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南史地与民族:以宋代为中心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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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宋代的“广马”贸易宋代的“广马”贸易(4)

泸州(治今四川泸州)、戎州(治今四川宜宾)地区,北宋时“泸夷”与宋政府有过几次激烈的冲突,熙宁、元丰之后,宋政府与泸南民族间长期和平的局面形成,以“进马”为特征的市易成为常例。绍兴三年,泸南阿永部“蛮官及放马者九十三人”,“献马百有十二匹”,宋政府以高回值犒之,以致“岁用银帛四千余匹两,盐六千余斤”[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四,绍兴三年四月戊申。盐六千斤,折银约三百至四百两,所占比重甚小,与广马用盐数量相差甚远,实说不上“典型”。其他地方如夔州路忠州(今重庆忠县)也曾贮有“博马盐”[宋]魏了翁:《鹤山集》卷八十三《知南平军朝请江君埙墓志铭》。然详情未尽可知。如前所述,“蕃夷要盐”,主要是在“西南夷”地区,最主要者则存在于广马贸易中。如果说北宋时“广马”尚微不足道,南渡以后,“广马”贸易便大规模地开展起来。宋朝政府频频支拨钱物等购买战马,以应战争的急需。在用以交换广马的各种物资中,引人注目的是食盐占了很大的比例。

《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一五载,绍兴二年七月五日,朝廷下令“支降广西度牒五百道,及本路出产盐七十万斤”,“限一月措置变卖”,拟收买战马一千匹,送至行在枢密院。《系年要录》更载此日(癸辛)“敕令广西经略司以盐博马。其后岁拨钦州盐二百万斤与之”。次年二月辛卯(初五)置买马司于宾州(治今广西宾阳)后,“仍命拨本路上供封椿内藏钱合二十七万缗、钦州盐二百万斤为买马费”[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六,绍兴二年七月癸亥;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辛卯。因道远不便,买马司于绍兴四年二月移司邕州(治今广西南宁)。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马》也载:绍兴七年胡待制(舜陟)为帅之后,岁中市马二千四百匹,“岁费黄金五镒、中金二百五十镒、锦四百端、绮四千匹、廉州盐二百万斤,而得马千五百匹”。又据熊克《中兴小纪》卷三四,绍兴十九年十二月,“初,朝廷委广西帅臣即横山寨市马于罗殿、自杞、大理诸蛮,岁损金一百两,银五万两,锦二百匹,四千匹,及于廉州石康仓拨盐二百万斤,皆资博马之直,岁额一千五百匹,五尺为最高,价银一百两”。《系年要录》亦载,宋廷于横山寨市马,绍兴二十一年(1151)二月,“岁捐黄金五十镒、白金三百斤、锦二百、四千、廉州盐二百万斤。而得马千有五百匹,良马高五尺,率直中金五镒,官以是为差”[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二,绍兴二十一年二月丁未;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马》亦有载,文略有异。

从以上若干史料中可以看出,二百万斤盐作买马之用在一个较长时期内是得到了保证的。同时也应注意到,二百万斤不是一个恒定的数字,所拨也时有波动。如绍兴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提举广西路买马李预请求广西钦州(治今广西安远)盐仓就支拨盐一百万斤,应副博易马匹的费用。第二年二月十九日,李预就前事要求许令依已降指挥,“每年”取拨盐一百万斤,言此可以当钱七万余贯。此大概初行盐马贸易,“未有每年许支拨定额”[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一八、二一。之故。另《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二七载,绍兴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诏:广西买马系拨定本路上供钱、经制赡学钱、静江府买钞钱共二十万贯,“及每年拨定锦二百匹,盐二十万斤”,这个数字与此前相差甚远,盐二十万斤当钱不足两万贯,可能理解成宋孝宗即位时(当年六月即位)之初的单项或额外所拨更为恰当。

盐、马均自有价格,其间有个折算问题。如前引《岭外代答》所言,“以马之高下,视银之重轻,盐、锦、彩、缯以银定价”。买马所用,均以银折算计价。李心传案绍兴三年二月买马事说,“盐二百万斤约计二十四万缗。又有钱十七万缗,实计四十一万”[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辛卯。如此,则盐值已占当年所拨买马经费的近百分之六十。“广马”马价不一,绍兴六年三月,宋高宗针对广马费用说,二万缗可收买战马一百五十匹[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九,绍兴六年三月辛未。,那么折算每匹战马所费为一百三十余缗。绍兴三十年九月,广西提举盐事司干办公事李鼎臣言:“若欲买千匹,且以中价计之,亦不下十万余缗。况皆本路诸州上供钱,买银每两三四千,折与蛮夷每两二千而已,折阅太甚。”[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六,绍兴三十年九月丁丑。千匹十万缗,则每匹为一百缗钱,加上折阅所失,每匹马费用已达一百五十至二百缗钱,所费不低。这还没有加上路途耗用,以及路毙损失。若以上言“中价计之”,二百万斤盐计钱二十四万缗,可买马两千匹以上,加上其他耗费计算,亦在千匹以上。由此可见,食盐在“广马”中所占的分量不可低估。

买马之盐常被官吏克扣。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马》载:“广马例以五十匹为一纲,每年过三十纲许推赏。然官吏为奸,博马银多杂以铜。盐百斤为一畚,当地官吏朘减至六十斤,所赢皆官吏共盗之。蛮觉知,不肯以良马来。”帅臣范致能为之约束,下令增足盐畚,逮淳熙二年(1174)他去官之岁,市马六十纲,“此前未有也”。绍兴末也有人指出,原每盐一箩计一百零五斤,算银五两“折与蕃蛮”,后却以二箩分作三箩,折银十五两《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二八。同样被官吏克扣了不少,官吏的贪赎行为是造成良马不至的主要原因。

广西方面的盐马贸易,亦有如西北地区的间接形式。两宋之际,因淮盐不通于湖湘,且广西盐已自给有余,故广西盐得以北卖,其中部分所得则用于买马之费。《岭外代答》卷五《广西盐法》载:一岁卖及八万箩盐,岁得钞钱四十万缗,“内有八万四千四百缗付广西经略司买马”。又载“旧法”:广西盐户纳盐一箩,官支本钱一千八百足。官吏侵刻,截取八百足,谓之“存留盐本钱”。西路卖盐总共“所得六十六万二千缗,尽付广西漕司。内取二十余万缗充买马并鄂、靖州之费”。前引《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一五载绍兴二年七月五日,“诏令礼部支降广西度牒五百道,及本路出产盐七十万斤,付本路帅臣,许中限一月措置变卖,先次收买战马一千匹”。又《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七之二四载,乾道四年(1168)六月四日,诏广西盐钱管认息钱认发的二十一万贯,内中以“八万贯充经略司买马”。从食盐收入拨钱买马,也是一种间接“盐马贸易”,形式与西北略有不同而已。三、盐源及运输

在前往蕃界买马成效不大的情况下,宋政府为招蕃民前来卖马,厚其缯、彩、盐、货之本,以备买马之需。设场互市成为广马贸易的主要形式。南宋在广西所设的博马场地,主要是在邕州横山寨(今广西田东境内)。即如前引知静江府方滋所言:“广西买发纲马,多是西南诸蕃、罗殿、自杞诸国蛮将马前来邕州横山寨,两平等量议定价直。”又前引《中兴小纪》亦谓“朝廷委广西帅臣即横山寨市马于罗殿、自杞、大理诸蛮”。早在嘉祐三年(1058)九月,提点广西路刑狱李师中“请通盐商以便民,复邕州和市场以实边”[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八,嘉祐三年九月丙子。邕州,今广西南宁。横山寨在其西行七程之外,地处在宋朝羁縻州众多民族、族群之中。“通道南蛮,必由邕州横山寨”,此寨西行,可至自杞、大理、罗殿、特磨道等少数民族地区[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三《道外通夷》。宋代诸书如《舆地纪胜》、《涑水纪闻》等载,至达各地里程数颇不相同,然记通道外夷必由横山寨则是一致的。

宋代广西路盐场置废不一,南北宋盐场也不尽一致,史籍所载也不尽相同参见戴裔煊《宋代钞盐制度研究》关于“宋代盐场·两广区”的论述,中华书局,1981年,第27页、30页。宋朝广西路盐场均在广西东部,主要有廉州白石场、高州博茂场和那陇场、钦州白皮场、化州茂晖场和石零绿场、雷州翼林场参戴裔煊:《宋代钞盐制度研究》,中华书局,1981年,第29页。广马所需食盐,主要由廉州石康盐场供给。《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三之四四载绍熙元年(1190)十一月二十七日,广南西路经略安抚转运提刑司言:“照对提举广南路盐事王光祖,乞复置监,石康县盐仓及回环库窠阙,下吏部注识字小使臣逐司照对。石康仓系交收白石场发到盐支付常运司般运,前去钦州武利仓及郁林州都盐仓交卸,应副诸州府般卖。”

另有钦州白皮盐场专供溪洞之用,抑或与博马相关。钦州自来不产盐,绍兴十二年(1142)因当地白皮村咸土生发创置,一时竟成供给周边诸民族食盐的主产地,有“白皮盐场乃溪洞所依”[宋]林光朝:乾道八年《陛辞札子》,《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九。之说。新创时的白皮盐场“每岁买纳盐货三十余万斤”,后因“溪洞接连交趾结集兴贩,虑别生事”而自乾道四年(1168)封闭上件盐灶,“广西运司乞依高、贵、廉、雷州例,仍旧差官般运”[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六之二九、二七之三二。《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八之一四记为乾道七年“封闭”。至淳熙十一年(1184)四月癸酉,广西官员要求“依旧兴复以备本司取拨作钞盐,支付客旅搬请”[宋]佚名:《宋史全文》卷二七上。而重新开禁。

宋代广东路盐产比广西路丰富,常有流入西路。《岭外代答》卷五《广西盐法》云:“广东产盐多而食盐少,广西产盐少而食盐多。东盐入西,散往诸州,有一水之便。西路产盐之州,水陆不便。”此中“食盐”,是消耗之意。广西盐少而供不应求,且运输不便。再加上广东盐味咸厚易售,广西盐味淡薄难销,故而商贩乐于入东路贩买。东路之盐往西路者,乘大水无碛之阻。其势甚易。广西之盐场出止是小水,又多滩碛,其势甚艰,故常为东路盐侵夺[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七之二四。所以,广东路是盐马贸易的盐源地之一。

与交趾贸易邕州永平寨博易场,也与盐马贸易相关。在永平寨博易场,交人以包括盐在内的土特产“与吾商易绫绵罗布而去”[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邕州永平寨博易场》。淳熙十二年(1185)正月,广西漕臣胡庭直上言,以邕州左江永平、太平等寨与交阯邻壤,“边民率通交阯,以其地所产盐杂官盐货之,及减易马盐以易银”,要求予以“禁戢”。既而诸司言:经略司初准朝旨,“置马盐仓,贮盐以易马”,又“用银、盐、锦,悉与蛮互市”,因永平寨“边民素与蛮夷私相贸易”不可一切禁绝,仅禁民毋私贩交阯盐,以防扰乱钞法《宋史》卷四九五《蛮夷传三·抚水州》。

前面提到,绍兴二三年时,朝廷数言拨“钦州盐”作博马之需。实际上,在钦州多半就是廉州盐,钦州白皮盐场创置较晚,其间又“封闭”了不少时日,钦州武利仓盐是廉州盐的两大盐仓之一。石康盐场所产盐,依廉江(合清水)溯两小江而上,有两转搬仓,一为郁林州仓,应付静江、藤、容等十三州的支请,有常运官六员;另一为武利场仓(武林仓),专用于应付邕、宾、横三州博马之需,有常运官四员负责搬盐赴仓。《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七之三〇载,乾道七年六月二十六日,左右司言:“二广盐自靖康之后始行官般官卖。至绍兴年复行客钞。”漕司一年诸州岁计盐额元管四十万贯,后认发二十一万贯,内将八万贯充经略司买马。又西路额盐十八万萝,增纳漕计钱约十八万余贯。

两广盐初行“官般官卖”,弊病不少,以致造成运输的困难,有时甚至“官中般运钱、盐、彩、帛”跟不上买马的需要。《宋会要辑稿·兵》二二之一九载绍兴三年八月黄迥言说:“窃见蕃蛮将马中卖,其买马官除支官钱收买数尽,诸州般运钱盐米未到,无钱可支”,要求采取临时措施以应付需要。食盐的匮乏及官运的不足,私盐贩卖是禁而不止,有时规模很大。广南东西两路甚至有“用大棹船兴贩私盐”者[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八,元祐六年十一月。北宋政和年间,自藤州松江至浔州,“多有兴贩私盐,惊劫民户”[清]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七之一九。《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八之一四载淳熙九年二月九日,“诏两广盐法,绍兴间如何施行。每岁收支若干,后来缘何变法收支之数。……广西所行官般官卖诚为民害。……钦州白皮咸土可以煎炼,乾道七年指挥封闭不能革绝,乞差官毁废灶场。丙等议钦州边近溪洞,差官毁灶未便,欲申严乾道七年指挥行下,令常切遵守”。

南宋绍兴八年(1138),二广盐通行客钞。当年十二月四日,前知梧州郑鬲提出增加脚钱。《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六之二六载:

比者罢二广岁盐,许商人鬻钞,公私便之。独邕州买马委诸州运盐于横山寨未能已,犹需措置。……自廉州石康县运至横山寨,道里缅邈,水陆险阻。其陆行者曰过车,由小江者曰剥载。私僦舟车,费耗不赀。而官给脚钱,最为微薄。……横山盐额,每岁所运者才十二,且人情所惮,法亦难驱。今欲人之乐趣者必在当其实。臣尝询之故老,以谓每百斤除元脚钱外,理合再增二千,然后可办。

又《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六之二九载,绍兴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户部据榷货务申:“勘会广西每岁产额盐,依绍兴八年六月六日指挥,以十分为率,内八分许客人算钞支请,通贩入广东西路不产盐州县货卖;二分于廉、雷、化、高州产盐去处,依旧官卖。”这是以钞法为主,但官府仍控制了主产盐区的买卖。熊克《中兴小纪》载:“先是石康之盐,分令钦、横、宾、贵、浔、藤、梧、象、柳、容等州转至横州山仓,然诸州科民则苦富户,差吏则杂私贩,往往陷没留滞。是月,帅臣陈始令官支脚钱,选委使臣,给以续食。若般及十万斤,即与押良马一纲至行在。”李心传辨此为绍兴二十一年二月事[宋]熊克:《中兴小纪》卷三四,原注云:“此据陈家《贡马须知》修入。”陈家《贡马须知》今佚。熊克记为绍兴十九年十二月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入绍兴二十一年二月丁未条,且辨熊记为误。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中盐易马》记为:“旧以广西十州民运盐至横山寨,民甚苦之。绍兴十九年,逮陈为经略使,始以官钱募小校运送。”绍兴十九年当为陈为经略使之年。博马盐的运输几经变更,有科派民力、差吏运送、官府支钱督运数种。运送工人劳役制改为雇佣制,亦可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

宋代许多地方由于运输、消耗等原因,存在着食盐“过剩”的情况,广西“积盐”有时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郭正忠著《宋代盐业经济史》有专节论此,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600页-610页。绍兴八年就有过“不放东盐入西界”的禁令《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八之一八。绍兴三十年九月,广西提举盐事司干办公事李鼎臣言:“廉州白石场岁额卖盐六百万斤,又雷州诸州产盐去处,岁岁般运赴白石场贮积,不知其几千万斤,皆岁额之外,无所发泄。愿令广西帅司同提举盐事司相度计置搬运,于横山寨堆贮,以备博马之用,以无用为有用也。”《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七之六。诏令“疾速相度措置”。以积剩之盐易马, 不失为一“良策”。绍熙元年(1190),广西仍然存在积盐“纲运留滞”《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八之三〇。积盐问题难以得到真正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