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
藻生其涯,华叶纷扰溺。
采之荐宗庙,可以羞嘉客。
岂无园中葵,懿此出深泽。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
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
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
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读刘桢的诗,须先了解他的为人。在建安时代,刘桢是一位很有骨气的文士。据《典略》记载,一次曹丕宴请诸文学,席间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皆伏”,唯独刘桢“平视”,不肯折节。曹操恨他“不敬”,差点砍了他的脑袋。以这样的气骨作诗,其诗自能“挺挺自持”、“高风跨俗”。
《赠从弟三首》,就带有这样的气骨。诗中运用比兴之法,分咏藻、松柏、凤凰三物,以其高洁、坚贞的品性、远大的怀抱,激励堂弟,亦以自勉。在古人赠答之作中,堪称创格。陈祚明评论刘桢的诗,用了“翠峰插空,高云曳壁”的精妙比喻(《采菽堂古诗选》)。《赠从弟三首》确实当得起这样的赞美。作为咏物诗,这三首对藻、松柏、凤凰虽然着笔不多,却都是画龙点睛,使它们个个风骨棱然。这正是诗人自身高洁之性、坚贞之节、远大怀抱的写照。倘若他自身没有这种“挺挺自持”的气骨,又何能将这类无情之物铸造得如此“高风跨俗”、富有生气!诗人运笔也摇曳多姿、富于变化:咏藻,则映衬抑扬、着色清淡,正适宜表现它的淡泊高洁之性;赞松柏,则辞气壮盛、笔力遒劲,正可与它的抗风傲霜之节并驱;歌凤凰,则笔势宕跌,飘逸多姿,正显现了凤凰奋翅高举的远大志向和潇洒身影。仅从咏物这一点看,它们继承了屈原《橘颂》的创作经验,又表现了张戒所说“咏物之工,卓然天成”(《岁寒堂诗话》)的妙处。
但从诗人之本意来说,作此三诗,“本不期于咏物”,而在于“赠”人。赠人之作,自汉末蔚然成风,但大多抒写朋友往还之事、夫妇离聚之情。刘桢之赠从弟,其勖勉、赞美之思,全借“咏物”发之,实在是破了常格。一诗一咏,诗面上看似处处咏物,其精光射处,却在在都与从弟相关:从弟出身寒门,诗人即以藻之出于幽涧为喻,赞其不坠高洁之性;从弟身罹乱世,诗人即以松柏之抗凝寒为喻,勉其常怀坚贞之节;从弟无意于仕进,诗人又以凤鸟之高翥为喻,赞美他不与世俗同流之志。三首咏物诗,正是这样,在“赠从弟”这总题目下融合成一片,寄托了诗人对从弟的深情勉励和殷殷期望。“其情真,其味长,其气胜”,在建安诗人众多赠人之作中,真可卓然独立、难与并能了。