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咖啡厅一间包厢中,林美霞静静坐在对面,右手略紧张抚着咖啡杯,左手牢牢抓住秋松岭的大手。
相柔柔边喝着咖啡,边斜睇着她,憨憨的嘴角韵有一抹不屑,半响才推开咖啡杯,抿住下唇恨恨瞪着他们。“你们好!”
“柔柔……”
“林阿姨,秋伯伯。”
她的话语不是那种生疏的尊敬,而是显然易见的冷漠,秋夜寒推了推眼眶上墨镜,伸手拥着她纤肩给予丝丝的柔情。
“夜寒,你急叫我们回国,是为了她?”
“是!”
秋松龄惊讶之余,似乎有点不悦,端着咖啡喝得不浓不淡。“夜寒,我巴西的生意正忙,这种事……”
“那秋伯伯自己回巴西吧!”
“你……”
相柔柔陌生地看着他,再愤懑灌了两口咖啡。“服务员,麻烦再上两杯不加糖的纯咖啡,谢谢!”
“柔柔……”
秋夜寒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霸道而柔情的幽眸,那眸底尽是浓浓的担忧。“乖,听话,不要激动!”
“夜寒,不要插手!”
“我……”
“我求你不要插手,我求求你千万不要界入其中的任何一方。我知道,这样的处境,无论你怎样抉择,都会很痛苦。”
相柔柔边喝着咖啡,边摇晃着小脑袋,她曾身处这样的立场,她清清楚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好,我答应你!”
“谢谢。”她将右手放入他宽厚的手掌,开始清了清喉道:“秋伯伯,你是不是很芥蒂我的存在?”
“恩?”
“我的存在,是不是影响了你的林阿姨?”
“柔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秋夜寒愣愣盯着她,半响才瞥向秋夜寒。“夜寒,她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
“夜寒!”
“爸,沉默,是我最大的忍耐!”秋夜寒重新将墨镜戴回眼睛上,冷漠嘟囔一句。“我希望我不会恨你!”
“你……”
“秋伯伯,我可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的存在,和我同美霞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我不明白你到底从哪听到什么疯言疯语。”
相柔柔便那样傻傻一笑,指尖划着咖啡的杯身,嘴角嘲讽上扬。“我是听到一个疯子阐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什么?”
“我的妈妈……”
“啪”
林美霞的咖啡杯忽然打翻了,浓黑的咖啡液体沾染上暗红色的短袖,她慌张扶正杯子道:“没、没事!”
“小姐,麻烦收拾一下。”
秋松龄边查看她的手,边招呼服务员清理桌子。
“松岭……”
“别怕!”
他覆着她冰冷的手,用坚定的眼神安抚着她。
“我们该怎么办?”
“该早的,早晚躲不掉!”
“他……他真的……”
相柔柔饶有兴趣盯着她慌张的神情,手指沾着桌上一滴黑色液体。“林阿姨,嫁给秋伯伯前,请问你是谁的老婆?”
“我……”
“请问你曾经是谁的老婆?是谁的妈妈?”
“柔柔……”
“回答我!”
相柔柔有生以来第一回这样憎恨,这样强硬地质问,仿佛一个追偿的债主,咄咄的话语凛冽寒冷。
那双灵活的小眼睛中散发着摺摺的恨芒,当触上那道闪烁的视线时,似乎一瞬间将其狠狠冻结了住。
“柔柔,你爸爸都告诉你了?”
“是!”
林美霞在椅子上栽了一下,才颤抖解释道:“其实,他根本不该告诉你,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和你们根本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柔柔,我不希望你知道!”
“对,你们全部都不希望我知道,将我当个傻瓜一样蒙在蛊里。你和爸爸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怨纠缠我不管,可……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我妈妈?”
“我……”
“究竟是不是?”
林美霞双肩颤抖,半响才回道:“是,我是你妈,18年前抛弃你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
“柔柔……”
“为什么抛弃我们?”
“你不懂!”
相柔柔“噌”一下从桌子上蹦起来,“啪”摔碎咖啡杯斥道:“打算和他长厢厮守,怕我们拖累你的爱情,干脆来个一不作二不休抛下我这个拖油瓶?对,我不懂,我根本不懂这种爱情算什么?”
“柔柔,真相根本不是那样的。”
“不是?”相柔柔双腿瘫软,“砰”坠回秋夜寒的怀中。“难道你不是我的妈妈?”
“我……是!”
“难道你不承认你抛弃了我?”
林美霞两眼忽然滚下了泪珠,窃窃依偎在秋松龄怀中。“松龄,作孽呀……真是18年前造的孽。”
“相柔柔,你根本不该这样指责美霞。”
“那我该怎么说?”
秋松龄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咬紧牙关道:“美霞她根本是身不由己,她根本不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少痛苦。”
“呵呵。”
她冷嘲,倚靠着秋夜寒,不肯瞥向林美霞柔弱受伤的神情。当初她抛弃他们父女时,怎么不伤心,不悔恨,不委屈?
“相柔柔,她根本就没有错!”
“对,她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秋松龄愣了愣,盯着那倔强的小人儿,脸上的泪珠不停的滑下,看似傻傻的性子却一瞬间凛冽的起来。
“柔柔……”
“不要叫我!”相柔柔窝在秋夜寒怀中,不肯瞥向她。“林阿姨,我真希望我的妈妈18年前死掉。”
“相柔柔,你混帐!”秋松龄猛一拍桌子。
“爸,不要吓她!”
“她根本是个不懂事的混帐。”
秋夜寒双拳攥紧,狠狠捏碎了咖啡杯,幽眸中霸道的光芒咄咄逼人。“爸,她们的事,让她们解决!”
“夜寒……”
“我不准你欺负她!”哪怕是阎王爷,他也不准他怀中的女人哭得淅沥哗啦,因为那些滴泪都从他心上划过伤痕。
“松龄,让我跟她说。”
“美霞……”
“18年了,真相是该大白了!”林美霞顿了顿,想伸手覆上相柔柔,却被她的指冷冷地推了开。
“哼!”
“柔柔,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辩解。”她恨!尤其恨她的隐瞒!抛弃了,便不要再招惹她,为什么却偏偏和她纠葛不清?
“24年前,我和你爸爸是相亲认识的,当时我们年龄小,稍微有点好感就登记结婚了。那时,他不叫相博川,他的真名叫相满舱,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出身,可我看上的是他那股子拼劲和痴情。
那时候,他下田,我教书,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一直是村中有名的模范家庭,我以为我林美霞遇到了一生的幸福。
可惜,结婚不到两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迷恋上了赌博和酗酒,而且是逢赌必输,将家中的积蓄输个精光还不够,偏偏向外面借了一屁股的债。
我劝过他,一开始他还敷衍,后来干脆忽视我的存在,酗酒成狂时,开始骂我,打我,一回又一回。”
“这……”
相柔柔瞠目结舌盯着她,半响颤抖的唇却吐不出半句话,耳朵中满是那一字一句的残酷和难以置信。
“我知道他很爱我和你,甚至爱到根本舍弃不了的地步,可是他一次一次的动手打我,让我不仅身,连心都跟着受了重伤。
他打我时,狠狠不留情面,可酒醒时却温柔得像个模范丈夫,打一巴掌再给几颗蜜糖,这样的日子根本不再有原本的幸福味道。”
林美霞抽泣着,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奔涌。“满舱他真的是个魔鬼,让我认识到男人的暴力有多可怕,你5岁那一年的冬天,他又喝醉了,进来时狠狠打了我,让我浑身14根肋骨相继折断,满身是血的我恳求他不要再打了,可他……却没有停下……”
“不……不……”
相柔柔泪眼摩挲,一直摇着头。
“柔柔,你的爸爸叫相满舱,一个临村老家随时打听到的赌徒,赌鬼。也许被他吓怕了,也许根本爱早消逝了,那一年我偷偷离开了,本来打算等我找到工作时再回去接你,谁知道你们却早搬了家。
在我最贫瘠彷徨时,遇到了松龄,是他亲手让我从婚姻的黑暗阴影中挣扎了出来。柔柔,我们再见面时,本来该告诉你一切,可看着你那样尊敬他,我不忍心再戳开那刚愈合的伤疤,我希望他在你心中永远保存慈父的形象,可……可他却似乎根本忘不了我抛弃你的仇恨。”
“哈哈哈。”
相柔柔拍着桌子大笑。
“柔柔……”秋夜寒牢牢将她圈入怀中,小心翼翼道:“别激动,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心痛。”
“夜寒,她说爸爸是个赌徒,酒徒,一个暴打老婆的混蛋!”
“那是过去了。”
相柔柔的泪停滞在眼角,却再也掉不下来,那原本替相博川的不值,一下化作了讥讽无情的嘲弄。
“我爸爸是个暴力狂,一个亲手毁掉一切的骗子?”
“柔柔!”
秋夜寒紧紧拥住她,触上她冰冷的指尖,那彷徨迷茫的表情,让他的心狠狠刺痛,这……是一个善良的她所该承受的命运吗?
该死的,老天爷为什么不懂得照顾一下她,所有的灾难一波波袭来,是在刺激她,还是在惩罚他?
“柔柔,你爸爸戒了酒,戒了赌,却戒不了心中那份扭曲的仇恨,当年根本是他打掉了我们夫妻的情分,是他让我断了浑身24根肋骨的14根,可他却似乎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林美霞阐述时,暗藏着惆怅和忧伤,那是深埋在心底的伤痕,也许一辈子也除不掉,正如她脑海中相满舱打她的一幕。
“他……”
“相信我,他是爱你的,可他却不再爱我,只有满腔的恨。”
“不。”相柔柔打断了她的话。“爸他时常缩在被子里哭,我不问他为什么,可却清楚知道他在想他的老婆。他还很爱很爱你,根本没有办法遗忘的爱!”
“我真希望他不再爱我,不再在乎我,那样也许他根本不会报复刁难松龄,不会将所有的罪孽推向无辜的夜寒。”
“我……到底该信谁?”
相柔柔捧着疼痛的小脑袋,抬眸泪汪汪问道:“夜寒,他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才是欺骗的谎话?”
“其实,你很清楚。”
“夜寒,不要这样残酷,你打晕我,打晕我吧,让这一切都回到原点,我不要知道任何的真相了。”
秋夜寒爱怜拥着她,调侃一句。“等着,我买一台时空穿梭机,让时间倒流回到三年前的和谐和宁静。”
“还有,那些照片根本是相博川邮来的伪证,他的目的是拆散夜寒和你,很显然,这一点我和他是相似的,不肯让儿女受上一代恩怨的拖累。”秋松龄边拥着林美霞从椅子上站起身,边补了一句。
“林阿姨……”
“柔柔,不要怪满舱,也许他是执拗得不知道怎么从那个旋涡中脱身,他是真的很疼你这个女儿。”
“哦。”
相柔柔淡淡回一句,满脑子中浑浑噩噩,眼角有泪,却流不出,心中有痛,却只有强忍耐着,半响手机的铃声响起。
“柔柔。”
相博川沧桑的声音。
“爸!”
“你和秋松龄他们在一起?”
“恩。”
电话那边,传来喧闹的车辆声响,相博川一面急喘,一面小心翼翼道:“柔柔,爸爸错了,我对不起你。”
“爸,你在哪?”
相柔柔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耳畔的车辆鸣笛异常诡异。“你为什么私自离开医院?你究竟在哪?”
“柔柔,爸爸对不起你。”
“爸!”
她的心在颤抖,因为对面的哭声越来越响。
“爸爸一生错过了很多错事,对你妈妈,对你,可我真没有杀秋夜寒,我没有打算让你痛苦一辈子。
爸爸很自私,也很混帐,可我真的我爱你柔柔,从你5岁开始就成了我的生命支柱,看着你粉嘟嘟的脸,爸爸才知道怎样拼搏?”
“爸,你要怎么样?”
相柔柔的嗓音中透着沙哑,双腿更不听使唤,瞥向秋夜寒时泪又开始滚落,根本难以克制的恐惧。
“柔柔,爸爸做错太多了事,唯一不错的是就是疼你,爱你,让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度过了23个岁月。我知道,他们都告诉了你,我再也不是你心中那个好爸爸了。”
“不……”
“柔柔,原谅爸爸,我真的很爱你,让秋夜寒好好照顾你,我会在地狱中默默地替你祈祷平安。”
“爸!”
“柔柔……”
“喀”
车辆的刹闸声,她依稀听到了相博川倒地时最后的呼唤。“砰”瘫软在地上,她目瞪口呆抓着手机。
“喂,请问你是车祸死者的家属吗?”
“喂,请问死者……”
“请问……”
相柔柔“啪”跪倒在地板上,愣愣盯着秋夜寒,唇瓣颤抖得几乎说不了半句话。“秋寒,他、他……爸!”
银月咖啡厅中,撕心裂肺的长吼震破了苍穹,秋夜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牢牢拥着她。
泪,一滴滴的滑下。
心,痛得难以附加,接过她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拥着她昏迷的身躯,默默聆听其中车祸现场的地址。
仁德医院太平间中,白色的布遮住了已故的尸体,相柔柔疯狂扑过去,牢牢抱住他,当掀开白布时,看到的是相博川自然上扬的嘴角。
他很安详,也很平静,像是解脱了的恶魔,唯一不舍的只有她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原谅他的女儿。
好心人说,他伸开双臂,故意撞上了他的车。
目击者说,他手中一直握着手机,耳边听着相柔柔最后一声“爸”的呼唤。
“柔柔,你爸的遗嘱。”岳甄枫伸手轻柔拍了拍他后背,将那份遗嘱和一封信递入她手心。“他把全部的财产留给了你,卧室中保险箱中储存一堆你小时练书法的草稿,和你妈曾经给他的情书。”
“谢谢。”
她接过那份遗嘱,拆开上面的信封,里面清晰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柔柔,原谅爸爸,我爱你!”
“夜寒……”
她扑入他怀中,紧紧攥着那张写满这几个字的书信,泪水倾闸而出,抽泣呢喃道:“5岁,我失去了妈妈。23岁,我失去了爸爸。”
“不哭。”
“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我永远不离开你。”秋夜寒牢牢拥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这个单薄的身躯,他有倾泄不尽的爱和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