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0年,且嚭侯刚刚被立为单于,他唯恐再次受到汉朝的袭击,于是宣称:“汉皇帝是我的长辈。”并把曾经扣押的汉朝使节全部释放送还。汉武帝看到了单于修好的诚意,于是准备再次派出使节出访匈奴。苏武承担了此次重任,他以中郎将的身份,手持旄节出使匈奴,并给单于带去了丰厚的礼物。
但是事情并没有顺利地进展下去,正当苏武等人完成任务准备回国时,恰逢匈奴发生了内乱。缑王与虞常等人意欲劫持单于的母亲阏氏归顺汉朝。缑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儿子,与昆邪王一起降汉。后来在跟随赵破奴出使匈奴时,重陷胡地,在卫律统率的那些投降者中,暗中进行着这一谋反的计划。正好遇到苏武等人出使匈奴。虞常在汉朝的时候,与副使张胜素有交往,他私下拜访张胜,说道:“听说汉天子很怨恨卫律,我虞常埋伏弩弓将他射死,也算是为汉朝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我的母亲与弟弟都在汉廷,希望能受到汉廷的照顾。”张胜想能为汉朝除去匈奴单于,也算是立了功,于是就答应了虞常,还送给了他一些财物。
然而事情最终败露了。单于外出打猎,只有阏氏和单于的子弟在家。虞常等人正要准备起事,谁料其中一人夜晚逃走,背叛了他们,把全部的计划报告给了阏氏及单于子弟。一场大战之后,缑王等人战死,虞常被活捉。单于派卫律审查这一案件。张胜听到这个消息后惶恐不安,担心他和虞常私下所说的那些话被揭发,他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苏武。苏武闻讯后,痛心疾首地说:“事如此,此必及我……屈节辱命,虽生,以何面目归汉?”说着拔出佩刀自刎。
据《汉书·苏武传》记载:“(苏武)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嚭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这种方法到底是怎样实行的?有什么科学依据吗?由于史书记载很简略,加上文字语言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专家们只能从汉代的古医书中去探究。根据甘肃省博物馆、武威县文化馆合编的东汉墓出土的《武威汉代医简》推测当时急救苏武的具体办法是:在地上挖个大坑,长与人体相等,深七尺,宽五尺,坑中放干白羊屎十余石,烧羊屎保持有烟无焰的嚭火;在坑上横放些木材,将苏武面朝下置于横木上,使烟能熏到受伤处;同时在他背上轻轻按摩以促进血液循环,使血液不能淤积于胸腔内。这样,苏武虽然已经气绝,但又渐渐恢复了呼吸。在公元前100多年的少数民族地区,能够想到这种急救方法令苏武“死而复生”,不得不令人惊叹!
从现代医学角度分析,这种方法也有一定道理:在严寒中用热熏疗法,可使受外伤大量失血昏迷的人迅速恢复和保持体温,这样可以较好地防止循环衰竭以及重要器官的血液灌注;烧白羊屎有止血愈伤的作用,把大量羊屎烧热进行烟熏,能及时防止继续大出血;由于胸部受伤,让病人俯卧,并对其背部进行按摩(或轻叩),可让淤血慢慢从胸部流出,不会引起内窒而致命。按摩又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和心脏功能恢复,从而使人恢复呼吸。
虽然苏武没能以死殉国,但一行人等全被单于扣下,接下来的岁月更使他生不如死。
威武不屈 富贵不淫
单于佩服苏武的节操,不忍将其杀害,意图招降。首先去的是卫律。卫律先是杀了虞常,以为就此可以灭掉苏武的士气。然后又转向了张胜,以武力逼迫其投降。做好了铺垫之后,卫律最后才转向苏武:“副有罪,当相坐。”苏武义正词严:“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苏武完全不把这欲加之罪放在眼里。卫律自知理亏,便举剑以死相威胁,苏武高高地昂起头颅,毫不畏惧,他曾“引佩刀自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面对苏武的临危不惧、誓死不降,第一轮,卫律败下阵来。
威逼不成,那就利诱。卫律以身说教,想用荣华富贵使苏武屈服:“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荣华富贵、千金封侯,多么具有诱惑力,在汉朝,苏武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掌管皇帝鞍马鹰犬射猎工具的小官,毫无地位财富可言,如今他身陷囹圄,怕是难以返回汉廷,难道投降不是一条路吗?苏武对于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大骂卫律身为汉朝臣子,却不顾恩义,叛主背亲,不忠不义,有何面目来劝降。苏武还指出,“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这是怎样的心胸,身为一名使臣,苏武深知自己的使命是维护和平,而不是挑起战争,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再度自杀的原因。他害怕汉朝误以为是匈奴处死汉使者,引起争端,战祸一起,遭殃的是双方百姓,那时死于战火之人怕是难以计数了。
苏武等人被扣留的第二年,李陵投降,这使匈奴单于有了新的劝降人选。李陵与苏武同朝为官,又是故交,于是“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李陵去招降的时候,苏武已经在北海度过了一段艰苦岁月,这次劝降对于他来说将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李陵先是劝苏武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为”,不要为了空不可见的名节让自己饱受苦难。再看看你的家人,长兄仅仅因为扶车下台阶时不小心撞断了车辕,竟被指控犯大不敬之罪,而仗剑自刎。弟弟孺卿因为没有缉捕到逃亡的宦骑而被迫服毒。你那可怜的母亲,因为无法承受接踵而来的丧子之痛而与世长辞。妻子难以承受生活的痛苦而被迫改嫁,还有你的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至今也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你这又是何苦呢?就为了捍卫那个高高在上、薄情寡恩的天子?实在是不值得呀!
不知苏武听到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心里会怎么想?他也有血有肉,也曾享受过家的温馨,享受过天伦之乐。可如今,冰天雪地,寒风凛冽,只有冷月为伴。念故土,思亲人,肉体上的痛苦尚可忍受,难以忍受的是那心灵深处的折磨。尊严、气节,真的是虚无缥缈的吗?苏武是否一时都未曾动摇过?他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最初的选择,举起羊鞭,把一腔忠心放在了无尽的大漠之中。后人有诗云:十九年间不辱君,论功何独后诸臣!若教倒数凌烟像,也是当时第一人。
北海牧羊心向汉
面对生死威逼,苏武拒绝了;面对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苏武拒绝了;面对故友的劝说,苏武还是拒绝了。他怀抱着汉匈和睦的愿望,铭记着对国家忠贞的信念,在风雪交加的北海,举着光秃的旄节,赶着羊群,谱就了一段千古流传的不朽传奇。
苏武被困后,除了招降,匈奴单于还想出了各种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他。先是将苏武“置大窖中,绝给饮食”,妄图以恶劣的环境来使他屈服。饥饿、干渴、内心的恐惧,苏武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他“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苏武顽强的生命力令匈奴人难以置信,于是他被流放到了环境更加恶劣的北海。
北海,今天的贝加尔湖,那时那里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年四季都潜伏着危险。自然环境可想而知,最无理、最可笑的是匈奴单于竟然定下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只要苏武放牧的公羊能够生产,他就能够获释归汉。这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条件,苏武的流放将会是永久的,当他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北海的路途时,他是否已经作好了身死异乡的打算?
人烟罕至,地冻天寒,粮食供应时断时续,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吹遍了大地的每一寸土地,吹冻了河流,吹弯了野草,似乎是 在向世人宣告它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苏武身上的单衣也早就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饥食草根,渴饮雪水,几乎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境地。“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
其实,据史料记载,当时出使匈奴被困者,并非苏武一人。史任敞奉旨出使匈奴,欲令单于“为外臣,朝请于边”,“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后有郭吉游说匈奴,对单于说:“南越王头已县(通“悬”)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还有路充国为匈奴贵族报丧,“单于以为汉杀吾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这些人在“且嚭侯单于初立”之前都被扣押在匈奴。当然还有随苏武同去的常惠等人,“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他们中也不乏守节不屈之士。苏武只是一个代表,一个誓死不屈、捍卫尊严的代表。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苏武他们在以自己的生命阐释着其中的深刻意义。
后来汉昭帝继位,几年后,与匈奴达成和议。汉廷派人前往匈奴寻求苏武等人,匈奴一方撒谎说苏武已死。后来汉使者又到匈奴,终于得知苏武尚在的消息,并对单于扬言,汉天子在上林苑射猎时,射到一只大雁,雁的脚上系着帛书,上面清楚地写着苏武在北方的沼泽之中。单于无奈,只好将苏武等人送还。
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两鬓斑白的苏武经历了19年的艰苦沧桑,终于能够重返故士,那一刻他手中依旧握着那只光华已经褪尽的旄节,泣不成声。
这是一个怎样的使臣,赤胆忠心,忘却荣华富贵。几行文字,镌刻最深情的眷顾,铮铮铁骨写成了一曲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