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南史地与民族:以宋代为中心的考察
4074400000009

第9章 五代两宋政权与西南民族的关系(1)

西南民族的关系题记:

西南民族,种类繁多,发展不均,势力不等。10至13世纪,西南民族或以“国”称,或以“道”言,或以“部”名。范成大在广西考察说:除“大理国”外,“稍有名称者,罗殿、自杞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以道名,此皆成聚落”。蜀地之西,有“西山八国”;蜀地之南则有“浅蛮”三部,大渡河之南更有“东蛮三部”等族群。

五代分裂时期,真可谓是政权林立了。代表中原政权的后唐以及“十国”中的前蜀、后蜀、楚、南汉等政权与西南民族先后发生过、有时还较密切的关系。梳理唐宋之际“过渡时期”的民族关系,可以窥见宋朝南方民族政策之先导。

“云南八国”每见于唐末至宋之史籍,今论则多以“大理国八个行政区划”释之。考之史实,殊有不合。其实它是“云南”和“西山八国”之省文,古无标点,让我等迷糊。此虽“介末”考辨,然于梳理唐末五代以至北宋之西南史地关系甚大。宋代又有“玉斧划界”的传说,是谓宋太祖手挥玉斧,放弃了大渡河以南的管辖。传闻不一定得实,但宋朝廷对大理国以及西南诸族采取保守态度则是事实。而其导源,则在唐末五代,虽山川阻隔,更兼所谓“玉斧划界”,然而西南与内地双边或多边的往来却未能隔绝。宋室南渡,被迫因应对西南民族政策做出调整。北宋以来的“不生事”的国策仍然延续,然而物质文化交流却显现出兴盛的局面。至于南宋末,宋军试图“结约诸蛮”以抗击蒙古军的进攻,南宋朝在风雨飘摇中疲于奔命,其与西南民族的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五代十国政权与西南少数民族的关系一、引言唐代后期,唐王朝与云南的南诏王国交恶,南诏军队先后于大和三年(829)、咸通十年(869)、乾符元年(874)三次北上,越过大渡河,前两次进围成都重镇。唐西川节度使高骈筑马湖、沐源川、大渡河三城,列屯拒险,方有效阻止了南诏的北上企图。唐僖宗广明元年(880),黄巢大军攻克长安,僖宗避乱入蜀。为了安稳后方,“募能使南诏者,得宗室子李龟年及徐虎、虎侄蔼,乃以龟年为使,虎为副,蔼为判官,使南诏。南诏所居曰苴叶城,龟年等不至苴叶,至善阐,得其要约与唐为甥舅。僖宗许以安化公主妻之,南诏大喜,遣人随龟年求公主”。不久因黄巢败,僖宗东还,这一段“姻缘”乃止《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三·南诏蛮》。南诏舜化(898-902)时期,遣使款黎州修好,唐王朝内顾不暇而未答。

唐朝亡后,先后有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政权据有中原称帝。在其周边则先后建立有吴、南唐、吴越、楚、闽、南汉、前蜀、后蜀、荆南(南平)、北汉等十国政权,史称“五代十国”(907-960)。正如《新五代史》卷六〇《职方考》述云:“(唐)自僖、昭以来,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为十一国”,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分裂时期。

与此同时,地处西南的南诏王国因连年对外用兵,国力也迅速衰落。中兴五年(902)南诏王舜化贞死后,权臣郑买嗣夺取政权,改国号为“大长和”。大长和国传三主,于天成三年(928)为东川节度使杨干贞灭,历时26年。杨干贞拥立原大长和清平官赵善政为主,改国号为“大天兴”,十个月后,杨干贞杀赵善政自立,改国号为“大义宁”。杨干贞“贪虐无道,中外咸怨”,通海军节度使段思平乘机起兵,借东爨三十七部兵力,灭大义宁国,建立大理政权,揭开了西南民族史上新的一页。

地处今西藏的吐蕃王国自唐末瓦解之后,长期处于分裂状态,与中原甚少往来。五代时期(宋代仍然如此)史籍所载的“吐蕃”,实际上多是指今甘青一带的藏族先民地区,不在本文讨论之内。本文所说的“西南地区”,是指今川、滇、黔、渝四省市及相邻的湘西、桂西等地区。在这一历史阶段,主要有五代政权中的后唐(923-936)以及“十国”中的前蜀(907-925)、后蜀(934-965)、楚(927-951)、南汉(917-971)诸政权先后与西南少数民族势力集团发生过、有时还较密切的联系。本文梳理这一较少为学界关注的史实,从中亦可看到宋王朝南方边疆民族政策之先导,兹分述如下。

二、前蜀

唐末僖宗入蜀避乱,都头王建护驾有功,不久留蜀为官。王建乘机“招集亡命及溪洞夷落”四处攻略《新五代史》卷六三《世家第三·前蜀世家》。,屡屡得手。光启三年(887)三月,利州刺史王建在当地“召集溪洞酋豪,有众八千,沿嘉陵江而下,袭阆州”[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五六,僖宗光启三年(887)三月壬辰。文德元年(888)六月,朝廷以宰相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分邛、蜀、黎、雅为永平军,拜王建为节度使。不久韦昭度被威迫离蜀,于是王建“以兵扼剑门,两川由是阻绝”,继而攻略了整个西川,成了当地的实际统治者。大顺二年(891)十月,唐以王建为“检校司徒、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观察处置云南、八国招抚等使”《新五代史》卷六三《世家第三·前蜀世家》。唐乾宁四年(897),南诏王舜化初立,“上皇帝书函及督爽牒中书木夹”,王建视之为“小夷不足辱诏书”阻之于黎州[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三五《前蜀一·高祖本纪上》,中华书局点校本,1983年。唐昭宗天复三年(903)四月,王建出兵攻秦、陇之地,时有官马八千,私马四千。史称:“建本骑将,故得蜀之后,于文、黎、维、茂州市胡马。十年之间,遂及兹数。”[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四,唐天复三年(903)四月。几处市马场地均为宋代茶马贸易中所继承。

唐末以来,黎雅间有浅蛮刘、郝、杨三王,各有部落。因其近汉界,故称“浅蛮”。胡三省谓此三王蛮“盖笮都夷、白马氐之遗种。杨、刘、郝三姓世为长,袭封王,谓之三王部落。叠甓而居,号凋舍。至宋,又有赵、王二族,并刘、郝、杨谓之五部落,居黎州之西,去州百余里,限以飞越岭。其居叠石为凋,积糗粮器甲于上。族无君长,惟老宿之听。往来汉地,悉能华言,故比诸羌尤桀黠。”[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九,后梁贞明元年(915)正月己亥。三王部落在唐代依违于唐与南诏之间,也被称为“两面羌”,是一支重要的民族势力集团。西川岁赐缯帛三千匹,使觇南诏,但三部落亦受南诏命刺探成都虚实,而一些官员也与三部落相为表里。王建镇西川后,绝其旧赐,并将与其暗地往来的押牙山行章斩首。于是“邛崃之南,不置鄣候,不戍一卒”[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一,唐乾宁四年(897)“是岁”条。,求得约十年的相安无事。

天祐四年(907)唐朝覆灭后,王建拒受朱梁节制,于该年九月即皇帝位,是为前蜀。武成元年(908)正月,大赦境内,改元。赦文曰:“朕爰自统临,八国同心,诸藩部落首领已下,宜差使臣各赐诏敕,分物宣谕,其见在鸿胪礼院入朝藩客等,各赐分物,续有敕旨处分。”[宋]勾延庆:《锦里耆旧传》卷一,《四库全书》影印本。王建曾任“管内观察处置云南八国招抚等使”,唐末名僧贯休晚年入蜀依附王建,亦曾任有“云南八国镇国大师”[五代]贯休《禅月集》附其门人所撰《后序》。《十国春秋》卷四七《前蜀十三·贯休传》载其有“云八国镇国大师”之衔,显然“云”字后佚一“南”字。又,八国指“西山八国”,是唐代以来岷江上游八大羌部之称,参见李绍明《唐代西山诸羌考略》,载《四川大学学报》1980年第1期。等职衔。所谓“八国同心”虽为自誉,亦显示前蜀立国之时,周边可能有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宋王象之《舆地纪胜·长宁军》载“五代伪蜀敕牒”,有武成三年(910)牒淯井镇(今长宁)“羁縻十州五团土都虞候罗元审”和“羁縻淯州土刺史罗元楚”;永平元年(911)牒“土兵马使罗元培”。表明王建试图延续唐代以来实行的羁縻制度,在周边民族地区建立稳固的统治。

前蜀永平四年(914)十一月,云南大长和国军进犯黎州(今四川汉源),蜀军先后败之于黎州南界之潘仓嶂等多处,斩其酋长赵嵯政等。黎州三面阻大渡河,“俘斩数万级,蛮争走渡水,桥绝,溺死者数万人。宗范等将作浮桥济大渡河攻之,蜀主召之令还”。胡三省以为:“蛮地深阻,不欲劳师远攻,驱之出境而已,此蜀主之志也。”[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九,19册8785页。《锦里耆旧传》卷二系之于永平三年冬十二月“寇边”,四年春正月讨之。《九国志·王宗范》记此为:“黎州蛮入寇,以王宗范为第一招讨使。……杀八千余人。擒蛮王子赵龙眉等三人以归。”此表明蜀境南面未过大渡河,此正宋朝所谓“玉斧划界”之西南边疆民族政策之前导。永平五年正月,王建举行受蛮俘仪式,同时以“潜通南诏,为之诇导”之罪而斩黎、雅蛮酋刘、郝、杨三人,“自是南诏不复犯边”[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九,后梁贞明元年(915)正月己亥。这是王建第二次针对三王蛮采取的果断行动。

据后蜀何光远《鉴诫录》载:“王蜀后主乾德(919-924)中,南蛮选布燮段义宗、判官赞卫、姚吟等为使入蜀。义宗不欲朝拜,遂秃削为僧,号曰大长和国尤街崇圣等赐紫沙门银钵。既而届蜀,群臣议奏:僧有佛法,宜令礼拜。义宗于是失节焉。”[后蜀]何光远:《鉴诫录》卷六《布燮朝》。布燮即宰相,《十国春秋》所载此段文字略有异,号曰作“大长和国左街崇圣寺赐紫沙门银钵”,当是;末句作“义宗不得已,遂行属国礼焉”[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四七《前蜀·段义宗传》。,可作互证。乾德二年(920)二月,“云南遣使朝贡”;六年春,“云南进江猪”[宋]勾延庆:《锦里耆旧传》卷二。,显然双方有友好往来的一面。《五代会要》卷三〇《南诏蛮》载后唐灭前蜀后,“得王衍昔获俘数千人”,此俘从何而来?我以为要么是王衍统治时期(919-925)在战争中所俘,史文缺载;要么是前面提到的永平四年战中所获,史文误载。结合《十国春秋》卷三七《前蜀三·后主本纪》有载前蜀王衍曾忧“北有后唐,南有南诏”而不能吊伐来看,史文误载的可能性更大。

前蜀时,另有两起边地民族的反叛事件,均被蜀兵“讨平”。一是蜀永平二年(912),“维州羌胡董琢反,蜀主遣保銮军使赵绰讨平之”[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六八,后梁乾化二年(912)四月。;二是天汉元年(917),“戎州界獠胡连等反,七州捕盗使王球领兵讨平之”[宋]勾延庆:《锦里耆旧传》卷二。

三、后唐

唐王朝亡后,中原王朝与云南的割据政权的联系中断。至后唐同光三年(925),“魏王继岌及郭崇韬等破蜀”之后,情况得以改观。首先,恢复了与大渡河之南的两林、邛部诸部的交往。天成元年(926),“巂州山后两林百蛮都鬼主、右武卫将军李卑晚差大鬼主傅能、阿花等来朝。明宗引见,加其官,遣还”[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九,中华书局影印,1986年。是年十月丙午,“以巂州山后两林百蛮都鬼主李卑晚为宁远将军,大渡河山前邛部六姓都鬼主、怀安郡王勿邓摽莎为定远将军”。又十二月戊子诏曰:“矧彼云南,素归正朔……百蛮都首领李卑晚、六姓蛮都首领勿邓摽莎等,天资智勇,世禀忠勤,梯航之道路才通,琛赆之贡输已至。……今则各颁国宠,别进王封。其巂州刺史李及、大鬼主离吠等,或遥贡表函,或躬趋朝阙,亦宜特授官资,各迁阶秩。”《旧五代史》卷三七《明宗纪第三》。

后唐“初平蜀川,乃募曾使南诏者”,试图恢复与云南的联系。秦州副使徐蔼自云“唐中和年僖宗在蜀,命嗣王龟年使云南,蔼季父为副使,蔼为判官”,最终“被止于界上,唯国信与蛮俘得往”[宋]王溥:《五代会要》卷三〇《南诏蛮》。此行乃“矫诏”归还其数千俘虏,“持金帛”,“谕以威德”,然而“南诏不纳”《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三·南诏蛮》。此乃同光三年(925)闰十二月事。看得出,对于恢复与中原政权的交往,大长和国持很谨慎的态度。

继而后唐政府做了第二次努力。后唐天成二年(927)七月癸丑,“以左金吾卫将军乌昭远为左卫上将军,充入蛮国信使”;其年九月戊寅,西川奏据黎州状申:“云南使赵和于大渡河南起舍一间,留信物十五笼,并杂笺诗一卷,递至阙下。”《旧五代史》卷三八《明宗纪第四》。《五代会要》记前次遣使受阻之后云:“续有转牒,称都督爽大和长国宰相布燮等,上大唐皇帝舅奏疏一封。自鹤拓历至几美、白崖爽等,又入弄栋演习、白鹦鹉邵膳裔爽等。又入平夷、新安、宁远、标莎,差人转送黎州,其纸厚硬如皮,笔力遒健,有诏体。后有督爽陀酋、忍爽王宝、督爽弥勒、忍爽董德义、督爽长垣、忍爽杨布燮所署。有彩笺一轴,转韵诗一章。章三韵,其十联有类击筑词,颇有思本朝姻亲之义,语亦不逊。其笼中即返其国信,旧封犹存。复命左卫上将军乌昭远往,皆不能去。”[宋]王溥:《五代会要》卷三〇《南诏蛮》。 此当为大长和国对前次后唐“国信”的回音。然乌昭远充入蛮国信使在先,可能后唐政府本已拟有所举动,适逢西川奏申,遂派乌昭远前往,仍未成功。

由此次交往中可以看出,云南少数民族自南诏以来,深受汉文化的影响。双方都有加强交往的愿望,唯客观情势未为许可。

在黔南地区(主要在今贵州),唐末以来主要有两类民族活动:昆明和牂柯。昆明族人早年主要活动在滇西一带,渐向东发展至“牂柯”地区。《旧五代史》载后唐天成二年八月己酉,“昆明大鬼主罗殿王,普露静王九部落,各遣使随牂牁、清州宋朝化等一百七十三人来朝,进方物。各赐官告、缯采、银器放还蕃”。据方国瑜考释:“所谓九部落,即昆明部族。……所见罗殿为昆明部族之大者,在今安顺、大方地区,普露静当是普宁,在今安顺城附近。”《旧五代史》卷三八《明宗纪第四》;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中华书局,1987年,第619页。《五代会要·昆明国》载昆明部落“在黔州西南三千里。山路险阻,住止高栏,亦有羊马。其俗椎髻跣足,酋长披虎皮,下者披毡”,此次乃“随牂牁来朝贡”,说明其势力当时尚未居主导地位。罗殿国是此后至南宋末年一直雄踞于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政权。

牂牁蛮则是比昆明人更早聚居于当地的少数民族,《五代会要·牂牁蛮》载:“其地北去兖州一百五十里,东至辰州二千四百里,南至交州一千五百里,西至昆明九百里。无城郭,散居村落,多霖雨,稻皆再熟,无徭役,唯征战之时,乃相屯聚。刻木为契。其法,劫盗者三倍还赃,杀人者出牛马三十头,乃得赎死。首领姓谢氏,唐时频遣使朝贡。”民族成分当属“僚人”,属壮侗语族或接近壮侗语族之民族。前次所贡方物,包括“草豆谷二万颗,硃砂五百两,黄蜡二百斤”,得赐官诰金帛而返。《宋会要》说:“西南蕃,汉牂牁地也。唐置费、珍、庄、琰、播、郎、牂、夷等州。王建据西川,由是不通中国。后唐天成二年,牂牁朝化,亦尝来朝。孟知祥镇蜀后,不通朝贡。”[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一〇。

《十国春秋》载后唐长兴四年(933)末,“是时,蛮人高曩阁藏、杨夹失朵儿只率众归附,置碉门、黎、雅、长河西、鱼通、宁远六军民安抚司,赐阁藏‘世勋’二字,世袭安抚”。孟知祥于第二年闰正月即位,故此之“军民安抚司”应乃后唐之事,此“六军民安抚司”开当地后世土司之先[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四八《后蜀高祖本纪一》。据《元史》卷二〇《成宗本纪三》载,大德二年(1298)正月,“并土蕃碉门安抚司、运司,改为碉门、鱼通、黎雅、长河西、宁远军民宣抚司”。

四、后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