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到黑压压的人,他们手中的剑发着摄人的寒光,那寒光让我一时清醒一时恍惚,他们的脸狰狞而恐怖,冰冷而无情,我茫然地回眸,瀚骁依然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中,那张大的双眼是那样的悲凉那样的绝望,心一下又一下的抽痛,痛得就快呼吸不上来,这真的不是梦吗?
我再次扫视了一下整个大殿,我冰冷地看着他们无情的脸,他们也冷冷地看着我,只有我的风儿依然看着那把断了两截的剑出神,她的眼神比我还迷茫,她的眼神比我还绝望。
我狠狠地抬起手臂咬了一口自己,我不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我抬起头的时候,手上已经印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是那样清晰刺目,中间还有丝丝缕缕的血渗出来,痛,很痛,痛得彻心彻肺,痛得想蹲下来在地上打滚,原来真的不是梦,原来真的不是梦,为何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给我?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神带着耻笑与轻蔑,更带着刻骨的仇恨,让人从头冷到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瀚骁说看见这个孩子会害怕,为什么会感觉亲近不了,他就是一座冰山,没有接近都感到彻骨的寒冷,他眼里带着嗜血的残忍,似乎别人越悲痛他就越开心,而我也终于明白这里不是军营,这里不是草地,这里是地狱,他们都是恶魔,他们都是魔鬼,他们剥夺了我所有的幸福,也夺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怎么会这样?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我究竟在哪里?我绝望地看着倒在地上不会再说话的瀚骁,我凄凉地大笑,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脸依然俊朗,但已经不会在露出笑脸?我感觉我整个人就快要崩溃,就会要倒下,就快要癫狂,我真的太绝望了,为什么等我想要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老天要如此对我?为什么等我想要抛开一切好好爱他的时候,却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他一面?在无法听他喊我一声颜儿?
“娘——娘——”我听到了风儿的声音,我听到了焦虑而恐慌的声音,整个人又清醒了过来的,对,我还有一个女儿,她还等着我照顾,我张大眼睛看着风儿,她长大恐慌的眼睛看着我,眼里带着担忧,这傻丫头也会关心人了?头脑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但清醒过来心更加痛,痛得尖利,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抽搐。
“把她们打入冷宫,并用锁链将她锁起来。”冰冷的声音传来,周围的侍卫一拥而上,他们过来拉我们的手,风儿发疯地往回走,她扑倒在她父皇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她不舍得,我知道她不舍得,她还接受不了她如神一样的父皇就这样离她而去,她还接受不了她的父皇再也睁不开眼看她一眼,再也张不大嘴巴骂他一句疯丫头。
而我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他情意绵绵地唤我一声:“颜儿——”
他不会再咬着我的耳朵喃喃的喊我颜儿了,其实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浑厚而低沉,让人心安,我还从来没有赞过他的声音好听,如果让他听到我赞他的声音好听,他一定高兴得不行,可心我赞他还是太少太少了,他太渴望我的温柔,他太渴望我的赞美,为什么我以前要如此吝啬?现在这样的声音只能在梦中再出现了,现在我想赞美他,他在哪?现在我想温柔地吻着他的发,他的脸,他的唇,他在哪?
瀚骁,我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依然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痛苦而绝望,你呢?你又将往何方?我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你?
风儿拍打着她的父皇,她拉他起来,她还是以为他睡着了吗?还以为他能将他拉起来吗?但那些侍卫蛮狠无情地想将她拉走,他们无情地要用铁链锁住她的双脚,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她是多么依恋她的父皇,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多么舍不得她的父皇?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绝望与悲痛?
疯狂的风儿根本没有机会让他们靠近,结果他们就将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我不想让风儿分心,我也想她多能陪伴一下他的父皇,当刀子刺进脖子里,当血往下滴的时候,我一声不吭,心比这伤更痛,我定定地看着绝望的风儿,定定看着倒在冰冷地上带着遗憾永远离开的瀚骁,原来我也是如此的不舍得,原来我的心早已经遗落。
但他们发出的声音还是让风儿清醒过来,风儿回眸,眸子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恨意,但当她看到我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当她看到他们手中的剑,她松开了抱住她父皇的双手,她向我冲来过来,但那眼睛里的绝望与哀愁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叮当的铁链上响起,我再回头看了一眼瀚骁,然后转身离去,我不要记住倒在血泊中的他,我要记住他的笑,我要记住他的温柔,我甚至要记住他的蛮狠,我就是不能记住他的死,我不能记住他依然睁大的双眼,我要告诉自己,他还活着,他还在我身边,只有这样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我麻木地被他们押着离开,风儿的脚被他们用锁链锁着,走得时候叮当响,他们居然当我的风儿如奴隶一样?他们竟然这样对待我的风儿?如果让瀚骁知道,他又应该是如何的愤怒?但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瀚骁你是否能看到,你是否能看到?
风儿茫然地看着手脚上的铁链,她的心依然停留在她的父皇身上,我看到风儿那悲痛欲绝的眸子,麻木了的心又开始变得刺痛,为什么要她面对这些?为什么要让他看见她自己的亲人倒在她的面前?
虽然有人说我的父皇也是死于瀚骁的剑下,但也有人说他们逃走了,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所以在我的心中,总是存在一丝希望,我总觉得他们还没有死,他们还活着,快乐地活着,等着颜儿回去与他们相聚。
但如今风儿是亲眼看到她最尊敬的父皇倒在面前,怎么叫也叫不醒?她连一丝一毫的幻想都没有了,残酷的现实,鲜血淋漓的场面已经已经在她心中生根长叶,她心中一定是很绝望,比我当初还要绝望。
我想去紧紧搂住他,我想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拉到我的怀中的,但是无奈刀剑相隔,我只能回眸看着她,我希望她从我的眼中看到力量,我希望她从我身上找到力量生存下去,但她的双目变得呆滞黯淡,完全没有往昔的灵气与张扬,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跟随着他们的步伐木然地走着,心又开始锐痛。
看到风儿这个样子,我微微握住拳头,心不再柔软,心虽然伤悲,但已经不再畏惧,瀚骁不在了,我一定要好好保护风儿,我一定要她快乐地活下去,我知道瀚骁在她身上倾注了自己很多很多的心血,她就是瀚骁所有的期望,也是我所有的希望,无论多难,我都要让她好好活下去,我都要她从悲痛中走出来,我不想他的心像我这样受尽折磨,我不想她过得如我一样痛苦挣扎。
当那些士兵将我们扔在冷宫的时候,我看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双眼,疼痛排山倒海般冲来,我紧紧抱住她,我想听到她号啕大哭,我想听到大吵大闹,但什么都没有,她就只是呆呆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痴了一般,任我唤她,任我摇她,都不作一丝的回应,我的心碎成一片,我的心变得无比恐慌,我也怎样才能让我的风儿忘记伤痛?我怎样才能恢复她眼里的明亮?
也许现在的她根本还不能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也许现在的她还以为是她发了一场梦,而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这世界更残酷的事情也正在发生着,根本就不是一场梦,如果能让她认为这是一场梦也好,毕竟梦醒后一切都会过去。
白天她什么都不说,就是呆呆地看着远方出神,晚上我睡不着,总是想起瀚骁,我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我想念他像孩子般的耍赖,但现在他不在了,我不知道谁还可以给我依靠?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责骂谁?我不知道我的手还可以轻轻抚着谁的发?
明灭的灯火中,我看到风儿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知道我必须是她的依靠,我知道我的怀抱一定要让她感到温暖,我要如瀚骁温暖我那样温暖着她。
我把她的头放在我腿弯,整晚楼着她,但她依然在半夜惊醒,在半夜又哭又喊,在半夜大声叫着他的父皇,全身颤抖。
无论我怎样拥抱着她,我都无法让她平静下来,看着她痛苦的脸,我拍醒她,但其实她醒来又如何?醒来就不痛苦了吗?
她醒转后睁开惊恐的双眼看着我:“娘,我看到父皇,我看到他了,他全身都是血,他全身都是血,他哭得很凄凉,我第一次听到父皇哭,他真的哭的很凄凉,那一刀一定是很痛很痛?娘你有没有疗伤的药?我们拿给父皇,我们给他止血,那血就不会不停地流出来,他就不会哭得那么凄凉,他的伤口就不会那么痛,父皇真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娘你赶紧拿药去给父皇。”她的双眼迷乱,她的声音惊慌中带着哭腔,神智似乎已经有点不清醒。
“娘你带我去找父皇,他一个人一定很寂寞,他一定很想见我们,他一定很想抱着娘搂着风儿,娘,你告诉风儿,我怎样才能再看到父皇,我怎样才能看到他,风而想父皇了,风儿想他了,你告诉我,我怎样才看见他,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我的风儿终于哭了,她终于哭了,看到她哭,看到她泪流满面,我松了一口气,我最怕的就是她什么都不说,我最怕的就是她不哭不闹,整个人呆呆的如没有灵魂一样,但她现在哭了,但她的哭声却让我觉得酸涩,让我觉得痛楚。
不只是她想见她的父皇,我也想看他,我也想他了,想不到昨晚依然相偎而眠,想不到昨晚他还情意绵绵地跟我商量着册封大典那天的细节,我还嫌他啰嗦,我还嫌他吵得我耳朵生疼,我还吼他,不许他再发出一丝声音。
想不到今日就已经阴阳相隔,永生永世不能相见,他真的已经听不到我说的话了,他真的不会看着我笑了,他真的不会搂我入怀了?早知如此,我昨晚就让他说,我让他说一个晚上,说得无话好说,心就不会遗憾,他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完,他一定有很多很多对我说,为什么我不让他说?我为什么不让他说?我在心中吼着自己,泪悄悄地划下,我不敢哭出声,我哭了,风儿会哭得更厉害,如果我不够坚强,谁做她最后的依靠?
我心中的伤,我心中的痛不会比风儿少,也不会比她轻,但我要比她更坚强,我一定要比她更早露出笑脸,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让她安心,但她一晚反反复复地惊醒,惊醒过来不是呆呆的,就是嚎啕大哭,哭得我心都碎了,哭得我心都疼了,风儿,娘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伤痛?
这冷宫中潮湿阴冷,杂草丛生,夜晚老鼠不时出没,还要发出让人心寒的声响,这些老鼠胆子大得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的眼睛射出阴森森的光芒,风儿看到总会很害怕,听到它们的叫声她的身体也禁不住颤抖,她见过无数尸体,她看过无比残酷的战场,她慢慢开始漠视血流成河,但她居然就害怕老鼠这小小的东西。
她说她害怕它们锋利的牙齿,她害怕它们眼中阴冷的光,她说:“娘,我就是怕那些老鼠,它们那牙齿寒光闪闪的,很锋利,老鼠眼里发出的寒光如他眼里的寒光一样,我害怕。”她偎依在我的怀里,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孩。
其实我也怕老鼠,我也害怕它们从我的脚边爬过,我害怕它们在我头顶尖细地叫,但为了风儿,我装作一点都不害怕,我也不知道怎么变得如此大胆,我爬起来为她驱赶着老鼠,我在她耳边哼着曲儿,虽然有我的歌声,她总会很快地睡着,但她依然禁不住要被噩梦惊醒,他依然会在梦中大声喊着她的父皇,声音凄厉,带着惊恐,然我的心刺痛得难以言说,我一晚无眠地抱着她,但却无法让她忘记心中的伤痛,也无法让她暂缓心中的恨。
这里还很阴冷,尤其现在到了冬天,晚上冷得刺骨,并且炉火总是不够暖,我们的衣物也不够厚,我们像是被人遗落在一角自生自灭的小草,虽然卑微,但却顽强地生存着,虽然纤弱,但依然迎风招摇。
晚上我们母女俩相拥而相互取暖,我依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抚摸那冰冷的铁链,而她晚上总是在半夜里惊醒,
她有时半夜惊醒,会愤怒地大叫:“瀚暮,你杀我父皇,我要你血债血偿,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声音尖锐而果断,但骂着骂着她又会大哭起来,喃喃地说她的父皇死得很惨,她想他了,她想他了。
听到她说想他,我更是肝肠寸断,我也想他了,想得心都碎了。
为了让风儿尽快能从伤痛走出来,我让自己先绽放第一抹笑脸,绚烂而坚强,但其实哭很难,笑也很难。
我记得忙碌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心中的伤痕,就如当初在狄离府中的时候,我被他贬为丫鬟,每天干着粗重的活时,莫忧在我脑海出现的次数就慢慢变少了,所以我白天我要她与我一起去拔掉冷宫中已经肆意生长的野草,我塞东西给那些宫女,我本身头上戴着的珠钗都很值钱。
送饭的宫女给我弄来了花种,还有一把破烂的琴,我强抑忧伤要她与我一起将种子种下去,我告诉她种下去就有希望,活下去也就有希望。
我希望当花的香味飘满整间寝室的时候,她心中的伤痛没有那么强烈,白天她与我一起忙这样忙那样,倒也平静,但是夜晚的她就会显得很激动疯狂,她一想到她的父皇死于瀚骁的手,她就愤怒地大喊大叫,整个人似乎不受控制,如一头发疯的小兽,她用手狠命击打着那坚硬而冰冷的铁链,打得双手血肉模糊而浑然未觉,我看到她手上的血一点点的流了下来,滴在铁链上,疼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感觉有一把一刀又一刀地刺进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