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醒来,正要起床,我忽然发现周围看起来影影绰绰的,就像弥漫着浓雾一般。我揉揉眼睛再看,依然如故。难道是眼睛出问题了?我不住眨着眼睛,旋即察觉到一个奇异的现象。
弥漫在空中的并不是雾气,而是别的什么。形容成颜色淡得似有若无的烟,或许比较好理解。
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就在这时,一种白色的东西涌起来,瞬间就笼罩住我的身体。
“哇!失火了!”
我穿着睡衣爬出房间,一边爬一边使劲抽动鼻翼。到底哪里起火了?什么东西烧着了?
但我完全没有闻到焦糊的气味。莫非着火的不是这间卧室,而是其他地方,烟先飘了过来?就算这样也很危险,我住在十层公寓的七楼,若有不慎,逃都来不及。我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火烧摩天楼》,就因为一开始火势很小,人们掉以轻心,结果被困在超高层大楼里,死伤惨重。
烟雾淡了一些,我站起身,走到厨房里看了看,果然一点火星都没有。我一个人生活,很少开火做饭,烧水也是用电热壶,本来也不太可能起火。
我走到玄关,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刚要伸脚穿鞋,我又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黑皮鞋上薄薄地积了一层灰。真怪啊,这可是昨天才开始穿的新鞋。
迈出脚步的瞬间,啵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冒了上来,看起来像是蒸汽,酷似刚才起床时涌上来的白色东西。我觉得应该是灰尘,但还是有点不对劲。如果灰尘浓厚到这个程度,一吸到肯定就会被呛住了,但我却好端端的,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我走出门查看,只见走廊上也弥漫着淡淡的烟雾,但周围静悄悄的,动静全无。今天是周日,公寓里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在,要是真的起火了,一定会乱成一锅粥。
我决定搭电梯到一楼看看。这时,有个女人从六楼上到七楼,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白毛衣,手上抱着一只白猫。在我们这栋公寓,住户可以随意养宠物。看到我身穿睡衣、脚蹬皮鞋,不伦不类地站在电梯前,女人满脸不悦之色。
我也一样不痛快。那女人抱着的猫,身上一直在飘散出东西。每次女人一抚弄猫,那东西的量便会增加。我定睛细看,原来是猫毛。猫的全身覆盖着无数脱落的细毛,只是由于静电的作用才勉强挂在那里,但不知怎么又四处飞散。我紧贴着电梯墙壁,尽可能远离那只猫。
到了一楼,我隔着玻璃眺望公寓外面。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形。人行道上,一些年轻人来来往往。
我走到公寓外。
正值严冬二月,我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皮肤都发痛。但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寒意霎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四周全都裹在深灰色的雾气之中。雾气弥漫在道路上,顺着大楼的外壁蔓延过去,将周遭的建筑物悉数吞没,风一吹,雾气便飘摇不已。
有几辆车从我眼前的路上开过,车尾都拖着一个大大的固状物,仔细一看,其实不是固状物,而是烟。汽车的排气管就像蒸汽机车的烟囱一样,不停地冒着烟。充斥周围的烟雾看来就是来自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车子的引擎都坏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更不可思议的是,路上的行人好像对此毫无察觉。
“你怎么了,穿成这个样子站在外面?”
后面有人问我。
我回头一看,是公寓的管理员,他正在公寓前扫地,扫帚一扫下去,就扬起大量灰尘,像倾盆大雨般落在他身上,他却依然笑眯眯地扫着地。
“你在干吗?”我问。
“你问我干吗?当然是在扫地啊。把玄关扫得干干净净的,心情也舒畅。”说完,管理员拿出香烟,点上一根。
紧接着,他像一头怪兽般,吐出一条巨大的烟柱。
2
“哦,这种症状出现在你身上了啊。你已经二十八岁,或许也该出现了。”
听我原原本本说了事情经过,老爸看着我感慨地说。我心事重重地倾吐烦恼,他的语气却逍遥得很。
老爸是个眼科医生。昨天忽然发生的怪事让我不知所措,但我也发现看到那种怪异现象的人只有自己,于是来到老爸的医院就诊。
“你刚才说症状,那果然是种病喽?”
“说是病可能并不恰当,不如说是特异体质,反正把它当成一种超能力就对了。我本来也想,总有一天要告诉你,但实在很难解释清楚。”
“这么说,老爸你早就知道我会变成这样了?”
“不,我并没料想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我们家族遗传这种体质,但概率很低,好几代才出一个。你爷爷也拥有这种能力,而我就没有。”
我不太了解爷爷的事,我记事时他已经过世。虽然存有照片,但从照片上完全看不出他的长相。不管哪张照片,他都戴着大大的口罩,架着眼镜,我一直以为他眼睛不好,还老感冒。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你有能力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细微颗粒。你觉得周围看起来雾蒙蒙的,其实是因为空气里悬浮着各种粉尘。你还说,从床上跳起来时腾起白色雾气,其实那就是室内尘埃。车子排出的废气最终也会汇集成微粒,在你眼中就成了烟雾。”
“别人抽烟时,我看起来也活脱就是‘吞云吐雾’。”
“是吗?”老爸歪着肥短的脖子,“普通人只在烟刚呼出,微粒还在密集状态时才能看到,但你在烟已经相当稀薄时仍然能看到。”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能力?”
“我也不是很清楚。实际上我当眼科医生,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研究这种现象。可我也只知道,你可以感知到光以外的事物,大概是一种电磁波。你能接收到各种微粒发出的电磁波,并产生类似看到的感觉。”
对于我这个文科生来说,电磁波这种字眼就像东风过耳,不知所谓。
“理论就免了,总之你快帮帮我。”
“帮你?什么意思?”
“帮我恢复正常啊。像这样日子多难熬。”
“不好意思,我确实无能为力。发生的原因不明,也就没办法治疗。你就把这当成宿命,死心接受好了。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并不是病。爷爷也曾经说过,习惯了之后还挺有趣的,用处也很多。”
“别说这么轻飘飘的话!老是看到奇怪的东西,简直麻烦死了。你好歹也是个眼科医生,总不能不帮病人吧?”
“真拿你没办法。”老爸搔了搔头,斑白的头上立刻有东西四下飞散,好像是头皮屑和掉落的头发。
他砰地一拍手:“那你就戴眼镜吧。”
“眼镜?”
“是啊。玻璃和塑料制品可以屏蔽那种特殊的电磁波,戴了眼镜,你应该就看不到微粒了。”
听老爸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透过玻璃看公寓外的景色时,的确和以前看到的一样。
“唉,明明眼睛好好的,还得戴眼镜?”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太阳镜啊。你爷爷在世时平常也都戴着眼镜。不过务必要让我给你做一次精密检查,千万不要找别的医生,我绝不容许大好研究机会被别人抢走。”
或许是找到了难得的研究材料很开心,老爸乐呵呵地笑了。
我是上班时间偷跑来医院的,离开医院后,马上赶着回公司。我供职的公司在大手町。
路上的出租车一边飞奔一边喷出蒙蒙烟雾,我招手叫了一辆,坐了进去。可惜这不是禁烟车,车里充满了上一个乘客留下的烟雾。老爸说得没错,当我隔着车玻璃眺望外面的风景时,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公司里有空调和通风设备,废气带来的污染很轻微,但空气也不洁净,一有人走动,地上就腾起淡淡的烟雾,而大家都满不在乎地在烟雾中走来走去。以前的歌曲节目里,歌手脚下常会涌起干冰制造的舞台烟雾,我看到的情形和那很像。
我来到前台。那里并排坐着两位接待小姐,左边的就是我的女友由美。见我过来,她嫣然一笑,脸边萦绕着浅黄色的薄雾。右边那位也同样如此,只是薄雾的颜色有点不同。
“工作时间还偷偷补妆了?”我歪着嘴促狭地问。
“真没礼貌,当然没有了。”她有点发慌,旁边的同事则心虚地低下了头。
“瞒我也没用哦,你应该扑了粉底。”
由美闻言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朝我凑过脸来。
“你看到了?”
“没有,可我就是知道。不说这个了,今晚一起吃饭吧?”
“好啊。”
“那就老地方,七点见。”说完我就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那里依然在举行火祭。
说火祭当然只是个比喻,其实是因为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放出大量烟雾,看起来活像正月火祭时大烧门松和注连绳,我就随便这样叫了。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时,惊得我直跳起来。
火祭的源头是吸烟区。公司里实行吸烟区与无烟区分开的制度,在每间办公室都专门设置了吸烟区,一般都设在通风口旁边,但烟枪们喷出的烟雾太多了,通风口力有不逮,超过处理能力的烟雾就飘向远处的座位。讨厌吸烟的人一直要求把吸烟区移到办公室外面,我现在终于明白原因了。
我坐到座位上开始工作,这时,对面的铃木纪美子伸手端起纸杯,从杯子里冒出氤氲热气。一看热气的颜色,我就知道里面泡的是红茶。
铃木纪美子是我们部首屈一指的美人,要不是我已经有了由美,说不定也会去追求她。不过由美品行可靠也是出了名的。
纪美子忙着工作,没有搭理我。我看着她,不禁觉得很惊讶,因为她也有补妆的痕迹,而且从肩到颈,萦着淡得似有若无的蓝色薄雾。我暗想那究竟是什么,却想不出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纪美子一脸讶然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我低下头。其实我很想打趣说“你还是那么漂亮啊”,但这种话如今已经有性骚扰之嫌了。
火祭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秃头男人出现了。他有着人的形体,但全身都笼罩在黄褐色的烟雾里,轮廓模糊不清。随着他大步走过来,烟也逐渐散开,烟雾里的人影终于清楚地显现出来。是我们科长。
“喂,那份报告写好了没有?”他一看到我就威严地问。他周围的烟雾已经消散了一大半,身上的西装却从灰色变成了不太干净的咖啡色,可能是因为烟雾的微粒仍然粘附在上面。他的脸和光秃的额头也比平常要黄,应该是头皮和脸上油光发亮的皮脂和烟粒混在一起的缘故。
“正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