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个尼姑庵我发现我并不自由,无论我去到哪里,总有一个小尼姑跟着我,像一条小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个小尼姑也陪着我,其实我好像一个人静一静,我也试过想摆脱她,一个人独自坐一会,吹一会风,但她总是如影随形,叨叨絮絮,有说不完的话,但自从我看过她身形快如闪电般在我身边掠过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竟然身怀绝技,从此我彻底断了摆脱她的念头。
我也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她说师太要她如此,师太说怕我会自寻短见,怕我会自行离开,因为皇上说过到时他会回来要人,人完完整整来到这里,也要毫发无损地给他送回到皇宫,他的话让师太背负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也让我蒙上了阴影,一想到以后还要回到冷宫,还要再受到他的羞辱,我的心情就变得很灰暗,对他我有他太多的恨,太多的怨,这一生这一世我都不愿意再见到他,再听到他说一句话。
我对着她无奈地笑,如果我想寻短剑,她能阻止的了吗?一个人活着太难,但死却有千种方法,但好在她也看出我不大喜欢说话,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跟着我外,也不再干扰我,即使我在大树底下或大石旁坐上一整天她也不恼,她总是在旁边快乐地弄着她自己的玩意,似乎总有东西可以让她玩得不亦乐乎,曾几何时,我甚至比她快乐,甚至比她还无忧,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她偶尔也会好奇地问我,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出家?问我是否认识皇上,她甚至嘟囔,为什么你的眼神总是那么冷,总是那样哀伤,为什么从见到我那一刻起我的脸上从没有笑容?
她的问题真是很多,而我每次都是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不是不愿意答她,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她。
蒙乌山在狄国很有名,每天来游玩的人并不少,但我总能找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静静地吹着风,静静感受那份萧瑟及冷意,我现在不愿意接触温暖,我觉得温暖会迷惑人心,让人忘记伤痛,我想好好记住这份伤痛。
我靠在树下,眼神迷离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时,小尼姑就在一旁玩耍,她在捡树枝搭一间漂亮的屋子,她搭得很专注,小心翼翼的,害怕它会倒塌,其实她还是一个孩子,在她这样的年龄我也是如此不知愁滋味,她玩得额头都渗出了汗珠,我转过身子,看着大山的深处,想得出神,我在想父皇他们现在正住在一处世外桃源,与我娘幸福地生活着,他们开始一起做饭,他们时不时吵嘴,他们过上平凡夫妻才能过上的生活,想到这里我心中发出会心的微笑。
但这种幸福的想念被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吵杂声打断了,似乎是小尼姑与一个男子吵了起来,应该是小尼姑走远去拣柴的时候,她塔起的屋子被人不小心破坏了,她气不过就与他吵了起来。
她真是一个孩子,屋子倒塌了还可以再搭,只是像我这样国亡了,家破了就成了永生的遗憾,无法再用自己的双手去搭建。
我走了过去,只要我离开了,这个小尼姑就会跟着我走了,她就不会再在这里与人吵闹了,我讨厌听到吵闹声,这让我的心情很烦乱。
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双眼注视着远方,并没有看他们一眼,我现在竟然连看人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以前的好奇心似乎慢慢消失,是不是我太老了,老得已经——
“颜姐姐,你还不能走,我还没有跟他说完呢?”其实她在她的意识里,从来不将我当作是她们中的一员,虽然我穿着与她们一样的衣服,虽然我挽起头发,带着与她们一样的帽子,但她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也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她从来只是叫我姐姐。
“你们还没有完就继续吵就是了,我到旁边去了。”我淡淡地说。
“你怎么做人姐姐的,居然鼓励她跟人吵架?”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洪亮,带着某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力量。
我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原来旁边是三个男人,有两个男人站在后面,似乎是他的随从。
他身材魁梧,双眼锐利如鹰,即使只是轻轻地扫我一眼,都让我感到压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全身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
他要比狄离稍大一点,轮廓硬朗而刚毅,英气的眉,大而有神的双目,高挺的鼻子,静静地站着,如天神降临人间一样,我上下打量他的同时,他也不停地打量着我,眼光一点都不躲闪,很直接。
“你与她有矛盾,与我何关?你们想吵就吵,不吵就各自散了,这里太安静了,有点吵闹声也是好的。”我依然冷冷地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为什么要出家?”他突然问我,我觉得他问得很突然,我为什么要出家与他有什么关系?我不理他径直地走了。
他没有哼声,他们身后的两个男人却忍不住了,用剑挡住我,说完有眼不识泰山,说完出言不逊,似乎大有将我杀了的感觉,现在这些人真是野蛮,动不动就要人的命,看来这个男子也不是一般人,非富则贵。
“难道我一定要回答他的问题吗?我们萍水相逢而已,他是你家主人,并不是我家主人,请放手——”我冷喝一声,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无比的寒意,现在看到寒光闪闪的刀,我已经没有以前的畏惧,甚至可以视若无物。
“青虎——休得无礼,这位姑娘你也不要生气,我只是对你有点好奇而已,如果你不愿意告知,我不会勉强,属下冒犯,请多多包涵,青虎我们走。”那个青虎似乎对他恭敬得很,立刻将剑收回来,但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还是对我很不满。
他们说完准备转身离去,但小尼姑却不依,她辛苦搭建的东西就这样被他一脚踢翻了,这让她很窝火,她怎么都不肯让他们离去,她又不会骂人,但心中又不舒服,情急之下,扯起他的衣袖不准他离去。
他爽朗一笑,笑小尼姑竟然不害羞与他拉拉扯扯,笑小尼姑忘了出家人的戒条,说得小尼姑又气又羞又无可奈何。
最后这男人竟然捡起地上的柴枝搭起屋子来,他的手极为灵巧,只是三下两下,小尼姑花了一个上午搭出来的小屋已经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并且搭得更漂亮,规模更大,更有气势,小尼姑看到拍手称快,很是兴奋,刚才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小孩就是小孩,只要给一粒糖她就会开心得什么都忘记。
看见小尼姑这么开心,我竟然禁不住绽放了一个笑容,这是来到这里那么久我第一次笑,发自内心地笑,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笑,竟然发现笑得有点僵硬。
“原来你会笑?为什么不笑呢?笑起来很好看。”男人看着我,嘴角勾起,眼神带着玩味。
发现自己这些表情都收归他眼底,十分不爽,脸又沉了下来。
“姐姐,你刚才笑了吗?我也没有见过你笑呢?你笑起来一定很美。”小尼姑似乎很遗憾的样子,那眼神好像错过了什么好戏一样。
“嗯,原来你也没有见过她笑,那我可不是很幸运,不过她笑起来的确很美,小尼姑你没有看到可惜了,不过你做尼姑更是太可惜了。”他直直看着我,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但没有想到他这句话又得罪了一旁的小尼姑,她叉起腰,怒目圆睁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做尼姑有什么不好,长得美就不能做尼姑了吗?我就长得很丑吗?”
“你这种小鬼太难缠了,你长得也美若天仙,这总行了吧,青虎我们走吧,难得经过这里,听说山顶有一口大钟,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敲一下,发出的声音如仙乐一般,我倒想去见识一下。”他回头对他的随从说,不再理小尼姑。
小尼姑听到他说她小鬼,说她难缠,气鼓鼓的,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跟几个大男人纠缠有点说不过去,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搭的屋子完全吸引了她所有的心思,她似乎也准备照着他的样子,重新搭一个,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让人觉得童心无价,为什么我就已经没有这种童心了呢?
他们远去后,小尼姑正趴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还猛地求我不要回去,这样她可以就可以玩久一点,她说我没有来之前,她的师傅每天都要她练功,要她挑水,要她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到处去玩,如今我来了,她觉得终于逃出了牢笼,她还很天真地叫我以后都不要走了,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天天跟着我偷懒,我想不到我的到来竟然可以让她感到快乐,我还以为我这张苦瓜脸会吓着她呢?
“嗯,那你就继续玩吧,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回去的时候唤我就行。”我淡淡地说。
“嗯,但你不要走远哦。”她虽然对我说着话,但眼睛却依然专注于她的小木屋,真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我摇摇头离开,其实静心做一个小尼姑也挺不错的,如果能让我选择,我宁愿在这深山一辈子,远离痛苦,远离斗争,远离****,狄离这段时间对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也许就是将我送到这间尼姑庵,这里比冷宫更幽静,但却没有冷宫的冷与冰,并且这里没有那个男人的气息,让我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将他遗忘,但我知道心中的恨依然长存,我也不想忘记。
我在附近转悠,最后到了一个亭子里坐下,这个亭子地处偏僻,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满是尘埃,但只有偏僻的地方让我心静,只有无人的地方我才会心安,我慢慢害怕与人接触,即使在这个尼姑庵中,我也不大想说话,每天晚上小尼姑都吱吱喳喳很多话说,而我每天闷头就睡,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我静静的坐在亭子里,亭子处于山的顶端,往下看去是万丈悬崖,让人脚都有点发软,其实我还是很怕死的,如果叫我从这个亭子往下跳,我一定不敢。
我偎依在冰冷的柱子旁,远处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冬天了还长着茂盛的叶子,最重要的是这些叶子向血一样红,看着这火红的叶子,脑海又出现滔天的大火,甚至想起冷宫那天满身是血的自己,那血流了很多很多,那时自己的肚子真的很痛很痛。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的肚子也真的痛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发生一次,我每次想起那个深夜,想起那个血流不止的深夜,我的肚子都会痛起来,甚至痛得全身抽搐,痛得疯狂。
师太曾握着我的手,替我把脉,她甚至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冷静,她的脸色凝重地告诉我,其实那疼痛是假的,一切都是我的假象,只要我不去想,我这痛就不药而愈,但每次我都痛得在床上打滚,痛得将头朝墙撞去,如果每次不是有小尼姑拉住我,可能我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
她对我说这是心魔,只有靠我去克服,没有人能帮我。克服?我要怎样才能克服。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这锥心的一幕,我痛得满地打滚,我痛得浑身抽搐,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滴,身痛,心痛,心似乎也被撕裂了一般,我将头往柱子撞去,我要让头上的痛缓解腹上的痛,血从额头上丝丝缕缕地流了下来,我看到了柱子上发着光的鲜血,我的痛并没有丝毫的缓解,那鲜红的血让我更是忘不了。
我撕心裂肺地大叫大喊。
我走到亭子的边缘我竟有跳下去的冲动,虞颜,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会再痛,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另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不要跳了,跳了你的父皇母后他们就看不见你了,他们肯能在正在某处翘首仰望你能回去与他们相聚呢?他们一定还活着,他们一定还活着。
其实我还是没有勇气跳下去,我害怕粉身碎骨,我害怕尸体被饿狼吞噬,我害怕百虫爬满我的全身,但腹中的痛是那样难耐,心中的痛是那样锥心,我要怎样做才能不痛,怎样做血才不能往下流,我感觉我身下湿湿的,似乎有汩汩血流下来,越流越多,我越来越无力,我的孩子没了,他随着血的流出而没了。
“不要——不要——”我对着深山大喊,声音是那样的凄厉而绝望,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孩子没了,家没了,国也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在干什么?”当他将我拖回去的时候,他低喝一声,声音微微怒意,竟是他,是今天早上看到的男人。
“好痛——好痛——我真的好痛——”我不停的喊叫,全身不停地颤抖。
“哪里痛?”他的声音竟然带着焦急也带着一丝关切。
“肚子,我的肚子痛,我流了很多血,你帮我止血,我流了好多血,你帮我止血,我不想流那么多血,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我拼命地摇动着他。
“求你,求你,求你救救我,就你帮我止血?”迷乱中我又当他是冷宫中的侍卫,我摇着他的脚祈求他。
“好痛,我不想流血,求你。”我的声音渐渐沙哑渐渐微弱,但额头的汗却不停地冒出来。
“血?哪里有血?”他看了我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就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板起我的脸让我目视着他。
“这是幻觉,你没有流血,你的身体很好,知道吗?”
“不,我全身都湿透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我就快没有力气了。”我绝望地看着他,他如清泉般的眸子变得深邃。
“你看过白雪吗?”他问我,声音低沉,很是好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看过,很白很白,很纯净很纯净,纯净得让人的心都觉得宁静。”我喃喃地说。
“嗯,雪的确很美,、它飘落下来,洒到身上,轻柔地落在发上的时候,尤其是当它融化成水的瞬间,是那样的清澈与冰凉,你能感受得到吗?”
“能,我好像看到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我喃喃地说,有点陶醉。
“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我的确没有见过大海,从小我就长在深宫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见了不少,但澎湃的大海,我倒从来没有见过,我只知道大海很美,但怎么美我却无法体会,它是我曾经的向往。
“大海有时汹涌澎湃,让人豪情万丈,意气风发,但他有时也很宁静很温柔,温柔地像你的娘在申请凝望你,他平静的时候就如一面很平滑的镜子,没有丝毫的波澜,它很蓝很蓝,蓝的纯静,如天一样蓝,静静坐在海滩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你的心会变得很宁静很宁静。”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魔力,让我似乎来到大海边,赤着脚在大海中跑着,双脚泡进温柔的海水中,让它温柔地抚摸我,心是那样的宁静与澄清。
“嗯,真的很美很美,美得让我不愿离去。”我喃喃地说,意识逐渐迷糊,双眼慢慢变得迷蒙,我真的很累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忘记了疼痛,我已经忘记血的颜色,沉沉地卧在他怀中睡着,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睡得最沉的一次,是唯一没有做梦的一次,这一觉我也睡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似乎要将之前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
但我醒来后,竟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愕然地抬头,碰到一双深邃的眸子,他正凝视着我,看到我醒来,他深邃的眸子变得澄清,让我想到了蓝天,想到了白云,想到了清风,心一点点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