”于是太子申生就在自己的领地新城自杀。其结果骊姬当然是非常高兴了。

太子申生明知原委而不辩,则显然是不智;为了老父一时安睡畅食,而使整个国家似大厦将倾而不顾,则显然是不忠;父让子亡,子不顾是非而亡,则显然是不孝。申生完全可以由不智不忠不孝而智而忠而孝,但他却以自裁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当退时而退,结果申生死后不久的晋国就陷入一盘散沙的混乱局面。那么申生的死价值何在?只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丢掉了性命,丢失了解决问题的本钱。

由此观照重耳的逃亡十九年显然是一种全身而退的策略,是一种以退为进的人生智慧。因为他通过逃亡保全了自己,挽救了国家,补救了父亲由于听信谗言而造成的损害,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春秋时代著名的政治家。

再说城濮大战时的退避三舍。战时的情势对晋文公是有利的,但晋文公却要退避三舍,他的解释是,履践自己当年退避三舍的诺言,并回报楚成王当年的厚礼相待。历史证明,晋文公的做法乃是大智之举。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讲信用是一个国君一个人最有力量的武器,士兵,民众面对这样一个有仁有义的讲信用的国君,谁会不出力,谁会不卖命?

晋文公在主动或被动的情形下,均使用以退为进的方略,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人生的成功,这一做法显而易见是得于《周易》中“遁”卦的智慧。《周易》“遁”卦曰:遁亨,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小利贞,浸而长也。遁之时大矣哉!

什么意思呢?说的就是,君子必须退避的时候,便应当退避,因为退避从表面上看为消极,其实却是以退为进,也就是退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进。

观照晋文公重耳一生中的两件大事,显而易见是得于“遁”卦之大义。晋文公重耳以这种以退为进之智,成就了千秋霸业在中国的历史上不是绝无仅有的,比如楚汉相争中的汉高祖刘邦。

刘邦先于项羽进入关中,听信客卿的游说,派兵拒守函谷关不让各路诸侯进入关内。项王听后,大怒不已,驻军霸上,要与刘邦决一死战。当时双方的兵力情况是:项王有兵四十万,号称百万,刘邦有兵十万,号称二十万。按照兵力,刘邦一定不敌项王。于是刘邦用项伯的计策,卑躬屈膝,赴鸿门宴向项王谢罪。鸿门一宴,刀光剑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最后还是在樊哙、张良的帮助下,成功地脱身而出。在这一事件中,刘邦量力而行、卑躬屈膝,向项王请罪,保住了自己的本钱,全身而退,继而养精蓄锐,东山再起。

汉高祖刘邦凭借以退为进的策略成功地脱离了项王的虎口,保存了实力,最终赢得了楚汉战争的胜利,做了大汉天子。很明显这里的“退”、“退避”,不是消极的退让,而是能屈能伸,“退”、“退避”的最终目的是“进”,而不是一味的忍让。“退”是为了“进”,是为了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等到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则会主动出击,一举歼灭敌人。虽然刘邦与重耳面临的历史时局不同,所采取的路径不同,但是他们都成功地运用了以退为进的策略而成就了千秋大业。

以退为进,攫取更大的成功,这才是大智之举。而历史生圣人,养贤人,但也不乏庸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观照历史,不当退而退之人亦不乏其例,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就是其中的一个个案。

赵武灵王真知灼见,打破传统的陋习,坚持顺应时代要求而厉行改革,虽说只不过是穿穿胡人的服装,以便于骑射作战而已,但也可见其干练和魄力了。后来,他把自己的王位传给了小儿子(赵惠文王),他自己做“主父”,他打算趁自己尚年富力强时,多多为赵国开拓疆土,而等他年老气衰之时,国土已然拓展,小儿子也已巩固地位,再无忧虑。谁知后来他又心疼起长子赵章来,又想把国土分为两部分,让大儿子和小儿子各取其半,于是又试图壮大赵章的势力。这样一来赵章果然被搅得心痒痒了,动手想杀赵惠文王,却被大臣李兑等击破。赵章逃到“主父”所在的沙丘行宫,李兑率兵围住行宫,先将赵章搜出杀了,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围住了行宫,困死了主父。一代英杰赵武灵王,却遭如此下场!

赵武灵王绝非庸才昏主,他的眼光气魄,即使在人才辈出的战国时期,都是一流的。然而在当时他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俗语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山难容二虎。”不知赵武灵王是否知道这一道理?违背常理,二子均封的结果怎样,历史已经作了见证。

为什么一代英杰赵武灵王会落这么一个悲惨的结局呢?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过早地让渡了权力,从而最终成为权力的牺牲品。老子说过,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赵武灵王在不当退避的时候退避了,他的退避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最终他想前进,想左右一些东西的时候,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最终成为退避的牺牲品,显然这并非明智之举!

再说一种退避。北宋末年,北宋政府与当时正在崛起的大金联合一举灭掉北方的大辽王朝。大金政府在与北宋合作灭辽的过程中看到了北宋政权的腐败,于是灭辽之后挥戈南下直逼当时以汴梁为都的北宋。当时的北宋政府可谓处在岌岌可危的情势之中,而就在这时,一向只会画画不会治国的宋徽宗赵佶却把皇位匆匆地让给了儿子钦宗,二年之后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难”,后宫宗族大臣三千人沦为了阶下囚,赵佶也未能成功避难,而是落了个身死北方异族的悲惨结局。

徽宗在国势危急时把皇位让给了儿子是一种退避,但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退避呢?在我们看来这完全是一种地地道道地推卸责任,是逃避,不敢面对现实,而根本不是作为一种策略的退避,所以“退避”的结果是城破身亡,在他身后记载的历史中也少有肯定的语言!

有时为了不必要的牺牲,为了避其锋芒,我们需要后退,但真正的退避应该是一种策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所以当情况对我们不利的时候,我们要学会全身而退,但全身而退不是逃避,而是为了等待时机,以争取更大的进,一句话,当退则退,情况需要的时候,即使头破血流,我们也要当仁不让,这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